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巧珍早早回家, 去菜场买了菜。
把车子停在打谷场上, 她拎着菜回家。到自家门前, 阿兰嬢嬢抱着她家那个刚刚出了两颗牙的小孙女跟来娣说话。
小胖囡长的讨喜，浑身嫩嘟嘟, 胖乎乎, 一双小胳膊就跟藕节似的，在那里挥舞。
“呦，今天什么好日子啊！买这么多菜？”
巧珍把菜放下，进去洗了手，过来一把抱起孩子。小家伙时常来隔壁, 跟巧珍很熟, 巧珍亲了那软软嫩嫩的脸颊，孩子扯着巧珍的头发要往外，巧珍掰开她的小手。
阿兰嬢嬢过来把巧珍的头发撸到后面去：“坏囡囡，打手手了！”
小家伙才不管，扭着小屁股, 啊啊地叫。
巧珍得先回答阿兰嬢嬢的话：“今天是阿伟的生日啊！”
“难怪了！”
来娣问：“阿伟今天不加班？”
巧珍抱着小囡站在门口, 看小狗，还要对立面说：“嗯，我今天让他早点回来。”
小丫头在出牙, 口水也多。巧珍拿着帕子给她擦口水，阿兰嬢嬢看着巧珍有模有样地抱孩子，逗孩子：“巧珍啊！”
巧珍回过头，嬢嬢过来戳了戳她的头：“你也不要一门心思扑在工作上！你自己看看大明和你们夫妻俩差不多时间结婚的, 孩子都这么大了。你妈等着抱孙子呢！”
来娣也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慢慢地走过来：“不急，不急！这个事情急不来的。等他们忙完了再说。”
巧珍把孩子还给嬢嬢，也不接话：“我先进去做饭，嬢嬢你先玩会儿！”
来娣看见巧珍没有一口应承下来，有些失望，巧珍在厨房，听外面嬢嬢在跟来娣说：“丽丽是外面嫁进来的媳妇儿，不好当面说。你自己的儿媳妇，催一催，也没什么的。”
来娣叹声气：“两个孩子都忙，大伟最近加班太多了，巧珍也回来我看楼上书房电灯也一直开到晚上十来点钟。现在领导们都看重，这个时候生孩子，也不太好啊！”
“生孩子是早晚的事情，以后巧珍和大伟更有出息，更忙，就不让他们生孩子了？一个家，有个孩子才热闹。”阿兰嬢嬢在那里跟来娣说，“该催的催，孩子们不懂事的。”
嬢嬢说的这些话都是在理，可有时候就是很难取舍。国家现在还很困难，为了能够支持国产化，江城政府特别拨款数十亿的专项资金。虽然德国方面也有自己的利益，但是老米勒来来回回的沟通下，CW派了上百位的退休技术专家过来，再难啃的硬骨头都在啃。
她哪里不知道生孩子也是自己急需完成的一大任务，可现在工作上实在不敢松懈，等过了这一关就好了。
林伟接了巧珍的电话，嘱咐他今天早点回来。与平时不同，下班他就收拾了桌子，回家。
回到家，闻到了一股香味儿，巧珍在里面葱姜炒梭子蟹：“那几个菜烧好了，你先帮我端出去，等我下面条出来。”
巧珍把梭子蟹炒好了，跟在后头一起出去，桌子上摆了六个菜，来娣在那里说：“才几年功夫？那时候，我记得吃一勺油我都要算算。”
巧珍给来娣夹了一块红烧大排：“妈，您吃！以后的日子肯定是越来越好过的呀！”
“阿伟，生日快乐！”巧珍对着林伟说了一句，林伟高兴地裂开嘴笑。
“大伟已经二十七了！人啊！总是贪心不足的，看着家里越过越好，就又觉得缺了什么。”来娣开始了话题。
林伟不知道她妈说什么，问：“妈，你觉得缺啥？给你买去！”
来娣看着自家儿子，这些年下来，脸上的青涩憨厚褪去，看上去成熟稳重了，可芯子里还是那么笨笨的，来娣瞪了他一眼：“缺个孩子！”
林伟看看巧珍又看看他妈，来娣继续：“大伟，巧珍。你们结婚也快两年了，隔壁大明家的囡囡都四个多月了。单位里忙，我也知道！今天阿兰嬢嬢说的也有道理，对吧？”
巧珍吃着面条点头，嬢嬢有道理。自己要是把话说出来，连自己都觉得没道理，忙不完的工作和生孩子比起来，还真不算什么！
林伟低着头，吃着碗里的饭：“妈，我知道了！”
巧珍安慰自己，工作不是人生的全部，他也是想要孩子的，他什么都为她考虑，自己实在不能太任性了。
巧珍接口：“好啊！早点给妈抱孙子。”
