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庭地白树栖鸦,冷露无声湿桂花。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
玄宗观雪峰万年飞雪,空旷寂寥的夜空中,皎洁的月轮高悬,将天地映得霜白。
不远的石亭中,易蹉跎平素握剑的右手手指修长,此时正捏着一杯桂花酒,安静地依靠在石亭的柱子上,遥遥望着满山风雪,目光悠远,找不到落出。
澄澈清亮的琥珀色桂花酒度数不高,带着香甜。这师徒两个一样,都是不怎么能喝酒的,可易蹉跎比流照君要好多了,至少不是一杯倒的程度。
形单影只地坐在亭子中,清冷的月光照在易蹉跎的身上更显凄清,一身白衣宛若三尺白雪,比月光更冷,千年孤寂。
云石道人拎着壶酒找来时就看到这么幅场景。虽然亭内的石桌上摆满了月饼糕点,甚至还有十数杯酒,但一点没动。布置摆设颇为温馨,但又因为许多座位都空无一人而更显寂寥。
“你说,喝了这酒,我就会再次见到他们吗?为什么这么多年来他们从不曾托梦与我?是不想见到我吗?”听到靠近的脚步声,易蹉跎悠悠地说道,垂眸看向手中酒杯,那一轮琥珀月色,在酒杯中甚美,晕着月光,似琼浆玉露,仙酒佳酿。这般美好,是否也能让饮下的自己也能梦见美好的事?
“是我妄想了。连转世也不会有的人,又怎能托梦与我?”易蹉跎也不是需要有人回答他,自嘲一笑,仰头一饮而尽,冰凉的酒液划过喉咙,似冰刃划过心口。咽下的好似是满腔悲恸,而非那有些甜腻的桂花酿。
“你一向不爱吃甜的。”云石道人撇过头,不想看到易蹉跎月下有些晶莹的眼角,坐在一边,没有动那些放了酒杯的地方,找了一处空座坐了下来,为自己倒了一杯琥珀光,看到了那切成一块块的五仁月饼。
自己这位好友什么口味自己能不知道吗?都认识了有数千年了,甜食甚少沾染。
“大师兄二师兄最爱吃五仁的,青烟也喜欢。那年的月饼是七师姐做的,甚是好吃。可惜,明明都是一样馅儿,但如今却是味同嚼蜡,食之无味了。”易蹉跎终于收回目光,放下酒盏,看向云石道人,轻轻笑了一下。
嘴角勾起,笑容淡淡,却似万般苦涩,还不如不笑。
“你不去苦境学海,和流照君一起?”云石道人转开目光,不想看到这样的好友,换了个话题,打算让好友高兴高兴。
“哈,玄君啊。”易蹉跎一提到自己这个徒儿,顿时高兴了起来,眉眼中的愁绪都化开不少,笑容真挚了许多,“唉,最好在学海中学点心机,省的日后再被人骗。虽不至于去骗别人吧,但至少也要不被人欺负。玄君就是太单纯了,总让我担心,要是像剑子那样就好了。”虽是说着抱怨的话,但不难听出语气中满满的自豪骄傲。
“哎呀,剑子啊,就是心眼儿太多,要是两个人匀一匀就好了。”云石道人暗自松了口气,气氛一下轻松了起来,也笑了一下,“他就是天生的满肚子黑水,要是和流照君一样贴心就好了。再说了,流照君现在这般单纯,还不是你下不了手好好教导?有一半是你的责任啊。”
“我哪里舍得,就这样也挺好。我觉得剑子也很好。”易蹉跎又满饮了一杯桂花酿,奇怪,明明是同一壶酒,这一杯却甜了一些,心也暖了。
