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当然没有打起来。
太史侯仿佛有先见之明一般,在两方人剑拔弩张之时,信步缓带,带着和风细雨,浇灭了满场火气。
所有的学子仿佛被按了暂停,火气更是被一盆冷水浇了个透心凉,赶紧收拾好自己的衣饰,保持自己的形象。
弦知音和太史侯不带一丝一毫的火气,仿佛没看到地上倒着的屏风,坐在一处,看着战战兢兢的学子们分做两列,规规矩矩地站好行礼。
“尔等继续,孤鸿影与吾走。”太史侯不去看那些表面装得安分乖巧的学子们,看了一眼躲在一边的流照君,反正肯定和他脱不了关系。
流照君偷偷向其他几个人递求救的目光,但所有人都看着地面,仿佛地上长了朵绝世奇姝,就是不看他,连紫荆衣和金鎏影也是。
流照君一脸惨兮兮,颇有种风萧萧兮之感的和太史侯走了,徒留弦知音一个人留在这里。
等两个人走后,弦知音一脸笑容,看着这些学子,就像个和善的师长。但儒门真的有真正和善的人吗?都是白切黑。
“汝等继续打啊。”
秦九思等人笑得尴尬,动手?那是不可能的了。
流照君乖乖跟在太史侯身后,乖得像个小兔子,再纯良不过,但现在学海中,谁还会被他的外貌所骗呢?打架斗殴,身后必有他的影子。
“孤鸿影,吾不知道汝的师长以前是怎么教导汝的,但,刚过易折,汝太过锋芒毕露。”太史侯领着流照君来到礼部的一处风景独好的竹林,伸手按压住竹枝,紧绷的竹枝仿佛下一刻就会折断。
流照君不吭声,师尊说过,但凡一切阻碍敌人,我自一剑破之。
“或许,汝师长说过,不必理会那些阴谋诡计是吧。”太史侯不用回头都知道流照君的表情。
“有些时候,做事需要迂回,自从汝来到学海,剑挑学海学子,想要平息甚至改换学海风貌,结果呢?汝有成功吗?”太史侯觉得自己不能放任孤鸿影继续下去了,日后儒门还是要靠年轻一辈呢,这么四面树敌而不自知,这是嫌自己日子太好过了?
流照君想到自己挑了这么多的事儿,学海除了比以往更乱,并没有一丝改善,只不过是将暗地里的矛盾都搬上了台面而已,解决是一点都没有解决的。
知道太史侯是在教导自己,流照君恭恭敬敬地行礼:“学生愚钝。”
太史侯手中一松,被压得紧紧的竹枝“咻”的一声,变回原样。
“汝看这竹枝,接受重压,弯曲卸力,柔韧十足,不损自身,这也是一种中庸。”
“张弛有道,可能汝看不上那些迂回百转,但世上并不是全都是靠直来直去就能解决问题的。中庸之道并不是软弱之道,而是大智慧。有时的迂回可以将事情更顺利地进行,太过刚强,可能会得到更强的反弹。”太史侯还是很看好流照君的,也不知疏楼龙宿到底是怎么想的,一点也没有提点之意,反而纵容,自己在后头稳坐钓鱼台,是想让孤鸿影在前方冲锋陷阵,自己在后头捡便宜吗?
“疏楼龙宿的话汝也不要全听,多和靖沧浪学习学习,吾看汝和他相处的不错。”太史侯现在有些警惕疏楼龙宿这边的人了。
疏楼龙宿不说是否有更深的心思,就平日里看似中立的忧患深为何也不提?现在看来,这之中还有需要琢磨之处,疏楼龙宿若是真心培养心腹,不该如此。还是靖沧浪更稳妥些,虽说中庸之道还是忧患深更熟知一些,但如今看来,那两个人可能另有打算,对于孤鸿影这个小学弟,有着利用之意,想让孤鸿影以武力帮他们破局,而忽视了孤鸿影以后可能会结仇。
越想越气,太史侯冷哼一声,看着面前低头听训的流照君,有种气他的不上心,太天真,看来还是自己以后多盯着点吧,被人利用了都不知道,还在那里放飞自我呢。
“回去抄写一百遍《中庸》,课先不用上了,每天到吾这里来上课。”太史侯觉得放流照君回去又要被疏楼龙宿利用,还不如自己这里拽着,学海这局破得也差不多了,疏楼龙宿应该不需要学海继续乱下去了。
流照君尽管已经尽量维持了自己脸上天都塌了的表情,但太史侯怎么会看不出来他的不乐意?
