季宇的到来和阴差阳错产生的误会, 已经跨越空间来到另一个世界的唐霸霸完全不知情。
他本来是计划着一过来就先找纪宸予摊个牌,把事情问清楚,但完全没想到他还来不及去逮他的甜桃子味少年将军郎,一大堆文官武将就已经在他刚踏出临时充当了寝宫的鹿城官府门口时一拥而上把他截住,脚步匆忙地簇拥着他一路上了城楼、到了议事厅里开启了疯狂开会状态
毕竟对家的小国主也放话要亲自上阵了, 到时候两国帝王相见, 王对王, 那可是最最凶险的情景啊一个不小心, 很有可能这刚开始没多久的国战就会在他们这小小的鹿城彻底宣告结束了不是你灭国就是我消亡的那种。
此时援兵未到、陛下却已经亲至,他们但凡要是出了一点岔子,这灭国之罪,就必定是扣他们鹿城头顶上了。
周之昂为此都快把头顶给揪秃咯。
由城楼瞭望岗改成的临时议事厅里, 文臣武将们簇拥着那位通过这一战彻底改变了人们对他昏庸无能固有印象的年轻帝王,非常有秩序地挨个儿汇报发言这种场景可不常见,这间议事厅里最经常上演的就是文武混战、群情激昂、动不动就要拎起兵器互殴的混乱场景,并且总是以军师周之昂抄起条凳砸人以维持秩序而告终。
今天这么一副大家都人模人样、好好说话的场景,实在是这么半年来第一次见了
“这处是我军最隐秘的一个斥候点,这个点万万不能动”
“陛下您看,此乃鹿城周围山林土坡的沙盘,西狄的军营就驻扎在这儿”
“风火轮机关受损严重,若要修复, 至少需要七日”
一个又一个、无数个人影在眼前晃过, 一条又一条、听不完的信息从耳朵传入高速运行的大脑, 逼得唐艾伦只得暂时放下有关纪宸予的一切思绪, 用上了开董事会时那般高度集中的注意力,这才跟得上这些对于他来说完全是一个陌生领域的信息战争。
打一场仗,比他想象中的复杂多了
“”唐艾伦疲惫地按了按太阳穴,猛地给自己灌了杯浓茶,这才招了招手、示意下一个排队等着做汇报的武将上前一步继续向他发射信息轰炸。
忙完这边再去找纪宸予吧
嗯
刚想到这里,唐艾伦这才意识到某个一直被他忽略了的问题,眉头一挑沉声问道“纪宸予去哪儿了”
这样的场合,他这个当元帅的不应该是亲自到场和自己一起听吗
他人呢
是啊,小纪元帅人去哪儿了
鹿城西边儿,军医营帐
“呜”
随着鹤发白须的老医官手上快准狠的撒药粉动作,那光着膀子背对着老医官、背上有着一道狰狞刀伤痕迹的少年将军郎猛一咬牙,却还是没能忍住那一声从喉咙深处溢出来的痛呼。
“莫怕莫怕,老夫这药好使的很,敷上七日,管他什么刀伤剑伤,就都好了。”老医官是个随和的好脾气,他也算是看着这少年郎长大的长辈了,这会儿见着他疼,连忙开口安慰他几句,就像还把他当作那在大街上摔了一觉磕掉了半颗牙而呜呜大哭的小娃娃似的。
“晚辈谢过王大夫”那上好了药的少年将军郎微微侧过脸朝他点了点头,眉间虽然还透着些许痛苦,但随着年龄的增长,那个受不了疼挨不了苦的小娃娃早已成长成了一个善于忍耐、坚毅挺拔的大小伙子了。
老医官慈爱地拍了拍他的手臂,拿来了干净的布料为他做包扎,还一边笑到“老夫还以为你真一点儿伤都没受就从战场上回来了呢为何昨晚不来怎么,还怕人笑话啊哈哈哈”
纪宸予笑而不语,只是默默垂着眸子暗自忍痛。
这老医官姓王,就是那个上街打醋结果偶然遇见在集市上摆摊子算命的蓬莱仙师的王大夫。他笑着递给纪宸予一碗早已备下的药汤示意他喝下去,手里包扎的动作也没停,一把年纪了手法依旧利索的很。他看着纪宸予背上那道看着凶险实则只是伤及皮肉的浅刀口,语重心长道“昨日一战,实属凶险五千对五万,终是冒进了些。”
“我知道。”纪宸予端起那药汤,干脆利落一饮而尽,仿佛感觉不到苦似的每两口就喝干了“但陛下在那儿看着,我就敢冲出去赌他一赌。”
王大夫叹了口气“唉你听听,你这孩子怎会说出这样的话,老夫记得你的性子向来是再谨慎不过的了,竟也有这般莽撞的一天。”
纪宸予似乎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沉沉笑了声,仿佛喃喃自语般低声道“是啊,当时确实是莽撞了些,该是等敌方上墙攻城时再做反击才是上策”
但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陛下孤身立于城墙之上、大声呼喊着让他出战时,他就从未想过失败的可能性。
他只觉得这场仗能赢,而且是必须会赢。
“是陛下给了我等极大的鼓舞,首战告捷,陛下该是头功才对。”包扎好伤口的小纪元帅神色温和地伸手穿上了上衣,说话时的眼神是一种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柔软灼热王大夫瞟了他一眼,心中有些惊诧,但却因为不太了解情况,把他眼中那道浓得化不开的温柔理解成了
