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文遥看到“傻”字就生气,气着气着,怒气却变成了服气。
狂风大作,马车摇晃,窗缝里还往里飘雨水的时候,符奕辰居然有心思一笔一划在他的脸上写个“傻”字。换做是他,他肯定选个笔画少的,写一个“王八”,而且绝对写不出这么漂亮的效果。
脸上顶着一个“傻”字的滑稽画面,居然没能让符奕辰有什么笑意。符弈辰写完了,不紧不慢把笔一放,便静静坐那儿盯着他,似乎并不在意这一个玩笑。
自己都觉得不好玩,为什么要折腾他?
齐文遥心里那一个憋屈,咬咬牙,好不容易才忍下了怒气挤出一个笑,“我可以擦掉吗?”
符奕辰反问,“擦得掉吗?”
“擦不干净,但能抹掉‘傻’字。”
“不行,你的脸上有‘傻’字不是一天两天了。”
“……”齐文遥才知道符奕辰有骂人不带脏字的本事,又没有反驳的底气。
外面全是唯命是从、保护景王的精兵护卫,不说动手了,他骂一句惹得符奕辰不高兴,恐怕都会被扔出去暴打一顿。
“坐吧。”符奕辰说,“这样好看。”
好看个鬼。
可是大佬发话,他还能怎样?
齐文遥认了命,回原处坐好,但留了一个报复的小招数——披上刚刚拿出来的外衣,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不给符奕辰下手的地方。
他费劲半天,符奕辰却正好没有再抱他的心思,坐在那儿打量模仿泪痣颜色的墨盒。
下着大雨,一行人走得缓慢,小心再小心也避不开老天爷的捉弄。忽而来了一阵厉害的大风,把路边的树枝刮下。树枝直直砸向马车,车夫勒马,想要拐个方向又磕上打滑的石头。
马车迎来第一波猛烈的摇晃。
齐文遥及时把住了,没摔。
符奕辰有武功的底子,稳如山,就是没拿稳手里的东西。
点泪痣的墨盒和笔脱了手,一下子落了地。
“啊。”齐文遥发出了小小的一声惊呼,而后便是“还能咋地”的认命表情。
符奕辰笑了,“还有?”
“脸上有,到时找个厉害的画师对着调色。”
“不必了。”符奕辰说,“有了泪痣,你也变不成潇儿。”
或许风声太大,或许是氤氲的雨雾飘了进来。齐文遥听不出这一句话是个什么语气,也不明白符奕辰为何会有那么一个温和的表情。
他所知道的,只是那一句“你变不成潇儿”。
此刻的符奕辰没把他当成潇儿,此刻的他也没有模仿潇儿的资格,彻彻底底恢复伺候下人的身份。
“谢王爷。”马车没地跪,齐文遥直起身低下头用谦卑的姿势稍稍表态。
符奕辰不答他的话,朗声叫人,“魏泉。”
魏泉耳朵挺尖,“属下在。”
“为什么停了?”
“车夫被砸伤。”魏泉说,“换了人顶上,清掉路上的石头就可以出发了。”
齐文遥撩开帘子,再把窗子推开一条缝。
雨势依然大,顺了变化复杂的风儿四处乱飞。有的树倒下,有的树歪斜,原本的大路已经变得坑坑洼洼,积了水汇成一条小溪一般的湍流。
一个侍卫淌水过去,抬高了步子还是踢到一块挡路的石头。
“有很多石头,被水遮住看不见了。”齐文遥看得皱眉头,“别说是车了,人也难以过去。”
他仅仅在心里说说,没敢去招惹一心找白月光的符奕辰。
魏泉也明白自家王爷不肯延缓半分的暴躁脾气,硬着头皮领了大队前进。车夫受伤,换掉,侍卫受伤,换掉,马车晃悠,找人在旁边扶稳定住,轮子卡住,找更多的人来,抬也要抬过去。
齐文遥在王府里面顶多见到下人们跪地拜见、腆着笑脸拍马屁的情形,第一次见到不把人当人看的用法,浑身不自在,有点想下车了。
反正符奕辰现在也没把他当成白月光,他的地位跟外头冒雨前行的侍卫们没有什么两样。他下去,马车的重量会减轻,淋淋雨还能把脸上的“傻”字冲掉呢。
他动上一动,符奕辰立刻察觉,“做什么?”
齐文遥摇头笑笑,换个坐法。
“你想到外面淋雨。”符奕辰一猜一个准,“洗掉我写的字。”
齐文遥干咳,“不是。”
符奕辰微微眯眼,盯紧的目光像是要把他看透。
“真的,我没想过。”齐文遥多补了一句,“洗不掉的。这种墨会留印,三天才能干净。”
符奕辰不看他了,命令道,“魏泉,掉头。”
“王爷,要回驿站吗?”
“找地方休息一晚。”符奕辰蓦地看向齐文遥,“有人要洗脸。”
齐文遥:“……”
他就不该说留印子的事。这下好了,符奕辰生怕这一张与白月光相似的脸有任何不妥,非要找地方让他把脸洗干净。
“开窗。”符奕辰命令完魏泉,又来使唤他了。
齐文遥一听便知道是怎么回事,“把脸凑过去淋雨对吧?”
