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偷笑

    符弈辰一声不吭地离开了,让齐文遥以为自己能过一段清净日子。

    他舒舒服服躺了一会儿,酿出点睡意又听了杏雨叽叽喳喳在耳边念叨:“天大的喜事!王爷这次出门会带主子一起去呢!”

    “什么?”齐文遥一下子睁开眼坐起来了。

    这是头一回。原身得宠,但不曾到形影不离的程度。平日乖乖呆在王府里等符奕辰回来,碰上符奕辰出远门的时候就天天望着门口等,等到了,黏黏糊糊贴上去,用各种花样把符奕辰留得久一些。

    齐文遥恨不得符弈辰走得远远的,却得了陪着去的待遇。

    “怎么回事?”齐文遥烦躁,“难道是自尽闹的?”

    杏雨一点也看不出他的郁闷,笑说,“王爷一直很心疼……”

    “闭嘴。”齐文遥没好气打断了杏雨的话。

    杏雨委屈,“主子,你不高兴吗?之前一直闹着要跟去呢。”

    “我变主意了。”

    “为什么?”

    齐文遥不答话,翻过身想着接下来天天对着符弈辰的日子怎么过。他想着想着跑偏了,琢磨起原身上吊的动机来了:明明经常被符弈辰丢在家里,为什么会沉不住气?难道王府里面还有像梨儿那样的威胁?

    他这么一想,觉得跟着符弈辰出门倒也有点好处——起码不用害怕被暗算。

    “别带这么多衣服。”齐文遥打起精神了,回头跟杏雨交代一声。

    “好吧,主子也理不清。”杏雨忽的委屈上了,“为什么王爷不让我一起去啊?”

    齐文遥倒是挺高兴,“终于不用听你哭了。”

    他不反感杏雨,甚至喜欢逗她。他的老家就有那么一个胆子小爱哭的小堂妹,堂妹被家里宠着长大,个性单纯,长到十三岁还是乖宝宝。不同的时代,不同的生活,杏雨跟堂妹却很相似,脑子转不动弯,按着自己认定的规则生活,遇到困难就哭唧唧,吵归吵,没添过什么麻烦。

    杏雨这次倒是没哭,“我不在,谁帮主子点泪痣啊?”

    “……”齐文遥笑不出来了,“我把这事忘了。”

    白月光的泪痣长得好看,要假造一模一样的颇有难度。光是调颜色,原身已经废了老大的功夫,之后还要挑一挑趁手的笔,拿捏该用的力道,琢磨什么时候补上都是技术活,没个十天半个月练不出来。

    齐文遥有时间,但他不想练。他一看到符奕辰就烦,才不会费这破劲。而且杏雨在身边呢,她会帮忙,不需要他做这种往自己身上瞎点痣的蠢事。

    “主子,明天才走呢。”杏雨支招,“你现在学学?”

    齐文遥试着在自己手背试着点了一下,凑到脸颊比对看看。

    真的是技术活。比起杏雨,他点上去的跟哪只蚊子停下来休息似的,又大又浓,一点没有泪痣那种纤巧文气的美感。

    “是这样。”杏雨给他示范。

    齐文遥试了一次,轻了,再试了第二次,重了。轻轻重重,他拿捏不准也没有那个耐心,把笔一摔,不管杏雨哭得多么可怜都死活不动了。

    “那……王爷要是发现了,主子撒撒娇?”杏雨操碎了心,还帮忙想想后招。

    齐文遥一回想就浑身鸡皮疙瘩,“上回用过了。”

    “有吗?”杏雨好奇,“怎么用的?”

    齐文遥不想回忆,“忘了。我的嗓子跟潇公子不像,说多了,符奕辰只会觉得烦。”

    “不用说的也行呀,试试这样。”杏雨揪着他的袖子摇一摇。

    齐文遥面无表情地看着杏雨卖萌,“杏雨,你让我想起了在火车站见到的那个假乞丐。啃着鸡腿,还拉着我衣服要钱。”

    杏雨懵了懵,倒还是习惯了他动不动蹦出一句听不懂的话。她并未深究,扁扁嘴说回正事,“主子,这次出门,你要好好照顾……”

    “照顾自己,我懂。”

    “照顾王爷。”杏雨认真说,“不要再惹王爷生气了。你看,王爷多久没在这里过夜呀。”

    “……”

    齐文遥没好气地敲一下杏雨的脑袋。

    杏雨比他堂妹好一点,捂住了不喊疼。她也没有一屋子能告状做主的长辈,安安静静委屈着,睁了一双可怜巴巴的眼睛看他,仿佛在做无声的控诉。

    齐文遥有种恃强凌弱的罪恶感,想想杏雨小小年纪做丫鬟也是可怜人,叹气,“抱歉。”

    杏雨又重新打了鸡血,唠叨,“王爷最不喜欢床上吃东西了,主子要改掉,还有……”

    真是得寸进尺。齐文遥翻了一个白眼,随意玩着妆奁里的东西,想着“你说你的,我就是不听”。左耳进右耳出也是技术活,他努力无视,还是让几句话漏了进来。

    懂了,符奕辰不喜欢酸味。

    他吃个酸梅,酸死他。

    *

    一天时间,足够王府准备出行。次日,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出门,齐文遥跟着符奕辰坐在马车里,表情木然,思考为什么马车这么宽敞还要挨着坐。