“诶哟小家伙可是有心上人了对方姑娘是哪家的小姐,让咱们的小少主这般惦念牵挂”王大夫人老眼却不花,这会儿似乎摸到了些八卦的边儿,立马就乐呵呵地打听了起来。
“心、心上人”纪宸予一听到这词就慌了,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慌什么,但被老大夫这么一说,他心里几乎是下意识就升起来一阵无法诉说的隐秘之感,当下耳朵就红了个透彻,连说话都结巴了“这、这、唉这都什么跟什么王大夫您可饶了晚辈吧”
“哦”看他这般反应,就一切尽在不言中了。老大夫打趣地高高挑起花白的眉头,乐呵呵道“看来我们的小少主这是有了心仪的小姐啊害羞什么,你也到了该娶妻生子的年纪了,若是有心仪的,上门求亲就是了谁家还能看不上咱天诏府咋地”
这哪里是看不看得上的问题啊
纪宸予只觉得自己现在就算有十八张嘴,也解释不清楚了。
但当老大夫提到娶妻生子这个词时,他还是觉得仿佛被迎面泼了一盆混了冰渣子的冷水似的,耳根子上的那点滚烫也尽数随着老大夫无心之语而迅速退了个干净。
「别担心,等你大胜而归,上门提亲的媒婆怕是能把天诏府的门槛给踏破,你会娶着媳妇的。」
在那个月夜之下,年轻的帝王侧过脸看向他,用他那独特的声线这般对他笑道。他的声音和面容清晰地在脑海中浮现,仿佛就像是昨日发生的事情般,记忆犹新。
“”纪宸予垂下眼帘,默默地系紧了腰带,没有做声。
是啊,他这个年纪,换做别家的公子,都早该是好几个孩子的爹了。
陛下也与他提过娶妻成家之事,听那意思,也是希望他能尽快成家的。
成家啊
“怎么可是有什么难处”还沉浸在那阵从小看着长大的小少主有心仪对象也就离他成家立业不远了欣喜之中的老大夫忽然撇到纪宸予脸上的暗色,有些担忧地问了一声。
“无事,让您费心了。”纪宸予还是那副规矩礼貌的样子朝老大夫抱拳一礼算是谢过疗伤之事,也并未多留,飞快告辞道“晚辈公务繁忙,就不过多叨扰您了,告辞。”说完就头也没回地快步走了出去。
“诶、记得明日午时再来啊还得换药的”王大夫追着出去,朝那少年将军郎的背影喊了两声,得到了那即将被称为青年的年轻元帅一个回应的挥手,这才无奈地收手入袖,轻轻叹息了一声
“这孩子还是这么硬撑。”
这臭脾气就随了他爷爷,从战场上逛一圈下来血都快流干了还硬撑着要犒赏完将士们才来找他疗伤
一模一样,不带一点儿偏差的。
而就在老大夫摇头叹气打算回到营帐之内继续捣鼓他的药丸之时,忽然从身旁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还有一个陌生却又莫名有些熟悉的低沉男声
“什么换药他要换什么药”
“”王大夫一激灵,连忙回头去看,视线刚触及到正向他这边走来的那领头之人玄色衣袍上金线精秀的盘龙纹样,他心里立刻就明白了来人身份,连忙撩起衣袍下摆往地上跪
“参见陛下”老大夫毕竟年事已高,常年随军四处征战也极少会有跪人的机会,这么忽然一跪,愣是差点失了重心一头栽倒在地
“小心”那披散着头发、身着玄色盘龙蟒袍的年轻帝王下意识地快步上前,一把扶住了他,这才避免了老大夫这一跪就摔个头破血流的可怕状况。唐艾伦皱着眉头把人扶起来,沉声道“年事已高、身有军功者可御前免跪,不必行此大礼,起吧。”
“谢陛下”被皇帝忽然这么一扶也算是把半生风雨的老大夫给扶懵了,他只得顺着帝王的动作站起身,深深鞠躬行礼作为跪拜礼的替代。
帝王随意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了他,便又抬眼去看那已经走远了的小纪元帅挺拔醒目的背影,道“朕刚才听见你说让纪宸予要记得来换药怎么回事他受伤了”
老医官恭敬地垂着头答道“回陛下,元帅经昨日一战,背上遭人划了一刀,伤势较浅,并不严重,陛下莫忧心,老夫已经替他上过金创药了。”
“刀伤”唐艾伦的脸色一变,眉头皱得死紧“他今日才来处理伤口为何昨日不说”
老医官好脾气地笑笑,道“老夫不知,若陛下有疑虑,何不与元帅询问一二元帅是个坚毅性子,许是怕说出来让陛下平添忧虑罢。”
唐艾伦“”
平添忧虑
他不说出来才让自己平添忧虑好吧
“啧”年轻的帝王莫名焦躁地啧了一声,也没多说什么,径自迈开步伐,掉头就走了。跟在他身后的众人连忙跟上,生怕这身娇体弱的陛下摔着碰着,一个个都提心吊胆的紧跟左右不敢松懈。
纪宸予你倒是个硬汉啊,受了伤都不吱声啧
莫名的,唐霸霸就很生气。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生什么气,但就是默默地气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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