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相似,物有相同。
这句话,齐文遥在见到齐家村的时候告诉过自己。于是,他仔仔细细观察齐家村的每一处,发现了相同的“巧合”。今日,他见到了应当与自己无关、名字与爸爸相同的齐太傅,不停打量,然后怎么也没法用“人在相似”糊弄自己了。
爸爸右边脸颊有一颗黑痣,笑起来会皱皱鼻子,爸爸留过几天胡子,右边总有一根稍短的往上翘,怎么也压不住,爸爸的手背青筋很明显,显得上头的胎记要跳起来似的。
这些特点,在齐太傅身上都能找到。他好像看的不是齐太傅,而是爸爸留起胡须、穿着汉服的样子。
齐文遥愣住了,鼻子不听话地泛酸起来。
正如穿越前加班忙来忙去没时间伤感,接到家里电话能说“我挺好”,见到家里面寄来的特产或者爸妈朋友圈照片的苍老痕迹却忍不住难过的时候,他不是无所谓,不是不念家,而是憋到极致才崩溃。
齐文遥想家了,想到恨不得冲上去抱住那一个跟自己毫无干系的齐太傅叫声爸。
只是想想。
齐文遥快步跑到了别处,一口气赶到了绝对看不见齐太傅的地方。他拼命喘着气,四处看看想让呼吸和心情一起平息下来,脑海里却有齐太傅的身影回荡不去。
他恍惚着,不知有一队人马渐渐围了上来。
“齐公子。”一个含着怒气的声音在他面前响起,“你可让我们一顿好找。”
齐文遥抬起头,看到魏泉的脸以后露出一个苦笑。
魏泉原本打算教训一下,看到齐文遥那双无神的眼睛便犹豫了。
“该回王府了。”齐文遥主动说,“走吧。”
齐文遥先一步走在前头,免得自己真的忍不住冲到齐太傅面前做些莫名其妙的事情。炮灰角色是不是拿他做原型,他为什么穿越到这本书里面,此刻一点也不重要。他不敢细想,绷着一根筋木然地做着该做的事。
“齐公子。”魏泉看出了他的沮丧,忽而问了一句,“方才发生了什么?”
齐文遥只说,“迷路了。”
魏泉不说话了,催着他上马车。
皇都的街道不比郊外的宽敞,而且处处是人。马车没法走快,慢悠悠在街道上行进,齐文遥忍了一会儿还是禁不住可能再能看到齐太傅的诱惑,从小窗往外看。
他看了好一会儿,没见到熟悉的地方。
魏泉走的是另外一条路。
“唉。”齐文遥敲一敲自己的头,“看到又怎么样?齐太傅怎么会跟我有关系。”
他来这一段时间了,即使被符弈辰按倒也没有像此刻那样绝望过。
齐太傅引起了他对过去的怀念。
他不由想了很多很多。想着爸爸妈妈知道自己的儿子死在办公桌前会是什么反应,拖着不再年轻的身体来到陌生城市处理后事是多么的痛苦,想着为什么那年春节被爸妈念叨两句就提前离开,以为自己送了一大堆礼物、月月打钱就是孝敬,想着老家的地最后怎么处置,爷爷的坟有没有迁走。
齐文遥想着这么些无用的事,心情跌到了谷底。
王府到了,齐文遥跟着别人走,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到房间的。杏雨在旁边叽叽喳喳,问他看到了什么,灾民怎么样,他不想回答,撑着最后的力气走到床边躺下了。
“主子?”杏雨担心了,“是不是病了?”
齐文遥翻个身不理人。
杏雨看得着急。
齐文遥常常躺在床上无所事事,但从没有这么丧气过。杏雨直觉这一次和平日的犯懒绝对不同,立马跑去嫌弃的管家成颉那里塞钱,“主子不舒服,快请王爷回来。”
杏雨拿了不少的赏钱,成颉收下就屁颠屁颠跑去报信。
符弈辰当真赶了回来。
齐文遥没有睡着。身体疲累,脑子却是清醒的,反反复复想着一堆乱七八糟的事,自己也理不清楚。他听到了缓缓靠近的脚步声,还有杏雨说着“不知主子怎么了”的小哭腔,暗暗叹一口气。
别说家了,发呆的机会也是奢侈。
齐文遥无奈,等着符弈辰强行叫醒自己,听一句不留情面的“起来”的命令。
符弈辰却没有那样做,只用悄悄话一般的声音叫他的名字,“齐文遥?”
齐文遥不想理会,闭上眼睛装成睡着的样子。
符弈辰居然没有再吵他。
齐文遥感觉身上有被子盖了上来。被子轻薄,但柔软防寒极适合现在的天气。这么一盖,他才发觉真的有些冷。
帮他盖被子的人是符弈辰。动作不熟练有时候会碰到他,却也尽力温柔,而且指尖的温度是不恼人的温热。盖好了被子,符弈辰还帮他放了床帐,床内一下子暗了下来,变成适于昏睡的环境。
门一开一关,室内归于安静。
齐文遥犹豫片刻,转过身,发现房间里面真的没了人。
“难道真以为我病了?”齐文遥感到不可思议,“杏雨也太能忽悠了。”
*
符弈辰一进房间,就知道今天的齐文遥相当不对劲。
平时的齐文遥爱犯懒,却不会委屈自己的肚子,每次回到家就会拿桌上的点心吃吃。光吃不够,还要放在床边触手可及的地方。躺下了,齐文遥也要讲究,换件舒服的衣服,盖好被子,把床帐放下遮遮光。
今天的点心没人动过,今天的被子好好地叠着,今天的床帐也好好地收着,齐文遥不像是躺在床上,更像是倒下去起不来了。
符弈辰离开房间,走到了别处才好好地问一问是怎么回事,“他怎么了?”
