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忙开始了, 稻子已经垂下了沉甸甸的穗子, 每天一大清早林伟就去稻田里割稻子, 巧珍想着自己反正读书也还不差,不如就一起帮着收割?被来娣阻止了:“你就不要去了, 小姑娘的手皮嫩地跟豆腐似的, 稻草的叶子像是锉刀,不用两下手上全是细碎的小豁口,以后也不是吃这个饭的,听话。”
等林伟回来,巧珍抓住他的手仔细翻看, 虽然他皮糙肉厚, 上面还是有开裂的,巧珍看着心疼,林伟笑着用胶布一裹,继续下地。
周日到来,巧珍非要跟着林伟去地里, 带她去把稻子捆成一个一个如小娃娃一样的稻草扎。她抽了稻草开始放在膝盖上捆扎, 果然半天下来就手上就开始有了小口子,刺疼刺疼的,林伟看不下去了, 就跟赶在菜地里偷吃的小鸡仔似的,把她给赶了回去。干活又慢,还弄疼手,这不是添乱吗?
她回到家里, 却见客堂间里有人在。里面还有一个人她非常熟悉,正是朱秀芳。朱秀芳边上一个脸庞消瘦,头发盘发在脑后纹丝不乱的严肃女性,想来就是朱秀芳的妈了。
边上还有一个年纪比朱秀芳的妈小一点的男人,反正不可能是朱秀芳的爸,朱秀芳的爸爸,前世巧珍还有些印象。这个是朱秀芳的娘舅?
来娣叫了一声:“巧珍回来啦?”
“是啊!阿伟把我赶回来了!”巧珍抱怨。
“阿伟呢?”
“他捆完这一片就好了。估计要干到天黑呢!”巧珍应着来娣:“明天天气好,再晾一个日头,后天就可以轧稻了。”
“这是仇阿姨和仇叔叔!”来娣对巧珍介绍了一下,巧珍叫了一声,叔叔阿姨,顺带跟朱秀芳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巧珍听两人一个劲儿地感谢,来娣说:“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的,他们也太客气了。”
看见地上一堆的东西,说:“是啊!看见了拉一把是应该的,你们太客气了。”
“不是这么说的,一条人命,要是她没了,我也不知道怎么活地下去。”朱秀芳妈妈站起来说:“后来我听说这个孩子跟你闹过别扭,这是她的错,今天让她来道歉。”
“不用,不用!我脾气也不好,再说了咱们这个年纪之间骂几句,就是小鸡啄小鸡,不疼的。”想着朱秀芳这个年纪经历这个事情,也怪难的,再说刚刚跳过河。有些事情能放过就放过了。
“你看看人家小林,多大方?你呢?”朱秀芳的妈埋怨朱秀芳。
巧珍看朱秀芳低着头,走到她面前说:“林巧珍,对不起!”
自己到底是经历过这么多年,这么多事的人,劝她两声吧:“别人终究是别人,既然发生了,没有办法避开,就勇敢地走过去。等你考上好的大学,去了校园里,就是另外一个世界了。咱们这个县城太小,我们的眼光不该只有这么六尺地面。”
朱秀芳的妈,仇老师站起来抱住朱秀芳说:“听见了吗?你看看张阿姨和巧珍,多好啊?还有我没见过的大伟,交朋友要交这种心善的。”
巧珍恨不能拍自己的嘴巴,多嘴多舌干嘛?人家要是递过来棒棒糖,她要不要交朋友?跟这种姑娘交朋友,累!