来娣就知道自家的孩子好说话，心里高兴，忙说：“没有，没有！要是跟隔壁囡囡那样，孙女也好的，一样的！”
吃过晚饭两人洗碗，打扫之后，一起上楼。洗过澡，跟平时一样，两个人一起进书房，开始各自手里的工作。巧珍翻看自己公司里的材料。
看着那些材料，想着要是生了孩子，来娣的身体不好，自己又没个娘家，产假就算在家肯定也放不下工作，别说产假完了，那孩子该怎么办？想想上辈子，再难，林伟在家务农，时常过来搭把手，自己在纺织厂，又不是什么关键岗位，在家休息也心安理得。
想着想着，不自觉地挠头，一头黑长直弄得乱糟糟地，林伟看她那烦恼的样子，叫：“巧珍，过来！”
巧珍走过去，被他一把抱着坐在他的腿上：“不高兴？”
巧珍听他这样问，摇头否认：“没有啊！怎么会呢？”
“难道你开心不开心我还看不出来？”林伟将她掰过头来，“妈说的话，让你为难了？放不下手里的活？”
巧珍侧过去抱住他的脖子，埋在他的肩上：“我也想停下来，可现在想想安排不过来啊！”
林伟摸着她的头发，拍着她的后背：“想把国产化先做掉吗？”
巧珍扑在他的肩上，没有说话。她从上辈子重生回来，就想和他好好过日子，把最好的自己给他，让他一辈子幸福快乐。可过来过去，又变成了他为她考虑那么多，永远地迁就自己。自己呢？又开始全身心地扑在事业上，而且比上辈子更投入。
想到这里，巧珍下定决心：“事情永远做不完，孩子反正只生一个，还是早点生孩子的好！”
“那老秦要烦死了！”林伟抱着她，“今天去方总办公室，他帮我报了市劳动模范，让我写材料。老秦在说你！”
巧珍直起身子，问：“说我什么？”
“说，总算见识到江城女人的作了！那些供应商都在跟他抱怨，都盼着你能早点离开，好歹让他们喘口气。”
巧珍板起脸：“什么叫我作？他们不符合标准，被我打回去了，是我作吗？”
“方总跟我说，让你在边上再帮一段日子。先把这个关口撑过，如果撑过了，不仅是咱们江城这里，北方海城的新合资厂，基本上只要咱们认可的，他们也都能用了。他说，让你这个恶婆婆，再磋磨磋磨那群小媳妇！就是要拿出，那种菜做的不好，当面给倒了的样儿！”
巧珍听见恶婆婆的称呼：“……”她有那么狠吗？
林伟抱着她：“再拖一年也不算什么？你岁数还不大，我也不老，反而国产化那块拖不得，等不了！好好干活！”
巧珍这才抬起头，亲了他一口：“你这只小黄牛！”
林伟贴在她耳边问：“你这是提醒我这只小黄牛要耕地了吗？”说着一口咬住了她的耳垂。
“啊……你什么时候也学这么坏了？”巧珍惊呼。
好巧不巧的这个时候电话铃声响起，林伟接电话的一声：“喂！”声音还有些异样。
没想到一下子，他脸色大变：“怎么会这样？好的，我马上过来！”
巧珍看他脸色不好：“什么事情？”
“师傅出去接活，修剪板机，把手给切断了！现在在县医院。”
“确定是切断了？”巧珍问他。
“春林跟在一起，他在医院里打来的，不会有错！”
郑师傅对林伟来说，算是人生路上的一个恩人，没有他，林伟也不会有CW的机会。而且师傅对小夫妻俩一直很爱护。
巧珍想了想：“你先在家里给罗经理打电话，请他去跟六院联系，他有门路的。我去医院看情况，等下回来接你！”
“要不你联系罗经理，我去医院？”
“你会开车吗？我来回快点。”
巧珍快步跑出去，开了车往县医院赶，在急诊那里看到了郑师傅的另外一个徒弟，王春林和师母：“怎么样？”
“已经开了转院单。马上救护车送六院。”春林问，“大伟呢？”
“我让他在家里打电话，找关系，看看能不能找到厉害的大夫。”
眼看着师傅从里面退出来，上了救护车，巧珍问师母：“手里有钱吗？”
巧珍知道因为做私活，工厂里肯定不会负责，对方厂里也未必肯出。这个年代医疗报销都是公司来的，医疗改革也还没开始。
师母说了一句：“拿了，我手里大概有三百块！”
“您先跟车去！”巧珍跟她说，“我去接了大伟，立刻过来！你到医院别慌，我们马上就到。”
师母已经慌乱地没有主张了，巧珍也知道他们家的那点子乱七八糟，先不管这些，把人救了再说。
