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伟平时都跟自己部门的人吃饭, 巧珍这个工作不定, 她常常会出去, 不在公司里。所以两人吃饭基本上分开,今天回办公室, 听阿毛说:“大伟, 弟妹说让你中午等她一起吃饭!她开完会就下来!”
林伟接到巧珍电话,两人一起去食堂,阿三阿姨现在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打饭的阿三阿姨了,人家现在管着两家厂的食堂。她带着口罩在食堂里,看着人打饭。看见他们俩过来, 在里面挥挥手。
夫妻俩拿着饭菜坐下, 巧珍对大伟说:“等下跟我去趟办公楼!”
“什么事?”大伟问她。
还没等她回答,阿毛过来了,巧珍跟阿毛打了招呼:“师哥!”
阿毛点头应了她,巧珍编了个理由:“有个图纸上的问题要问你!”
阿毛笑了一声:“明明是弟妹半天不见你,想要和你……”
被林伟一瞪, 骂了句:“十三点!下午你去二厂看看那些设备的基础做好了没有?”
“知道了!”林伟说什么, 阿毛就做什么,这些年来阿毛一直把林伟带他来汽车厂的这点情义放在心上。
一同前来的师兄张建忠,这些年心思活络了, 开始打起了小九九,好在没有出格。巧珍只是让林伟生点心,毕竟自己手底下的人,惹出的事情跟难收拾。林伟听了巧珍的话, 更多让他做实务性的工作,不让他多接触供应商。越是这样这位师兄跟林伟走得就越远,不接触供应商就没有外快了吗?
吃好饭巧珍带着林伟去找老罗,正好是午休时间,老罗还在自己的位子靠着休息,看见他们进来,老罗指了指林伟:“两只戆度来了,坐下!”
老罗拿出一张单子给林伟和巧珍,林伟接过一看内容,是个申明,他们和阿毛的分房名额对换,以后他们分房的机会,就是按照阿毛的条件来排。林伟看向巧珍,巧珍笑了笑:“这是唯一,不让爷叔难办,也能解决师哥房子的办法。我们真的不急,签吧!”
巧珍先在纸上落下了自己的名字,林伟也把自己的名字签上。老罗摇头:“落子无悔了啊!”
老罗又叫了两个人进来,说是做个见证,又签了三个人的名字上去。
林伟对着里面的三个人说:“罗经理,徐大姐,刘大姐,你们不要跟我师哥说是我们让给他的,要不然,他肯定不肯要的。”
“戆度!真是只戆度!”老罗哭笑不得地骂林伟,又看看巧珍。
巧珍耸耸肩:“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呗!”
巧珍送林伟下办公楼,林伟总觉得对不住自己老婆,这事儿?巧珍伸手:“嫁鸡随鸡!”
*
“小林,快点,大家都在楼下等你了!”秋琴大姐在他们办公室门口叫她。
巧珍把手里的工作收了手收:“马上来!”
看见秋琴大姐手里抱毯还有一些婴儿用品,另外一个项目组的同事问:“妇女同志能顶半边天,在我们公司一样每个月交五毛钱工会费,男女完全不平等啊!”
“怎么不平等了?”秋琴姐走进来到那位老兄面前。
“除了一般的节日,你们工会每个月还要发妇女用品,三八节,生孩子还要大张旗鼓地看望。我们男人呢?有什么?”
刚好老罗进来,听见这个话,走过去拍了拍他的桌子:“朋友,羡慕哇?”
一看见老罗进来,他嘻嘻笑地说:“羡慕的呀!”
老罗拍他的肩膀:“你每个月都来一次,我给你发双份。从你肚子里生个孩子出来,除了秋琴手里的,工会再给你加个金木鱼好不好?还男同志呢!这点点东西都要计较的,要不要脸?小林,你好出去了!”
巧珍拿好包,走到那个哥们前面:“对啊!对啊!你生一个孩子出来给我们看看,也让我们开个眼界。”
“小姑娘也学坏了!”
