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微凉, 陆琮坐在廊下凝望着月色,指尖攥着一粒莹白如玉的棋子。
“大人,唐丞相拜访。”
陆琮眼皮微抬:“不见。”
这是唐丞相第二次上门拜访被拒,岸白轻车熟路将人挡下。
唐丞相微服来陆家接连被拒, 面上有些挂不住,冷冷一哼, 正要拂袖而去,侍卫压低了声音说了些什么, 唐丞相脸色越发难看。
“深夜前来本就打搅, 还望阁下再次通传一声。”
堂堂一国宰相深夜被拦在门外对着一个侍卫低声下气,这绝对是绝无仅有。
奈何唐丞相被人捏住了把柄,咬着牙硬忍着。
在门外站了莫约两个时辰,天际泛白, 岸白才将人请入院内。
唐丞相年事已高, 站了许久两条腿都有些不利索, 心里窝着一肚子火没处撒,紧跟着岸白的步伐。
陆琮观摩了一夜的棋局, 听见脚步声刚才抬头,略诧异,缓缓起身:“不知丞相大人来访, 有失远迎,还望丞相大人海涵。”
唐丞相望着眼前的男子,深吸口气,随意地摆摆手:“陆大人不必见外, 今日前来的确是有些事想和陆大人谈谈。”
“下官洗耳恭听。”
“陆大人,本相那孙女年华正茂,又知书达理,若陆大人娶了她,唐家亦可安心,本相定当不遗余力提携晚辈。”
陆琮嘴角翘起笑意:“丞相大人许是误会了,下官一介无知小辈,能战战兢兢坐到今日这个位置已经诚惶诚恐,岂敢高攀?”
陆琮油盐不进,任凭唐丞磨破了嘴皮子也无济于事。
“陆大人不会真的以为那些所谓的证据可以对本相不利吧?”
唐丞相冷笑连连,丝毫未将陆琮放入眼中。
“丞相大人乃百官之首,太后器重,谁敢对丞相如何?”
听这话唐丞相微微笑了笑。
暗道陆琮识相。
“丞相大人,下官公务缠身不便多留。”陆琮拱手送客,态度温和,脸上也无半点恼色。
唐丞相蹙眉,在门外站了几个时辰可不是这么简简单单就走的。
“陆大人,虽说如今淮王一手遮天,可毕竟这是天子脚下,皇上亲政,淮王终究是臣子,若有忤逆之举,受万民指责,陆大人年纪轻轻将来一片大好前途,若因此断送,实在得不偿失。”
话锋一转,渐露锋芒,唐丞相冷冷一哼,略有几分官威试图压住陆琮。
陆琮勾唇笑:“自古成王败寇,下官心知肚明,多谢丞相大人提点。”
见陆琮油盐不进的模样,唐丞相心中怒火高涨,又想着被捏住的把柄,忍着口气。
“你究竟要如何?”
陆琮眺望天际,许久才笑:“丞相大人年事已高,一辈子勤勤恳恳为国分忧,若能闲赋在家,享受膝下儿孙之乐岂不美哉?”
唐丞相瞪着陆琮。
“留给丞相大人的时间可不多了,丞相大人三思,岸白,送客!”
“陆琮!”唐丞相涨红了脸,指尖颤抖的指着陆琮:“你好大的野心!”
陆琮回眸:“丞相之位能人者居之,丞相大人也该为了唐家后代斟酌一二。”
若是以往有人敢这般对他说话,唐丞相早已将人拿下,治个以下犯上的罪!
可如今唐家已经深陷泥潭,自身难保,唐丞相不得不放下架子,压低了声音:“陆琮!”
陆琮眼中笑意渐深。
几日后唐丞相屡次上奏年事已高,恳请太后准予告老还乡,太后震怒,当众训诫唐丞相。
奈何唐丞相心意已决,太后自知挽留不住,给予丰厚赏赐,赏了个虚名,唐家叩谢皇恩,临行前唐丞相再三举荐陆琮为相。
“陆琮?”
“回太后,陆琮此人才高八斗,若能为相定能助太后一臂之力,此子虽是淮王一路提拔,可微臣观摩许久,太后若能许下重诺,让陆琮牵制淮王,必能事半功倍。”
太后却是不敢养这么一匹狼在身边,这两年陆琮的小动作太后心知肚明,只是不痛不痒罢了
。
“太后,朝中一大半的官皆投靠了淮王,若淮王的人稳坐丞相之位,于太后不利啊。”
这也是太后最担心的。
“太后,殿外淮王以及百官都递了折子。”
太后摆手,足足上百封奏折摆在眼前,随手拿起翻阅,百官之首不可空缺,众人纷纷举荐淮王亲自接替丞相之位,一来淮王德高望重,能震慑百官,再者淮王又是皇上的亲叔叔,更能一心一意辅佐皇上亲政。
文武百官皆是如此上奏,还有的甚至要请封淮王为摄政王,太后大怒,将奏折挥落至地,又气又怒:“混账,一个个都要造反不成!”