那仇老师一直在跟朱秀芳说要跟她交朋友,巧珍只能在边上敷衍着。对于朱秀芳,她实在没兴趣。
送一家子人出去,跟他们把东西推来推去,推了无数遍,巧珍勉强留下了一罐子的乐口福和一袋子苹果。
“看起来这个仇老师也不像是不讲道理的人!”之前张来娣听巧珍说过那些传言。
巧珍笑了笑:“可不是吗?说什么神经病,疯婆子,不就是被逼的吗?”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可笑的言论,好似越是男人出去乱来,女人就越要柔顺,这样才能唤回男人的心。如果这个女人闹了,那好似就给男人出轨找到了理由,是因为这个女人不好,所以男人才出轨的。这都是什么理论?巧珍是深受其害了。
张来娣叹气:“也够难的,男人乱搞,还要带着两个孩子,小姑娘还闹不清楚要自杀。”
*
哪怕林伟说了几遍,巧珍一定要跟着他去劳动局,林伟要是能说服巧珍,也就不是林伟了。
不到七点半两人就站在劳动局门口,看着拎着公文包的男人和拎着手提袋的女人一个个进入大门,知识分子的气质就是不一样。
一个男人骑着二十八寸的自行车,人高高瘦瘦,头发梳地一丝不苟,拿着个黑色的公文包,看见他,林伟忙走上前,对着他点头:“周科长,我的顶替手续敲章敲好了吗?”
周科长?这一张脸?劳动局?巧珍把这三样重合起来,汇合成周剑那张脸。那个周科长偏过头看着林伟,一脸不耐烦的样子:“我事情很多的,很忙的,你这点事情要不要我一个人天天盯在那里啊?你老是跑过来,我要不要做事情了?”这个口气也太过分了吧?谁要吃他的臭脸啊?
林伟还在客气地说:“周科长,是你叫我今天来的啊!”
“没有敲好!要再过两天!”周科长就这么轻描淡写地对林伟说,林伟还要带着笑继续问被巧珍拉了一把。
这个周科长的语气让巧珍确认了他在刁难,若是只是吃拿卡要,那用一点东西通融一下也没什么。可他这样难看的嘴脸,倒是让巧珍生出了不一样的想法来。
巧珍上去用了质问的口气:“周科长,你很忙是吧?我想问问你是有多忙,所以连人民群众的事情都可以放在旁边不管了?”
那个周科长上上下下地看了一眼林巧珍,他什么时候听过这样不客气的问话?这个小姑娘就是自己儿子说在学校里跟他对着干的那一个?来了正好,给她点教训。周科长哼哼一声:“人民群众么?群众是一群人啊!我们要服务很多人的,你以为劳动局就是你家开的,你的事情说办下来就办下来了?”
林伟没想到昨天还在跟他说要烧香,包里还用报纸包了一条香烟的巧珍,这会子说话这么不客气了,他拉了拉巧珍,对着周科长说:“科长,不好意思,我妹妹年纪小,不会说话。”
“不会说话,就在家里好好教教!”周科长推着车往里:“过两天再过来!”
巧珍甩开林伟往周科长面前一拦:“过两天的理由是什么?你过两天,到时候又像今天这样说再过两天。一天一天拖下去,打算拖到什么时候?难道拖到头发白啊?”
“让开!”周科长神色很严厉,巧珍大小世面都见过,和他对视,周科长鼻孔里出气:“你不让开,我说你影响公务,我去叫派出所过来了!”
“我跟你讲道理呀!你叫派出所,没问题!我们到派出所里讲道理。一是一二是二,说说清楚!你是不是处理这个事情的人,如果是,那我就跟着你进去,我等你做完了你的其他公务,有时间接待我了,我来问清楚,到底还有什么地方没有跑,到底为什么一个章这么难敲?上头的红头文件在哪里?”
林巧珍脑子转地飞快,实在不行等下走一趟汽车厂,能不能找找陈经理,既然他可以打电话给工业局的徐局长,关心她的学习。县里的各个局也都是有业务往来的,既然阎王好过,小鬼难缠,她就直接找阎王去,不过现在能搞还是她自己搞,那个是Plan B。
“我凭什么要跟你说清楚?”周科长没有想到一个小姑娘会这么难缠。
林巧珍站在他的自行车前面,毫不示弱:“这是你的职责。你不说清楚,我们自己怎么跑?怎么能正确地做事情,不给政府部门添麻烦?你说得越清楚,我做事情就越简单,也是给你减轻负担啊!你说呢?我们讲原则,讲纪律,也讲道理。不符合规定的事情,我们不来要,但是故意拖时间,不给处理,那也是不行的。”
“你让开,你影响我上班了!”