巧珍走出去之前对着她的小伙伴讲:“小肖,小陆,我出去一下,下午两点前回来。”
秋琴大姐把车钥匙给她,汽车厂跟纺织厂截然相反,里面女少男多,巧珍从正式进入公司,就被拉进了妇女干部队列里,质量部小王生了孩子,她们这几个要代表公司去看望,巧珍以前在技术质量那里实习,跟小王还是走的满近的,她自己给也宝宝买了一身衣服。
楼下其他两位大姐都等着了,上车是四个女人一台戏,先去面馆吃一碗面,食堂再好吃,天天吃也想换换花样,这家小店的鸡骨酱面是秋琴大姐力荐,趁着机会出来一试,不过刚刚十一点,过来吃饭的人还少,就她们四个女人。
白汤面,红烧鸡壳,果然美味。
“巧珍,你结婚穿什么啊?买好了吗?”
“前几天去市区定制了,我穿中式旗袍。”裁缝铺子还是何苗苗给介绍的,有电视台的主持人请他定制衣服的,这个时代价格还没起来,那个师傅给她做一件红色提花缎和红色素缎撞色的旗袍,时兴是采取了西式礼服裙的鱼尾处理。
“旗袍穿一次就没法穿了,不如买个红色的套装划算!”
“已经定好了呢!”巧珍笑着说。
各位大姐跟她盘算还有什么缺的,巧珍虚心接受,城南和城北礼节不一样,两位还吵得不可开交,一个说不能免,一个说没有这个。
吃过面条,一起去妇保所,正值中午,通道里护工推着餐车正在打饭。医院的饭肯定没什么好吃的,这个时候大多数人家都是家属送饭菜进来。
推开房间门,一个大病房里住着八张床位,看见他们进来,靠在那里的小王叫:“秋琴大姐!”小王的床位靠在南边窗口。
“小王,怎么样啊?”
巧珍跟着往里走,却见门口的床位上是钟云,正在拿着一个写着纺织厂厂名地搪瓷盆吃着东西,边上还有个孩子,巧珍很意外,钟云刚刚生完孩子?怎么就一个人?
一转念,前世自己也比她好不到哪里去,侯建新的爸妈根本不会管,自己生完孩子,侯建新的妈来了一个上午,就借口腰椎盘突出,坐不动,走了。那时候侯建新还在读书。来娣心疼她,求了阿兰嬢嬢来照顾了她两天,不过那个时候阿兰嬢嬢心里也对她有意见,过来陪她是陪着她,不过话里却是冷嘲热讽,说她自作孽。只有林伟来,给她带鲫鱼汤,蹄髈汤。那个时候她何尝不怨自己,甚至面对那些艰辛,一度不想活了,看看孩子,再难也要撑下去。后来才知道那是产后抑郁。
不过说什么产后抑郁,她才不信这辈子自己会产后抑郁,想要抑郁也要有个抑郁的根源。终究是少人爱缺人疼而已。看看小王,被老公婆婆妈妈包围着,会抑郁吗?
这边钟云看着走过去的林巧珍,她和自己同年。当初自己是一中的优秀生,她连提高班都上不了。自己在城里,她在乡下。几年过去,自己做着三班倒的纺织女工,她代表汽车厂来看望产妇,那么就是妇女干部了?
巧珍往病房里一站,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秋琴大姐过去看小王:“气色不错啊!”
“我婆婆和我妈把我当猪来喂!能不好吗?”
“啧啧啧!你听听,这是和我们炫耀呢!小林,你说是不是?”秋琴问巧珍。
巧珍忙接口:“就是!”
另外一位大姐看见桌上打开的鸡汤:“快点吃饭,冷了就不好吃了!”
“我不要吃,天天吃这些没味道的汤水!”
小王的婆婆在那里说:“这是母鸡汤,你爸爸特地到乡下果园里买来的。喝了有营养,我家乖囡才有奶喝。”
“是啊!小王,要喝的。这个时候是管孩子,不是管你的!”