“前几天玄君才寄了封信给我,还有一包丹药。我早就说了,留下来的九花玉露丸已经够了,就是不听,还要寄。”易蹉跎喜滋滋的,从怀中摸出了一封信,向云石道人摇了摇,显摆了一下。
“那你不也寄一封?”云石道人怎么办?虽然嫉妒,但还是要捧着好友啊。
“已经写了。正好剑子要去学海,让他带过去了。”
可怜的徒孙啊,直接成了信使了。
云石道人假惺惺在心里可怜了一下剑子,这时候牺牲徒孙一点也不心疼。
“你说,要是师尊师兄师姐他们知道倾天剑脉有了这么个嫡系弟子,会不会高兴?会不会和我一般骄傲?”易蹉跎突然想到了什么,神情间的高兴淡了不少,充满着怀念。
“会的,一定会的。”
月上中天,老桂吹香入古瓢,月华如水碧天寥。
学海无涯,今夜的宴会已经结束了大半,文武二试的结果还算满意,执令们都已经散去,剩下的学子们也都三五成群,或是邀上二三好友,另寻地方过节去了,盛宴之后,遗落寂寥。
因为还有墨尘音在等着他们,所以流照君众人都去了他的院落,小小的庭院今晚格外热闹。
“对了,易前辈给你的信。”剑子仙迹拍了一下头,想起临出发前易蹉跎交给他的信,赶紧从怀中取出递给流照君。
“你不早拿出来。”一把抢过,流照君激动非常,看了又看信封上的“爱徒亲启”,恨不能原地转个两圈。
无辙迹在散场之后也跑了过来,他已经知道了今晚的事情了,一进小院就向流照君道喜:“恭喜孤鸿影学长夺得武冠,这下礼执令不会罚我们了。”
“应该的应该的。”流照君小心地收好信,招呼了无辙迹过来坐。
因为地方不够大,疏楼龙宿和忧患深直接就做到了一边的床榻上,反正都是熟人,也别嫌弃谁。佛剑分说,紫荆衣和金鎏影坐在椅子上,墨尘音到处转。
墨尘音听到紫荆衣转述给他听的宴会上的事,很是遗憾自己没能去。当听到流照君用琴砸人后,兴奋地扑倒流照君腿上:“小师叔小师叔,我想学,墨小四也想学用琴砸人!”
剑子仙迹和金鎏影脸上一抽,真是好的不学尽学坏的,拿琴砸人有什么好学的?
“好好好,明天就去御部给你做一个小琴,让你玩。”对于小孩子,流照君一般难以说出拒绝的话,摸了摸墨尘音的头就同意了。
“咳,汝就不能教些好的?”疏楼龙宿看流照君这么没底线,吐糟了一句。
一边一直沉默的靖沧浪突然维护:“也没什么,至少出其不意。”
忧患深本来半躺着扇风,一听这话,手上一顿,翻了个白眼,可真是维护啊。
金鎏影的脑子终于上线了,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靖沧浪,转头看向紫荆衣确认,在人情世故上,紫荆衣比自己更敏感。
紫荆衣一点也不惊奇,微微点了点头,剑子仙迹也惊了一下,又觉得理所当然。流照君这个性,又有几个人不喜欢呢?
不过经过之前的事情,几个人都是保持沉默态度。虽说靖沧浪看着就比寄云舟好很多,也知根知底,但还是别再插手了,一切还是顺其自然吧。
不过剑子仙迹倒是狠狠瞪了一眼疏楼龙宿,让你看顾流照君,你就是这么看顾的?让你们儒门的来捡便宜?
疏楼龙宿耸耸肩,他真没插手,只是推波助澜了一小下。
“道长是剑子仙迹?”无辙迹这才发现一身白的剑子仙迹,白发白眉,真是少见极了。
剑子仙迹转头看向无辙迹,见这个年轻学子有些眼熟,但自己又从未见过,保持了平日里的亲善,笑了一下:“是的,你是?”
