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隆一百三十六年二月十九日夜。
“秦帝国在东崖州立国已有近万载,如今是二百多代孙,具体名姓和位次不会公之于众,但庆隆是这一代秦皇上位年号,东崖州以此纪年,但仍有一套公用纪年,太过繁琐,平时也用不太到。”温雁回手里的书卷成一卷,轻轻的敲在黎玖头上,“你今天下午的话,可是对庆隆帝大不敬。”
“一个鼻子两只手,皇帝也是人。”黎玖嘀嘀咕咕一句,躺在床铺上仰面看书。
鹿鸣书院对于有修行资质的学子是来者不拒的,不论是什么样的身家背景都可入学,不过有家财的自然每年上缴一笔不菲学费,穷苦人家的孩子要么依附权贵势力,要么作为务业学子入院。学院上午讲经诵典、教导修行,普通学子在剩余时间尽可修行娱乐,但务业学子下午便要为学院做活以偿还学费。
鹿鸣书院学制十年,十年内若能到达道台境,并且行为符合书院规矩,才算从书院毕业。书院的毕业生是块活生生的金字招牌,秦帝国稍微重要些的官员都必须用书院出来的人,也只敢用书院出来的人。
“嗳,雁回,你说那个帝子羽,来了没啊。”黎玖很快的将那一本介绍和戒律翻完,趴在床头问,“他会不会也像今天上午那什么公的世子一样,拿鼻孔看人?”
“荣国公世子许建昌。”温雁回下午出去了一趟,回来之后就好像什么都打听好了,“荣国公一直是秦九公中最坚定的皇派,家族徽章为单足云鹤,看他的抹额你便知道。许世子有些傲慢狭隘,荣国公世代都有将人分三六九等的习惯,算得上是最瞧不起务业学子的势力代表。”
“小心眼儿瞧不起人。他那些能耐,还不是他爹给的。”黎玖翘腿,揉了揉眼睛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投胎投的好,也是本钱,你少酸。”温雁回敲了她一记脑瓜儿崩,“务业学子也没什么不好,至少不用看别人脸色。”
“砰砰砰!”屋门突然传来拍打声,黎玖跳下床,疑惑的走去:“来了来了,不是你家门,拍这么用力。”
屋外站了几个也穿着学子袍服的年轻人,看面容比黎玖和温雁回年长许多,人多势众,看不出来意。
“诸位学长,请问有何贵干?”温雁回的手搭在黎玖肩膀上,从她身后半探出头来。
“你们是今日新进的务业学子?”为首的男子看上去二十出头,似乎也没料到会是两个娇滴滴的女孩子,“九年生蔡英武,也是务业学子,这次书院提前招生,便将我们拢了来帮忙。听说有新进的务业学子,便来打个招呼。”
“多谢各位学长学姐,请进来喝杯热茶。”温雁回很是乖巧体贴的应了,微微侧身想将她们迎进,却被蔡英武急忙摆手婉拒:“不了不了,天色不早,你们好生休息,过几天真正入学便要忙起来。”
没等寒暄几句,蔡英武便要走,他面庞有些微的抽动,似乎不忍,腮帮咬得紧了些,临离开前低声又有些愧疚的说:“还请两位学妹,入院后多坚持一段时日。”
房门紧闭,黎玖有些摸不到头脑,扯了扯温雁回衣袖:“雁回,这群学长来做什么?”
“鹿鸣书院不是普通的学堂私塾,十年一度开院,十年一次毕业,但是这一次全都给打破了。务业学子是可以中途转为普通学子的,只要对某些能够支付学费的势力投诚,变成跟班一类的人物,就可以摆脱繁重的劳役。”温雁回指了指手上的书,一副让你不好好看的神情,“女孩子么,身娇体软,也许是更不容易忍受得住吧。”
“他们瞧不起人?”黎玖刚想囔,就自个儿又捂住了嘴。天知道这些修行者能不能听见自己在说什么。
温雁回似乎很满意黎玖的自觉,将灯花挑亮了些:“还记不记得小林镇上的张木匠和王屠户?他俩本来可是要变成亲家的,可就是为了一口猪的彩礼钱,现在两家老死不相往来,还连带着儿女反目成仇。小林镇上没有权势逼人的富绅,但鹿鸣书院里可有的是。这片平静的水面下全是择人而噬的乱流,但凡搅进他们争斗的漩涡一点儿,可就这辈子都别想脱身了。我们俩无权无势更没什么靠山,还是不要依附权贵比较好。”
“我倒是觉得已经躲不开了。”黎玖坐在床边,脚尖在地上划着,“树欲静而风不止,那个许建昌许世子,看上去可不像什么胸怀宽广的人。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他就推了我一跤。要不是有刘夫子在,说不定他还要搞什么别的事儿。”