有了老大姐的话,小王的妈妈和婆婆是拿着鸡毛当成令箭了。
小王只能听话:“全部我喝不掉的,喝一半行不行?”
小王的婆婆说:“好!那就喝一半!”这位婆婆看见钟云看着她。
这位阿姨也是热心人,说:“这样,你和一床一人一半?让她帮忙喝掉点?”
“好啊!”小王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她也乐意。
小王的婆婆走到钟云那里:“小钟啊!家里拿来的母鸡汤,你和丽丽一人一半吧?”
如果是平时,钟云可能不觉得怎么样?可今天林巧珍在这里,她不想让她看见自己这个鬼样子,心头堵着一口气,板着脸:“不要!我不稀罕!”
这句话让小王的婆婆下不来台,她一片好心,看她一个产妇,身边都没个人。所以想略微照顾她一下,没想到被人这么说。小王叫了她婆婆一声:“妈,有的人是不喜欢鸡汤这股味道的,我先喝一半,剩下的让强强喝掉。”
自己儿媳给她圆了场面,小王的婆婆心里很高兴,看来这个女人没有人来陪也是有道理的,毕竟这么不讲道理。
小王一口一口喝着鸡汤,几个人看着孩子说像谁。
侯建新匆匆赶过来,钟云生了孩子,他妈和钟云素来不合,钟云怀孕的这段日子,住在一个屋檐下,更是战火纷争,婆媳俩成天吵架。他回家想要安静一下,都没个消停的时候。
生了孩子,昨天晚上孩子一直在哭,他抱了孩子大半宿,边上的阿姨都说孩子饿,他老婆产奶不足,让他给老婆做鲫鱼汤。
早上回去睡了一会儿,去菜场里买了鲫鱼,他从小到大都没有杀过鱼,做过什么菜,前世里也没有半点印象,年轻的时候是林巧珍忙碌的身影,后来家里有了保姆。回去找他妈做,他妈都不搭理他。只能自己来,弄了大半天总算是熬出一口汤来,手上烫了三个泡,到现在还火辣辣地生疼。
“我给你做了鲫鱼汤,你喝两口!”侯建新打开了保温桶,却见钟云已经红了眼圈,他给钟云舀了一碗汤。
钟云看着带着一层油,一股子腥味四散开来的鲫鱼汤,半点胃口都没有。
而这边侯建新被前面一声:“巧珍,你来抱抱小王家的姑娘!”给吸引。
转过头,他看见林巧珍在病房里,她抱起了四床的孩子,边上的人还在说:“看看巧珍抱孩子抱得有模有样的。”
脑子里浮现的是,他周末从学校里赶回来,看见林巧珍就是这样抱着襁褓里的侯嘉泽,脸上带着笑,逗着孩子,从她怀里接过孩子,他笨拙而慌乱,她靠在床头,脸上带着疲倦,却有微微的笑意。
钟云看见侯建新眼睛又看向林巧珍,本就委屈地不行的心,更是苦地犹如团在了一起。把那碗油腻的汤往边上一放,往被子里钻,她下面侧切,疼得不行。蒙住了被子,在被子里呜呜地哭。侯建新真的不知道钟云好好的,发什么脾气?
小宝宝瘪嘴哭了,巧珍看向小王:“是不是她饿了!”
小王放下鸡汤,接过孩子,孩子果然是饿了,一到小王的胸口就吃上了。
“小林,看你这么喜欢孩子,什么时候自己也生一个?”
“她这一毕业就跟大伟结婚,只怕立马会要吧?”
巧珍笑了笑:“要等两年吧!”
小王边喂孩子边问:“啊?为什么啊?你们不是已经登记了吗?干嘛等啊?你和大伟都长得好看,要是生个孩子肯定好看。要是差一岁,你家生个儿子,我家这个姑娘就给你做儿媳妇了!”