“什么时候汝能做到喜怒不形于色,再回去上课。”太史侯是打算狠下心来好好教导教导流照君了,就学海而言,孤鸿影都是心思最浅的那一个,被疏楼龙宿卖了还在那里高兴呢,“就汝现在的表情,吾一眼就可以看出来汝的不乐意。以后要是汝的敌人也能看出汝的心思,汝还想胜利吗?”
没办法,认命吧。流照君叹了一口气,无奈跟在太史侯身后离开竹林。
之后,流照君哪里也去不了,天天就待在太史侯身边,一些学海之中的学子局势变化也不是很清楚,但太史侯有时会随口为他分析现在学海的情况,提点他一二。
每天早晨,天刚刚亮,流照君就要去礼部点卯,然后就在太史侯身边开始抄书,幸好有靖沧浪一直陪着,和他一起抄书,倒也不会感到无聊。
在这种时候,流照君是真的感觉到,靖沧浪真是个好人啊,还会陪着自己,看看三个师侄,全都跑了,各玩各的,谁也不来同情一下他,都是幸灾乐祸的。
有这种比较,流照君眼里,靖沧浪这只大鱼已经变得闪闪发光了,否则就他一个人整天面对太史侯的这张严肃脸,他会奔溃的。
太史侯也不为难他,只是让流照君在他身边抄写《中庸》,当有太史侯的课时,就一起听讲,有不懂的地方就让流照君问,有时也根据遇到的事情随时提问流照君,看他到底是真懂还是照本宣科。
说到底,太史侯是真的极为善于教人,至少比易蹉跎会多了,很快就发现流照君看似都懂的表面下,其实是似懂非懂,也不生气,极其有耐心地一点一点地教导他。
最明显的效果就是,流照君确实在这一个月中沉稳了不少,表情也收敛不少,不再是什么都表现在脸上了,尤其是做任何事之前,都会先动动脑子,想一想后果,不再似从前那般的莽撞。
疏楼龙宿和忧患深看到流照君的变化,虽谈不上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这么夸张吧,但也蛮佩服太史侯教人的手段的,易蹉跎那么溺爱养成的性子居然也能这么快掰正回来,真是手段了得,抓准要点了。
《中庸》全文三千五百余字,流照君抄到现在,自然是不止抄了一百遍了,但是流照君也不乐意离开太史侯了。
以前看剧的时候只记得太史侯的不知变通和守礼,但身为礼执令,甚至差一点成为教统的太史侯又怎么可能是简单的人呢?
流照君在太史侯身边学到了不少东西是易蹉跎教不了,也不会教的东西,真正觉得受益匪浅,难怪学海之中怕他的人多,敬佩的更多。
在又一次抄写第一篇的总纲“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时,流照君感悟又深了一分,突然想起了一些事,停下了手中的笔,看向一边伏案批改的太史侯。
“怎么了?”太史侯头也不抬,认真看着学子交上来的课业,有时还会落笔圈个圈,点出优秀的地方,当然,这是少之又少的。
“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执令怎么看待‘天命’呢?”流照君觉得所有人都脱不了“天命”二字,尤其是玄宗,异度魔界的天命悬在心头,摇摇欲坠,这让他在越接近时限时就会越焦躁不安。
自己这一生已经和玄宗的天命绑定在一起了,他不想玄宗最后“昔日玄宗十道子,独留一人卫道魂”,这般结局,不是自己想要的。
玄宗有那么多值得喜爱的人,有师尊,有师兄,还有那些可爱的长老师侄们,他们不应该都死在道境道魔之战中。即使以后玄宗还留下苍一个人,留有火种,重建宗门,但那也不是昔日的玄宗了,那没有自己熟悉的人,想来之后的苍也十分孤独吧。
太史侯停顿了一下:“汝现在想这些还太早。”
“不早了,学生真切感觉到命运的逼人。”流照君不能明说自己的天命,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现在对天命的忐忑与迷茫。
即使他之前能占卜一切,但总是不能感同身受,对命运虽然尊重,但想要更进一步的重视是不可能的。
现在异度魔界之难爆发在即,即使还有一百多年,但自己已经感觉到内心的暴躁。他怕,怕在战争中失去熟悉的人,即使这些年来一直有熟悉的道子在除魔卫道的路上牺牲,但毕竟少。但是一旦战争爆发,死亡就会如阴影一般弥漫心头。
太史侯抬眼看了一下流照君,自然看出了他眼底的阴影。他倒是忘了,孤鸿影即使看着像是未成年,但他的的确确是早已先天的修士了,成年的一定的。都是他的性子和外貌,太具有迷惑性了。