巧珍站在他自行车前,抓住他的自行车龙头,她打定主意了,要是敢推她,她就顺势往地上一倒,就蹲在他们厂门口。
他不动就讲道理:“我们的事情不就是你上班的工作内容吗?再说了,你有工作,我们就没有事情了?我还在读书,现在是农忙时节,我们不忙吗?”
边上有来上班的劳动局的人,看见这个情形,过来说:“站在门口说事情总归不好的,小同志,先进去说话!”
“谢谢您!我也是这个意思,今天就是过来问问清楚的。不是来给政府部门找麻烦的。”巧珍顺着那位的话,放开了周科长,做事情要适可而止。
拉着林伟跟在周科长的身后,跟着他去了车棚停车,又跟着他上了劳动局的办公楼,等他进了办公室,走到他办公桌前。
周科长拉长了脸说:“不要妨碍我办公!”
“那您什么时候帮我们办?”林巧珍问。
林伟扯了扯她的袖子,林巧珍说:“好!那我在走廊上等!”
说着两人出去站在门口的走廊上,看见那科室门被砰地关上,好似蕴藏着周科长的怒气。
林伟看向巧珍:“这样成不了事的吧?”
巧珍拍着他的手:“没事的,这个周科长再怎么样也是个知识分子,我们两个土农民,又不是说不讲道理,就是盯得紧一点。”烈女怕缠郎,这种明明一下子就能办下来的事情,拖着不办,还不是因为孝敬没有到位,就是故意刁难。把刁难变成反刁难就行了,反正江城是个大城市,按照林巧珍的理解,政府工作人员,都很不错的,遇到这种难缠的小鬼,也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最多就是耗点时间。
巧珍贴在林伟的耳朵边上:“阿伟,你记得等下周科长出来倒水你也跟着,上厕所你也跟着,他吃饭去,我就跟着。反正只要他不出来就好,一出来咱们就跟地他寸步不离。我们既没有影响他工作,又是时时刻刻在请教他问题,这叫让他见缝插针解决群众困难。”
林伟侧过头看向巧珍,没想到这么赖皮的做法是巧珍这样娇娇软软的小姑娘想地出来的。不过想想她最近的做法还真是怎么赖皮怎么来,也就不奇怪了。
只要有人过来科室门一开,巧珍就在门口出现给那个周科长看,周科长一踏出门,林伟跟过去问:“科长,现在你有空吗?您看我等了那么久!”
周科长进了厕所间,林伟跟进去,周科长怒目瞪他:“你干什么?”
“上厕所!”林伟回答地理直气壮,跟着进了男厕所,也不知道周科长遇见了什么,急匆匆地走出来洗手,他在水池前洗手,巧珍就过去了:“周科长,你给个时间啊!”
简直了!又是一声砰响,门被关上。可到底是办事的部门,来来回回总归有很多人的,也有人是来办顶替的,一听见也是顶替的,林巧珍就站在门口问:“周科长,凡事有个先来后到吧?我们一样的事情,为什么你先给他办呢?他跑了几趟,我们跑了几趟!”
周科长看着她,有一点点的泄气。林巧珍也不多话,就是站在那里等,让他知道他们在这里。快到中午了,楼梯上传来脚步声,巧珍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周科长的儿子周剑。
巧珍一转念,一中离这里走路就几分钟的路程,学校里的饭菜么,就那样。所以他就来他爸的单位里吃午饭?所以林伟来送材料的时候,其实是被周剑撞见过的?因为自己的关系所以,周剑让他爸刁难林伟。
他看见林巧珍站在走廊里,对着她冷笑了一声,横了一眼,推门进去:“爸!”这个表情验证了巧珍的猜测。
林伟这才领悟过来:“你刚才就知道周科长是这个人的爸爸?”