用医院的公用电话打了个电话回去：“你联系好了吗？”
“罗经理说认识六院的医生，已经打了电话，请那位教授过去了。你来接我一起过去。”
“你把家里的五百块现金拿上。我怕师母带的钱不够，在大路口等我。”巧珍跟他说。
巧珍刚刚出了医院大厅的门，就看见骑车赶来的阿毛：“弟妹，师傅怎么样？”
“已经转市区六院了！我和大伟要过去，你去吗？”巧珍问他。
“去，当然去！”阿毛说道。
“上车！”
巧珍开回去接了林伟，连接市区之间已经通了一条高速路，巧珍一路开过去，到医院人已经先进了手术室，师母说：“我们一到这里，这里的医生问了病人的姓名，立刻就接进了手术室，现在正在手术。押金要一千，我只交了三百！”
林伟皱眉：“我也只有五百。”
“我也带了！”阿毛拿了钱出来，两人凑了凑给师母去补交。林伟和阿毛这才问另外一个师哥，巧珍听着他们说事情的经过，其实不复杂，就是操作不规范造成的。
“师傅不是说他年纪大了，眼睛也不好，不做了吗？为什么大晚上的，还在那里给人干活？”林伟在那里问。
师母坐在凳子上哭，巧珍过去抱着她的肩膀：“师母别哭了！”
师母拿着手帕擦着眼泪，“前世里欠他们的，才生了这两个讨债鬼来！”
这一说，就是说到了师傅的两个儿子了。老大就个人而言挺好的。职校出来，分到了市区的一家工厂做技术工人，娶了个市区的姑娘。
问题出在老二身上，老二原来是顶替了师母的名额进了纺织厂，不肯子承父业学维修，就去看仓库，毕竟老郑在纺织厂有点面子。给他娶了老婆，生了孩子之后，老二搭了一个小姑娘，闹到后面要离婚。
老两口死活不同意，老二就搬了出去，离了婚，跟那个小姑娘在一起了。丢下了前妻和孩子，老二的前妻是个老实的纺织女工，一点点主意都没有的那种，娘家妈早死了，上头还有个哥哥，嫂子对这个小姑也是横竖嫌弃，肯定不会让她回娘家住的。
这么一来这个前儿媳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那个混账儿子对孩子不闻不问。为了孩子，也可怜这个老实的儿媳。师傅和师母就决定让娘俩跟他们一起住。老夫妻俩照顾母子的生活。
这么一来老大媳妇不乐意了，这不是老两口明摆着贴补老二家吗？他们成天回来问老郑师傅要钱，生怕自己吃亏了一分钱。老郑师傅哪怕再能干，也是一把老骨头了，经不起两头啃。这么一来，郑师傅原本打算退休了就养老的想法也没了，又出去接活。
总之，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他们家两个儿子基本上是靠望不上了。
等到下半夜，师傅从手术室里推了出来，回了病房。那个大夫是罗经理托了关系找来的，巧珍找过去，问了情况，还算是好，手能够接活。
听巧珍这么说，师母也算是放心了，师傅躺在病床上，闭着眼睛，说：“大伟，小林，阿毛、春林！你们回去吧！”
“大伟，你最近忙，我跟你请个假，晚上还是我来陪师傅！你和弟妹先回去吧！”阿毛对着小夫妻俩说。
春林师哥过来说：“你们俩别推来推去了，现在纺织厂不忙，我反正没事！我陪在这里，好吧！”
林伟一看师傅也没事了，春林师哥比阿毛细心：“行，明天晚上我过来，反正后天礼拜天，我来陪着！”
三个人一起回去，路上巧珍问：“师傅的那个小儿媳，现在是什么情况？”
林伟和巧珍平时忙，不太去师傅家，阿毛单身一个人，有能喝两盅，时常去师傅家蹭个饭：“她干活不灵巧，干不好活被骂了只能哭。以前师傅没有退休的时候，还能照应她，现在退休了，就常常被骂。师傅也不可能事事出头，更何况被老公给不要的，那个女人也是纺织厂的。还成天笑话她！日子很难过。”
“孩子几岁了？”
“上小学一年级吧！”
巧珍想了想：“总要让她自食其力的。让她去食堂里吧！反正CW的食堂总归不需要什么技术，打打饭总归可以的。明天刚好我去你们厂里，我去找阿三阿姨，把她调过来，在食堂里做个勤杂工。”
“那是最好不过了！”