    车子颠簸,他们俩会碰到一块去的。

    齐文遥不敢放松,绷直身体保持平衡,一点不想跟符奕辰有接触。符奕辰似乎也在想自己的事情,没搭理他,一会儿就掀开帘子看看外头。

    他们已经出城了。

    齐文遥看到荒郊野外,也看到了慢悠悠完全没法跟现代比的速度。他听了杏雨说六鱼村在岁州附近,又不知道岁州是个什么玩意。就算知道也摸不透行进速度,对地方远不远没有概念。

    杏雨帮他收拾了很多衣服,应该算是远行。不对,没有手机打发时间干坐车,去哪里都是折磨人的远行。

    “在想什么?”符奕辰冷不丁发话问。

    齐文遥不想聊天,敷衍,“没有。”

    符奕辰不再说话,闭目养神。

    齐文遥乐于见到这么安静、没有动手动脚的情况,连呼吸都放轻了,免得吵醒符奕辰惹来麻烦。他待了一会儿,觉得实在无聊也掀开帘子往外看看。

    他随便看看,竟然渐渐找到了乐子。野外没有建筑,与现代有一些共同之处。树还是那么绿,山还是那么高,单单看着蓝天黄土,似乎什么都没有变过。

    看这些总比看符奕辰来的好。

    齐文遥留心观察,能发现一些特别之处——那座山的顶尖形状像是鸡头,那颗石头特别大,挪不开便被人插了枝叶做提醒,那棵树奇形怪状……

    齐文遥猛地坐直了。

    原身的记忆里面有这一棵树!

    他把帘子掀得再高些,把半遮半掩的窗子彻底打开,甚至想把头伸出去看个究竟。

    此时,马车的速度显得快了,他才把怪树的形状辨认出来,看清下面有个石碑,便眼睁睁看着它消失在路的尽头。

    “你做什么?”符奕辰忽的发话。

    他这么大的动静,只有死人会察觉不到。齐文遥不意外符奕辰会醒来发问,坐回来,说一句半真半假的话,“有棵树挺好看的。”

    “像爪子的那棵?”

    “你也看到了?”齐文遥说,“好看吧。”

    他没有说原身见过的话。原身对于符奕辰的价值,不过是一张长得与秦洛潇相似的脸蛋,个性和过去都不重要。他说了,符奕辰只会觉得无聊。

    符奕辰果然对这件事没有兴趣,瞥他一眼不作回应,又恢复闭目养神的状态了。

    齐文遥也就能好好地回忆一下。

    怪树高大,枝干光秃秃没有多少叶子,形状像是正在往前攻击的一只爪子,狰狞诡异。下头的石碑有字,看不清楚,但第一个字是红色的,在暗沉沉的阴天里特别显眼。

    阴天,红色……

    齐文遥终于想起来了。

    那里是原身的故乡。

    原身一点不在乎自己的过去,甚至想要摆脱。

    生在贫苦人家,落地就是一个拖累。父亲已经有了三个儿子,不稀罕他,加上那年收成不好想要卖掉他。母亲是续弦,不知道是哪里的人。她被父亲买来当保姆用,日日受委屈不叫苦,碰上自己亲儿子的事就硬气起来了,抱着原身离家出走。

    母亲挑了富贵荣华的皇都当目的地。皇都繁华,人也杂,碰上了别有用心的人,卖到风月之地。

    母亲很快自尽,留了原身一个人在世上。原身自小就长得水灵,被老鸨盯上。老鸨觉着原身貌美可以卖到大户人家,不用他接客,保持清清白白的身子等贵人直接买走。

    这时,符奕辰开始寻找白月光,潇公子的画像流出,老鸨抓住机会把他送过去,得了个好价钱。

    符奕辰对着原身叫“潇儿”,原身机灵,温声细语迎合伺候着。不需别人说,原身自己就弄明白了怎么在王府站稳脚跟,热衷于伪装成另一人的生活。

    认成潇公子的秦洛潇有一个大侠做父亲,有一个皇子倾慕着,还有一个无怨无悔的大师兄照顾,从小到大没受过苦。这样的人生,难道不比原身肮脏的过去好多了?

    原身想要成为潇公子,毫不犹豫抛却了自己的过去。

    齐文遥没有厌弃自己的疯狂阴影,发现了原身死命要忘却的记忆。

    他倒是挺高兴的。来了之后,每个人都把他当成潇公子的替身和符奕辰的玩物,他不喜欢这样的境况,又暂时没法摆脱。知道了原身的另一层身份,有种莫名的踏实感。

    原来的齐文遥也有父母也有家乡,不是符弈辰眼中那个照着潇公子造出来的小玩意儿。

    齐文遥才弯一弯唇角,再次听到了符奕辰的问话。

    “笑什么?”

    “……”齐文遥回过头,保持着这么一个笑容面对符奕辰,“开心。”

    符奕辰不知怎的非要问个明白,“开心什么?”

    齐文遥怎么也是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过的人,还是知道怎么讨好老板的,“因为能和你一起出门。”

    符奕辰好像不吃这一套,没什么反应。

    齐文遥被泼了冷水,垂眸,盯着自己的手上的戒指缓一缓郁闷劲。

    戒指也是有宝石的。

    一不小心,他从宝石光滑的表面里看到了符奕辰。

    符奕辰在笑。

    无声无息,克制小心,怕被他看到似的。

    可是,一双眼睛怎么也藏不住笑意,粲然若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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