“杏雨也不知道。主子开开心心地出门,回来的时候却像是被抽了魂似的。不答话,也不许找大夫……”
符弈辰不语。
“主子头一回那么不开心。”杏雨适时说,“兴许是想王爷了。”
她的话说得好听,却碰上一个无比实在的角色。
符弈辰断然否认,“不会。”
杏雨顿时不知自己算不算是瞎报消息,抿唇不语。
幸好,符弈辰没有过多责怪,想想反常是从昨夜开始便问了一句,“他昨天做了什么?”
杏雨老老实实说了。
符弈辰听到“写字”那会儿,细问了一下,“写了什么?”
杏雨是个聪明人,拿出一张皱巴巴的纸,“王爷请看。”
符弈辰接过来,一看就皱了眉头。
乱七八糟的,左写一点右写一点,还带上几个小画。画同样是随意涂抹的混乱,唯一辨认得出的是那棵惟妙惟肖鬼爪树,寥寥几笔倒是抓住了枝丫乱生的狰狞精髓。
“下面是石碑。”符弈辰看懂了鬼爪树,又渐渐摸清了齐文遥涂画的风格和写字的顺序,“写字是从左往右,写法古怪。”
看是看得懂,某些字的写法却与常见的不一样。
青楼会乱教这些吗?
齐文遥在青楼长大,但不是不通文墨。比起女子,男儿身的齐文遥更容易带在身边,也更合一些达官贵人的胃口。老鸨觉着贵人不喜欢一个啥也不懂、仅有一张脸皮好看的傻子,教了读书识字也教一些官场上约定俗成的规矩,好给未来的主人分忧解难。
齐文遥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不知潇儿是个什么样的人,曾经试着陪他吟诗作对。
连吟诗作对都会的人,写字怎么怪里怪气的?
符弈辰早觉得齐文遥身上有许多谜团,今个儿又发现一个,不悦皱眉,耐着性子把这张随意的涂画看了一遍又一遍,认出了其中的关键。
“齐宗光。”符弈辰辨认出了齐文遥写在角落的字,“他问了齐大人的事?”
杏雨眼见着思念成疾的说法编不下去了,乖乖答了实话,“对,还问齐大人长什么样呢。”
符弈辰将那张纸捏成了团,紧紧握在掌心,“魏泉在哪?”
杏雨马上去找了。
魏泉急急赶来,看到的是符弈辰将一张皱了吧唧的纸张瘫在桌上细看的画面。
魏泉上前行礼,“参见王爷!”
“你去哪了?”
“属下以为王爷会回书房,便在那儿候着了。”
符弈辰反问,“怎么不看着齐公子?”
魏泉给问懵了,“这……齐公子不是安然回来了吗?”
“之前呢?”
说到之前,魏泉想起自己要说的好事了,“王爷,翟一尘出现了。他……”
符弈辰打断了这番话,“齐文遥见到了齐太傅吗?”
魏泉一愣,立即否认了,“不会。他确实偷跑,但走的是……”说到这里,魏泉默默回想一下,发觉齐文遥离开的时间并不短,不敢信誓旦旦地说下去了。
“见着了。”符弈辰冷笑,“在你看不见的时候。”
魏泉认错,“翟一尘出现,属下不得不……”
符弈辰怒斥,“本王说了看好齐公子,你听到哪里去了!”
“王爷也说过抓住翟一尘,”魏泉也有脾气,尤其是在不认为自己做错的时候,“抓住翟一尘,才能问出潇公子的消息。王爷心心念念的不是潇公子吗?”
符弈辰皱眉,“什么?”
魏泉倒是没有继续问下去,话头一转,“属下会看好齐公子,不让他出王府一步。”
不管是潇公子还是齐公子,对于魏泉来说都是一个任务。魏泉看到现在,哪会不明白王爷变了心。既如此,当然把潇公子放在一边,考虑怎么让齐公子乖乖听王爷的话。
符弈辰没说话。
他知道魏泉做得到,更懂得齐文遥是自己的囊中物。
就算齐太傅真的与齐文遥有关系又如何?齐太傅根本帮不了齐文遥。太子不在乎齐太傅,却很想与他做面上的“好兄弟”。带走齐文遥,替没什么用的齐太傅出头,还是让齐文遥留下,给他一个沉迷美色不做正事的诱饵?太子将毫不犹豫地站在他这边。
只要他想,齐文遥会一直待在王府里。
可是……
符弈辰想到那一个了无生气的身影,担心得不知如何是好。他以为控住齐文遥便是万事大吉,以为自己能够享受霸占的快意,未曾想齐文遥失去笑容,他也会跟着痛苦。
“王爷?”魏泉看他愁眉不展,试探地开口。
符弈辰没有狠心下令,轻叹一声。
“再说吧。”
说罢,他不看魏泉愕然的神色,前去探望齐文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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