把阿毛送到县医院拿自行车，巧珍和林伟开车回家已经凌晨四点，睡了一会儿，天也就亮了。
来娣知道两人昨天夜里出门凌晨才回，听他们说师傅出了事，来娣说：“你们下班回来一趟，我让阿兰嬢嬢炖一锅黑鱼汤，给师傅补补伤口！”
公司里上了一天班，巧珍去停车场开车出来，停在林伟他们车间办公室大门口，摇下窗等着。听见阿毛在那里叫：“张建忠，你什么意思？师傅对谁不好？他出了这种事情，又没叫你去陪夜，就去看一眼，还是弟妹车子接送的，你都不去？”
巧珍看见阿毛和张建忠出来，张建忠越发显得刻薄：“他对你们可亲了，对我呢？把我送过来！我情愿在纺织厂，也好过这里看人脸色！”
“谁给你看脸色了？你闹出那么大的事，大伟说过你了吗？”阿毛很生气，恨不得打他，气不过指着他的鼻子，“你太没良心了！”
巧珍推开了车门，看向张建忠：“张建忠，你刚才说的话算数吗？”
“什么话？”
“情愿呆在纺织厂？这句话算数吗？”巧珍盯着他看。
张建忠气性这会子很大：“当然！要不是跟他过来，现在纺织厂维修间主任的位子肯定是我的。”
“不就是纺织厂维修间主任的位子吗？就那个位子，我帮你调回去。你只要跟我说好，真的我运作成了，你别到时候赖着不走！”巧珍寒着脸看他。
张建忠一转念，要真是纺织厂维修间主任，就凭纺织厂那么多机器，虽然工资是这里的三分之一还不到。可外快就不用说了，老郑自己傻不会运作，要是会搞，这里花头浓地不得了！
“你说主任就主任？吹什么牛？”张建忠在那里叫了一声。
林伟从里面跑出来，听见自家媳妇说：“肯定是主任的位子！你给我等着！”
阿毛气愤地在那里说：“弟妹，你这是干什么？”
“没什么，看见他在这里，心烦！”巧珍看了一眼张建忠，钻进车子里，发动了车子。
巧珍开车回家，林伟下车去家里拿黑鱼汤。
车里阿毛问巧珍：“弟妹，你干嘛帮那个王八蛋调回去啊？还是主任的位子。这不是便宜他了吗？我刚才让他来看看师傅，他都不肯！”
巧珍靠在那里：“师哥，纺织厂最多还有一年，没戏了！产业会大调整，一大堆人会下岗，借着机会，把春林师哥给换出来，把他给塞回去。”
“你怎么知道？”
“最近跟着滕总跟县里的徐副县长吃饭，他现在很烦恼，县里的仪表厂，纺织厂恐怕都是问题，他一直希望我们这里能够快速起来，带动一大批的企业……”
林伟拿着保温桶进来的时候，听见巧珍在跟阿毛说这些，阿毛在后座上扒拉着副驾驶的靠背：“弟妹，纺织厂没落的话，但是我们这个行业会起来对不对？”
“不仅仅是起来，而且是爆发式的增长……”反正是闲聊，巧珍把听见的糅合自己前世的看到的和这辈子自己的分析给阿毛听。
阿毛很兴奋：“弟妹，你说如果咱们几个出去开一家厂，会怎么样？比如就做汽车行业的流水线？”
巧珍握着方向盘，深吸一口气：“我们对这个行业很了解，肯定能做好总包。”
“大伟，我跟着你干吧？弟妹在这个行业里有人脉，你有技术，而且还能跟老外交流。我就出劳力了！”阿毛看着巧珍和林伟。
林伟想要开口说不行，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要试试？他揉着自己的脸：“让我想想！”
巧珍没想到对于创业，林伟居然没有拒绝。看他的表情还有跃跃欲试的感觉，从田间地头走出来，到纺织厂的维修工，成为副主任，又来CW，哪怕CW快速发展，他也一直没有拉下，甚至在里面一直领着奔跑。也许他会有更大的天地？自己不能因为他的性格，而把他框死。
巧珍鼓励林伟：“阿伟，你要是想试试，可以试试！其实阿毛师哥不仅有劳力，他还有交际能力，可以弥补你的不足！”
阿毛在那里拉着林伟：“你想啊！接下去那么多的厂要进来，纺织厂如果不好的话，我们还能找好几个熟悉的人过来，加上……”
谈地起劲，不知不觉医院也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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