思索了一下,对待天命,太史侯还是有着敬重的:“天命,太过沉重,遵循,但也不必遵循。用道家的话来说,就是‘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故留一’,我们求的就是那代表生的‘一’。”
“万一天命就是死呢?我们还要遵循天命吗?又要怎么争取一线生机?”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太史侯像是喟叹一般,放下了手中的笔,“其实死亡并不可怕,也不是无法面对。只要有意义,能留下火种,牺牲在所不惜,想来真正的君子,就算明白自己是必死之命,也同样能慨然赴死。”
“可是活着的人并不希望他们死啊。”
“天地似熔炉,众生皆煎熬。死亡有时无奈,但也要面对。”太史侯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他自己是不怕死亡的,但要真让他去死,他可能是会奋力一搏的。要是死了,自己也算尽力,不带遗憾,但自己亲友的伤心,自己却是没办法的,所以啊,他还是很惜命的。
“改变天命,武力破之,可行?”
“力再强,强的过天地伟力?”太史侯看出流照君有要改变天命的念头,虽不知具体情况,与不知他为何会知道天命轨迹,但也尽力解惑,“以力破之,是最蠢的,也是最无用,耗力最大的。改变都是一点一滴进行的。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当汝为改变命运,在命途中做出的一点一滴的改变,虽当时看着不甚重要,可最后会造成翻天覆地的变化。在信手而为中,改变命运,这才是上上之选。”
流照君不知自己此时能做什么,如今自己能做的都做了,备战一事师兄已经在安排了,寻找后援,万圣岩也已经上了战车,如今好像只能等了,等天命的到来。
“尽力而为,不负此生。”太史侯拍了拍流照君的肩膀,他看得出来,流照君心中的重压阴霾,那是对天命的恐惧,对失去亲人的惧怕,但这一切,惧怕退缩是最无用的做法,自己现在需要的是给他肯定和勇气。
“多谢执令。”流照君真心道谢。
“告诉吾,汝现在的志向前路为何?”
流照君当然可以说当初对师尊说过的入门誓言,但那不是自爆马甲吗?必须不能说。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流照君说出来时,真的觉得如醍醐灌顶。
先辈与天地斗,与人斗,不就是为了让后人更好吗?自己从前一直为了疏楼龙宿而针对保守派,真是太肤浅幼稚了。
激进派和保守派的争斗说到底不过是为自己,为后人,争取更多的资源,为的就是能更好的生活,都是希望后世能百世太平。
“好,好。”太史侯的目光亮的惊人。
后世著名的“四为句”,自然不同凡响,总结了儒门学子一生的抱负理想,对儒门圣人之宽阔胸襟最精炼的表述,谁人能不震动?
“这四句真是太好了。”太史侯马上提笔记了下来,“这是……”
“不是我初创的。”流照君赶紧解释,自己还是求实点吧,别像那些穿越者们一样剽窃,不是自己的就是不是自己的,没有一定的人生感悟和经历,怎么可能写下那些名句诗赋?
“吾自然知道。”太史侯也没想过是流照君想到的,这种大智慧的句子,他肯定想不出来,灵光一现都不行,“是何人呢?”
“张载。”这个时空中没有张载这么个人,但流照君觉得就凭这四句话,他就值得被所有儒门学子记住。
“好。”太史侯很快就大笔一挥,气势磅礴地写下来,挂在墙上观看,对流照君摆摆手,“走吧。”
很好,现在没时间理会流照君了,直接赶人。
流照君行礼离开时,看向太史侯的最后一眼,即使那个天赋被封印了,但他还是隐隐感觉到太史侯的命数发生了变动。虽不知具体怎么样,但还是往好的方向发展了。
笑了一下,流照君是真心尊重太史侯的,自然希望他以后不会重蹈覆辙,这次阴差阳错,也算报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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