“等两年也没事啊!女大三也可以啊!”巧珍笑着说。
秋琴大姐在边上问:“是不是上头领导不许你立马要孩子啊?”
巧珍摇头:“第一年还是先工作要紧,再说我们夫妻俩不像小王这样有两边的爸爸妈妈帮衬。总归要多准备准备的。”
“也是,你又没个娘家,婆婆又是个残疾的。”
“行了,别说我了!”巧珍拍着大姐的肩膀,制止她说下去,“小宝宝都吃饱了,要睡觉了!大姐,这个事情我们能不能到车上讨论?”
“小王,你什么时候出院?”秋琴大姐问。
“按照正常三天之后。”
“小林,给你派个任务,三天之后早上抽个一个小时,过来接小王回家。”
“大姐,算了,小林那么忙,不麻烦她了!”
巧珍算了算,三天之后,她倒是还真有空,说:“不麻烦,我有时间,只要秋琴大姐给我申请用车,我就过来!”
“车子我肯定帮你留好!”秋琴大姐说道。
巧珍笑了笑:“应该出院是早上九点吧?”
“小林,不用了,你平时那么忙。我家离这里不远……”
“再忙,也有摸鱼的时候。行了,就这么说定了!”巧珍笑着说,“到时候,我来病房找你啊!”
四个人和小王一家挥别,小王的老公和妈妈一起送她们出来。
侯建新在那里拉开钟云的被子,刚才边上床的阿姨,已经跟绘声绘色他说了四床要给她送鸡汤,她不喝还发脾气的事情,侯建新一听确实是钟云的做派,忙着赔礼道歉:“我爱人有点孩子脾气,您别介意!”
听见侯建新还在跟人道歉,那就是说她错了?钟云更是心里难过,侧转对着墙。
侯建新左劝不是,右劝也不是,孩子还在哇哇地哭,抱起孩子,口气生硬:“起来吃点东西?别跟自己置气,也别跟孩子置气!”
钟云掀开被子,瞪着他:“侯建新,我在你心里算个什么?这么些年了,只要看见她,你就像是丢了魂儿一样。人家是什么人?你算个什么东西?人家进来这么久,看过你一眼吗?”
“你他妈,成天说这些烦不烦?能不能好好过日子了?”侯建新低吼,不是他想着林巧珍,别说跟这辈子的林巧珍比,就是跟上辈子的林巧珍,她钟云连人家一个脚趾头都比不上。
钟云听见侯建新这么说,更是委屈地恨不能立刻就死了去,侯建新把孩子塞在她怀里:“喂奶!你自己要生的,我说让你等两年,你不是不听吗?”
听见这句话,钟云心头更是如被浸入冰水里,不顾疼痛坐起来,甩手就是给侯建新一记耳光!
侯建新站起来想要打她,想想对着个女人,他没有下得了手,也不管还在那里哇哇大哭的孩子,走出了房间,到外边抽出一根烟,点燃狠狠地吸了一口!
年头上研究生考试,没了准考证,他没能参加,钟云也怀孕了,从来不知道女人怀孕有这么多的事情,他压根就抽不出任何时间再去想考试的事情。
上辈子林巧珍怀孕的时候,人家怀孕不是上班照上,该干嘛干嘛?那时候他读研究生了,一个礼拜回来一次,哪有现在这样伺候的?人家什么时候这么闹过?
侯建新仰头,恨不能落几滴泪下来,自己怎么会觉得这个女人好掌控,找她了?
一根烟还没抽完,小王的老公过来:“一床家属,你家孩子都快哭哑了,你老婆不管,你也不打算管了?”
听见这话,侯建新掐灭了烟,快步走进去,看着哭得已经没有力气的孩子,想着小时候粉雕玉琢的侯嘉泽,他硬不起心肠,抱起了孩子,压下自己所有的脾气,叫:“小云,孩子饿了,别闹了,我都给你打了,你就算是出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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