“刚才我猜的,两个人挺像的。现在确定了!”巧珍笑着看向林伟。
等父子俩出来,林巧珍跟在后头,周剑转头叫:“林巧珍你跟着我做什么?”
“我跟着你爸呢!谁跟你啊?一个上午我一个高二毕业班的学生,连书都不读就是为了来问问你爸,我家阿伟顶替的事情,你爸爸到现在都没有回答我。”周科长不理睬她,那个叫做段位高。但是周剑没有那么高的段位的啊!林巧珍就是要跟周剑过招。
林伟和巧珍两个就像是牛皮糖一样粘在父子俩身后,别看巧珍漂亮,周剑看见她就是戳心地难受,他转过头:“林巧珍,你最好快点滚,办事情,做梦!”
“周剑,你这个是什么话?劳动局是你开的啊?国家规定是你家定的啊?照章办事,我怎么叫做梦?你的意思国家规定都是给小老百姓做梦的喽?”巧珍就是要他起头。
“你是在求我爸办事!不要搞不清楚。”
“原来小老百姓找政府机关,按照规定办事是要求的啊?你以为这是大清朝?我要不要还给你爸磕头,叫一声青天大老爷?”巧珍笑了笑说,“你说这个话,我之前不晓得周科长是你爸爸?现在才知道!我去提高班,你女朋友对我有意见,你说你要让我滚出提高班!嚣张地不得了!当时没有让我滚出提高班!原来在这里等着我喽?你爸爸这样为难我,就因为我们这种小朋友之间吵架,你爸爸就要拿我家大伟的顶替名额为难我们一家子喽。”
“我告诉过你,你不要得罪我!”周剑听林巧珍还这样说话,心里更是火气上来。
周科长叫了一声:“阿剑!”
林巧珍站在劳动局食堂门口,眼泪水就这么下来了,一边哭一边说:“你这个人怎么这样的?当时,你要讨好你对象,跟着她一起来欺负我。我反驳了几句,你就要赶我出提高班。现在还让你爸爸为难我们家。你一直说看不起我们乡下人,你知道我们乡下人有多难吗?我爸爸早就没有了,我妈瘫痪了,她还领养了我,我哥读书读到初中就不读了,一个人要养活全家。现在好不容易有个顶替的名额。又因为你这种狗屁事情,来为难我。我要的东西不是你家的,是国家给的。要是是你家的,我绕道就走!为了一点点的小事情,要断我们家的活路!”
林伟看见巧珍哭,这个心理一下子就揪了起来忙劝:“巧珍不要哭啊!”
边上的人看见巧珍这么一个漂亮的小姑娘在哭,后面不知道的还议论说:“是不是周科长儿子之前找的那个对象找上门来要负责啊?听说那个小姑娘满作孽的,跳河自杀啊!”
林巧珍一看还有这个事情,小县城吗?这种事情肯传来传去的,她擦了擦眼泪:“不是的!我才不会找这种人呢,以为自己爸爸当了官,就可以仗势欺人!他的那个对象跳河还是我家大伟给跳下去捞上来的,我跟他之前的对象是一个学校的。我之前得罪过周科长的儿子,现在周科长在审批上不给我家大伟过!”
听见林巧珍把那些事情摊开来丢了周剑的脸,周剑要冲过来,被周科长拉住,周科长原本以为只是一件小事,给儿子出口气也就算了,没想到这么一个小小巧巧的姑娘会是这样的滚刀肉,他惹不起,再拖下去:“你们下午来我办公室!我帮你处理掉!”
“爸!”周剑叫了声,周科长叫:“进去吃饭!”
看着父子俩进食堂,巧珍擦了擦眼泪,别说一哭二闹了,就是撒泼打滚,她也是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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