温雁回默然点头称是,轻蹙眉不知道又在想什么,被黎玖闹着玩般拽到了床上:“雁回别想啦,想也没用,到时候见招拆招吧,我刚刚看过,书院的规矩也有很多洞可以钻营,放心了啦。”
“砰砰砰!”二人正在房里打闹,门外突然又是一阵敲击,却没有前一次礼貌,显得又重又粗鲁。
这群人什么毛病?黎玖停下正呵温雁回痒的手,捋了捋衣角褶皱跳下床去开门。
门口的人果不是蔡英武,变成了几个身穿家仆服饰的人,眉宇间一股傲气挥散不去。为首的人缠了一条镶玉腰带,很是高傲的看了看黎玖,伸手揪住了她的衣领搡出门口,一探头看见温雁回从床上坐起身,当即迈步就要往里进。
“站住!”黎玖被推了个狼狈,拔出短猎刀敏捷扑挡在门口,他的气息已经贴得很近,浓重口臭让黎玖厌恶的皱眉。“没你的事。滚开!”仆役露出一个不耐烦的嘲弄笑容,伸手去抓黎玖的刀刃,不见怎么费力就将精钢刀口攥成了碎片。
他有修为。黎玖脊背上的汗毛都要竖起,丢了毫无用处的刀柄,手落在那柄黎猎户的长猎刀上,只感觉刀鞘像是活物般紧紧吸咬着,让她无法拔出刀来。
“乡野村妇,倒也还有几分姿色。我们家白世子最瞧不得女人受累,可以帮你出了学费,还不快去谢恩?”仆役的目光停留在温雁回身上,他下午也早就看见这么个漂亮妞儿,只可惜他是玩不到了,不过还可以盼望着世子如果玩累了,可以赏他几口。
无耻之徒。
黎玖咬紧了牙关,按在刀柄上的手用尽气力也抽拿不得,身前大力袭来,将她掀滚进屋里,后背撞在床脚,让她眼前发黑几欲呕血。
“魏国公世子,白唯阳。你们是他的家仆?”温雁回从容起身,左手扣住右腕,手指几乎陷入皮肉。
“世子瞧得起你才给你这个机会,别不识好歹!”他狞笑着伸手去抓温雁回的肩膀,剩下的人也越过房门逼近。
黎玖心里暗暗叫苦。当时为了清净,特意选了个偏僻些的角落,没成想现在……
“那就没什么顾忌了。”温雁回松开左手,十数条卷须激射而出,将他的身躯穿射而过。翠绿卷须上黏附着鲜血,逐渐渗入其中。他有些发愣,自己一身铜皮铁骨,怎么就被这几根触须轻易洞穿。
“下午遭到拒绝,晚上就明目张胆的来抢人。不愧是京都浪蝶白唯阳。”卷须将转身要逃的仆役卷住双腿拖倒在地,末端钻入口中。他们想要叫喊,却仿佛被那根纤细的卷须抑制,只是癫狂的抽搐着身体挣扎。
卷须逐渐染成血液的深红色,地上蜷曲着的尸体却逐渐变成苍白。黎玖扶着墙壁站起,看着刚刚还耀武扬威的男人变成被吸干鲜血的肉壳。
“雁,雁回……”黎玖有些惊异,熟悉的玩伴在一瞬间变成了全然陌生的人,冷漠,决然,又森寒。
“阿酒。就当他们没来过。”卷须逐渐退回手腕,温雁回上前脚尖轻触,那些尸体就碎成了一地灰□□末。“雁回,你……那是什么……”黎玖站在床边,似乎是第一次认识她。
“这是虺柏。算是我的伴生灵物,很听话的,就是有点儿凶。”温雁回露出一个有些僵硬的笑容,她伸出手腕,一根卷须贼头贼脑的探了出来。
那卷须柔韧可爱,丝毫看不出方才狰狞的模样,可黎玖不敢伸手,方才那些人痛苦挣扎的模样还在眼前。
“阿酒。我会害你吗。”温雁回的手腕有些颤抖,那根卷须往回缩了缩,末梢卷曲起来,似乎受了什么委屈。
黎玖猛的摇头,反而牵扯到了背后的伤口,痛得她龇牙咧嘴。她伸出手去,轻轻的碰了一下那根卷须。入手冷沁沁的,像是刚在河水里浸过。卷须柔软的绕着她的手指,讨好的用末端蹭了蹭。
“诶嘿,还挺好玩的。”黎玖顿时忘了疼,想要将它抓过来仔细看看,那卷须却怕生一般迅速溜回了温雁回手腕不再出来。
“它还很柔弱,别光顾着玩。”温雁回嫌弃的看了眼态度反向转变的黎玖,悄悄松了口气,“这就是那些权贵的“招揽”,日后只会越来越盛。务业学子很是艰辛,我还这么漂亮,虺柏也不是次次都能立功,你怕不怕?”
“雁回再好看也是我的……我的朋友,不能让他们抢走。”黎玖急眼,最后几个字却被她强行吞进了肚子里,换上另个词眼,“我也很厉害的!”
“那我可等着你好厉害。”温雁回看着黎玖骄傲过头又扯着伤口大呼小叫,终于露出一个舒心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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