符奕辰点头,“明白就好。”
齐文遥照办,一边抖一边拿帕子擦掉了大半的墨汁。擦着擦着,他开始打喷嚏,发现这么下去会受寒。咳嗽发烧是小事,他最讨厌鼻子堵着不出气的感觉了。
“差不多了。”齐文遥回头商量着,“我……”
符奕辰给了一个凌厉的眼神。
不妙。齐文遥惊了一下,急中生智用上了出发前从杏雨那里学的招数。
揪住袖子,睁大眼睛,微微抿着唇角可怜兮兮地望过去。
还真的有效。
“关上吧。”符奕辰说完,把他的手挥开了。
齐文遥一点不介意,笑着答应。
“好!”
*
最近的落脚处,是一个小小的县城。县城的人不多,不是什么富裕的地方,唯一像样的客栈安顿不了那么多人,符弈辰带来的大队人马只能分一半去县衙住着。
符奕辰瞧了一眼整修的衙门口,选择住客栈。
齐文遥当然跟着,而且跟得心甘情愿——客栈好,离市集近。他能多看看寻常百姓,不用成天见那些围着符奕辰拍马屁、不说人话的小官了。
他们抵达的时候不早了,符奕辰不想吃东西,只让人铺好床和备热水。
齐文遥淋过雨,身上有点发冷。他想吃热乎的汤面,一个劲儿盯着伙计没来得及收好的桌子——他们来了,原来点菜的客人被赶跑,留下一锅热腾腾的汤。
“你又饿了?”符奕辰再次表示出了嫌弃。
齐文遥想点头,被捏住了下巴。
“胖了。”符奕辰端详片刻,说,“别吃了。”
“……”齐文遥翻个白眼:那你问什么呢?
“上楼。”符奕辰先一步走了。
齐文遥跟上,走两步闻到一股香味。
是客栈的伙计们把浓郁的高汤和卤肉端上来了。
符奕辰舒舒服服坐在马车里,不饿,淋雨赶路做体力活的侍卫们就不一样了。符奕辰嫌弃他,却不会苛待随行的兵。魏泉安排吃饭,一人两个大馒头送肉送汤,不够再加保证管饱。
齐文遥回头一看羡慕得不行,步子都放慢了。
“潇儿。”符奕辰叫他。
齐文遥小跑过去,“哎。”
回到房间第一件事是洗漱。符奕辰是王爷,齐文遥当然要伺候,他面无表情地帮着宽衣,才解了衣带,抬头看看符奕辰便被推开了。
“去洗脸。” 符奕辰特别嫌弃他脸上的浅印子,“搓掉一层皮也得弄干净。”
你写的字,怪我咯?齐文遥纳闷,可也没有什么反抗的余地,由侍从带去别的房间洗脸不碍着堂堂景王殿下的眼。
他顺便洗了澡,走出去看到桌上有一碗热腾腾的面条和卤肉的时候以为自己又穿越了。
“王爷赏的。”伙计说,“公子慢用。”
齐文遥开心了,然后觉得那碟卤肉不够吃,“还有卤肉吗?再上一盘。”
“有,小的这就去拿。”
“谢谢。”齐文遥下意识答了话。
伙计诚惶诚恐,想说一句“不敢当”却发现齐文遥吃得心无旁骛,一时不知当说不当说。
“卤肉。”齐文遥看到伙计呆住,以为是没说清楚,“再拿一盘。”
伙计赶紧去了。
齐文遥吃完半碗面,抹抹嘴的时候听到门扇打开的声音。他望过去,发现拿卤肉来的伙计换了一个,个子更高,面色暗黄,长了不少斑还有一大块黑胎记。
“放下吧。”齐文遥心里只有卤肉,尝了一块后发现这个伙计没走,“怎么?”
“客官满意吗?”这个伙计的声音很哑,没有上一个那么敞亮热情。
“满意。”
“还有什么吩咐?”
询问殷切,齐文遥也就记起了一件事,“有,跟你打听个事。附近有没有一个长着怪树,树下立了石碑的地方?”
原身实在太讨厌自己的过去了,加上离开家乡的时候年纪太小,没把关键的地方名字存在记忆中。齐文遥仅仅知道一点点,想要知道剩下的还是得靠打听。
“有,齐家村。那个地方风水不好,所以要种一棵怪树,立红字石碑来镇住。地方不远,几十里路,骑马半天就能赶到。客官问这个做什么?”
齐文遥拿出了碎银,往桌上一放,“不要告诉别人。”
他多瞧了伙计一眼,忽的觉着不对。
伙计长了一张丑陋的长相,穿得破破烂烂,却有一双明亮有神的眼睛。而帮忙端菜的手皮肤完好没一点小伤,分明不是成天干活的模样,骨节分明挺好看。
被他盯着,伙计低头弓身,做出一个僵硬不熟练的卑微动作,“客官?”
齐文遥细细听着这两个字,与回忆里的那一个声音对应上,了然。
这是翟一尘,假扮成客栈伙计的翟一尘。
齐文遥不慌,看了一眼守卫映在门扉上的影子。符奕辰派了人看住他,却派了认不出翟一尘的草包。他喊一声,守卫确实会进来,可是能不能抓住翟一尘就是未知了。
他收回视线,翟一尘已经远离了两步,笑起来的眼睛倒是更温柔好看了,“叫人吗?”
齐文遥抬起了手。
翟一尘不会干看着,亮出匕首,然后……
发现没什么可防的。
齐文遥压根没注意到匕首的出现,定定瞧着桌上的银子,一伸手捞了回去并问他:
“你不要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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