流照君这才想起了这茬,但又有些开不了口。当年他们一同游历,又是第一次干坏事救别人,还付出了不少代价,可是谁知却弄巧成拙,不得其好。身为主要帮手,剑子知道后肯定心情不好。
无辙迹面露复杂。
当年的事情,谁对谁错早就不能说清了。要是当年剑子仙迹没有插手帮助抱琴女,或许抱琴女这个时候还是养尊处优,受人追捧的琵琶琴女,也不至于香消玉殒,满身尘埃。
但当年却是抱琴女向他求助,甚至可以说是利用了剑子仙迹,最后的结果可以说是咎由自取。
“家母,抱琴女。”无辙迹今晚激动的心情此刻已经平静,心中还有些悲恸。从怀中取出一封泛了黄的书信,还有一个陈旧的小袋子,一并交给剑子仙迹,“这是家母临终前交给我的,希望我给您。”
剑子仙迹此刻脸上表情十分丰富,他想起来了当年“黑暗”的一个月,简直是不能提的黑历史。
看了一眼流照君,见他的表情有些不对,心中也是一跳,有种不好的预感,接过了东西。
小袋子里是一些碎金子,信封上写着“恩人亲启”。
待剑子仙迹看完了书信,无辙迹才继续说道:“当年接济家母的五十金,家母到临终也未凑齐,我也无能,这些年才存了三十金,剩下的二十金我一定会还上的。”
剑子仙迹颠了一下钱袋,上面绣的是如意白莲,针脚精细,但线都已经黯淡磨损。
将钱袋丢给流照君:“还你。”然后就向无辙迹说道,“当年的事也有我的思虑不周,造成的遗憾我十分抱歉。当年的五十金也是孤鸿影借我的,也不需要还我们了。”说着,就有些沉闷地走了出去,他需要静一静。
佛剑分说和疏楼龙宿都看到剑子心情低沉,不约而同地出去了,难得看到开心果的剑子仙迹这么心情不好的时候,总让人有些担心。
“原来,学长是……”无辙迹没想到自己居然一下遇到了两个恩人,尤其还有一个自己早就认识。
临走还扒了自己马甲,流照君在心里扎了剑子仙迹小人,但情有可原,毕竟心情不好,坑一坑好友能心情少许好一些,只能对无辙迹尴尬地笑了笑。
靖沧浪先是一懵,将所有的事情在脑子中过了一遍,转头惊讶地看向流照君:“所以,你是道长?道门的?”
“是啊,孤鸿影就是流照君。”忧患深一点也不帮忙,直接扒了个干净,“道境倾天剑脉传人,愿逐月华流照君。你应该听说过凌剑主,就是他。”
“忧患深!”流照君不满地唤了一声,然后赶紧对靖沧浪解释,生怕他会生气,“流照君不是孤鸿影,但我还是认你这个朋友的。”
靖沧浪有如梦中。他当然知道凌剑主了,道门中的新秀,却实力让人惊叹,不满五十就能夺得论剑第一,让天下道门再一次看到倾天剑脉时隔千年的无双。
自己当初还颇为艳羡,没想到居然就是自己一直以为需要保护的学弟,真是有些不自量力了。
心中有些自嘲,自己的这点实力怎么能站在他的身边?何况他还算是前辈。
“我是你的朋友吗?”靖沧浪看向流照君,流照君最不能看到别人有些伤心的目光了,连忙点头:“是是是,你是啊。”
不忍直视。
紫荆衣和金鎏影还有忧患深有些没眼看,两个低情商的家伙,一个不知道自己心思,还以为是交朋友,却又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伤心;一个什么也看不出来,软萌到天真,真是什么锅配什么盖。
无辙迹两边看了看,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于是安慰靖沧浪:“靖沧浪学长,道长他不会因为你实力不行就不认你这么个朋友的。”
妈啊,又是一个什么神奇的儒门学子啊!
三个人简直要窒息了,儒门和道门这是怎么了?三个傻白甜撞到了一起。
可是靖沧浪倒是被这算是打击的劝说安慰到了,心情一下就好了:“今后武学上多多指教。”
钢铁直男,你值得拥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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