“太后息怒!”唐丞相跪地:“当年先皇和淮王曾有约定,待新帝执掌朝政之时,便准予淮王摄政,淮王若是拿出遗诏,再以后宫不得干政为由,届时太后只能被动,于新帝不利啊。”
提起这个太后就忍不住发怒,先帝都死了这么多年了,还不忘处处压制李家。
临死前将重创李家,逼着李家子嗣个个从文,稍有些才能的又被远远打发,当年季家便是如此被打发去了奉城。
先帝不仅防着淮王,也在防着太后专政。
“太后,百官齐名让淮王摄政,若是您将陆琮推出来,必定会让淮王和陆琮反目。”
太后揉了揉眉心,摆摆手:“哀家自有分寸。”
一连数日上朝,文武百官头一件事就是让太后册封淮王,太后已经多日不休不眠,身心疲惫
。
傍晚
“太后,陆大人求见。”
太后凝眉,许久道:“宣!”
片刻后陆琮入殿行礼:“微臣拜见太后,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陆大人这是何意?”
“微臣恳求太后赐一桩姻缘。”
太后诧异,陆琮又道:“微臣心仪季家姑娘已久,此生此世非卿不娶。”
季家姑娘?
太后忽然想起了什么,季家近日有些倒戈相向,私底下动作频频,和淮王府走的颇近,有个叫玉盈的姑娘入了淮王妃的眼,淮王更是有意要撮合玉盈和陆琮。
陆琮从衣袖中掏出两枚兵符,高高举起:“微臣自知身份卑微,配不上季家八姑娘,但微臣愿以性命担保,必定豁出性命保八姑娘。”
八姑娘?
太后愣了愣,险些忘了季容玖的存在。
“你要求娶的人是小八?”
“是。”
太后眸光锐利,上下打量陆琮:“陆琮,小八两年前便去了奉城,久不在京都,哀家竟不知陆大人这般情深义重?”
陆琮直言不讳:“微臣该死,微臣这两年私下去过数次奉城,前不久小八在宅院中被人算
计,深陷火海,若非微臣及时赶回,恐已不在人世,季家弃小八于不顾,微臣于心不忍,求太后成全。”
芸嬷嬷立即看了一眼太后,果不其然看见太后眼中的怒火,这若是换了旁人,太后未见得会当回事,可季容玖却是实打实的金枝玉叶,到底是骨肉血亲,岂能容他人作践?
太后摆手:“起来说话。”
“微臣自知有罪,恳请太后责罚。”
“陆大人重情重义何罪之有?”太后坐直了身子,又道:“哀家听闻淮王有意要替陆大人许
下一门婚事,也是季家之女?”
陆琮点头:“确有此事,不过微臣心中只有小八,此生除了小八之外绝容不下第二人,微臣只担心会有人再次对小八不利,且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季家将小八许配,会是微臣终身遗憾,故而恳请太后成全。”
见陆琮识趣什么都肯招,太后瞥了眼陆琮手中的兵符,眼眸微动:“小八这孩子哀家十分喜欢,你若非娶不可,总要让哀家瞧瞧你的诚意。”
太后冲着芸嬷嬷使了个眼色,芸嬷嬷会意,很快退下准备了一盅酒,陆琮接过一饮而尽,动作潇洒毫不拖泥带水。
太后见状眼中笑意加深。
“陆大人好魄力!”
“恳请太后成全。”
太后又道:“非哀家不同意,只是淮王既有心替你准备婚事,哀家若从中斜插一手,旁人还以为哀家棒打鸳鸯,哀家更不愿让小八被人指指点点,小八若要嫁你,须得风风光光,受不得半点委屈。”
陆琮拱手:“微臣自当竭尽全力。”
倏日早朝陆琮上奏,状告淮王结党营私,穆国公私下买卖官位,且证据确凿。
一言既出全朝哗然,连太后都愣了,随即道:“快呈上!”
淮王怒瞪着陆琮。
“太后,微臣冤枉。”穆国公喊冤。
太后瞧了一眼证据,数十份签字画押,穆国公是淮王的老丈人,两人一直都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且穆国公地位举足轻重,而陆琮呈上的证据里,数十位官员都占据着朝中很重要的官职,且都是淮王的人。
若能将数十位官员拿下,换成自己的人,对太后来说绝对是天大的好事。
“元年二月十六,御史台张大人和柳大人半夜去了穆国公府,带着两名美貌女子,皆是扬州瘦马,其中一个犯了错被撵出府,被卖入屠户折磨致死,人就葬在细柳山脚下。”
“元年三月初一,穆国公世子在陵城私放印子钱,囤积粮草,数额高达百万,黔江钱庄正是穆国公世子的私产。”
“元年五月二十,穆国公二公子打死了柳州知县,又将柳州知县的家眷全部送去了边关,再以柳州知县办事不力为由,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换了如今的知县瞒天过海。”
“元年……”
陆琮每说一个字,地址和时间一清二楚,所提及之人均脸色都变了,穆国公额前渗出不少细腻的汗,紧张不安的看向了淮王。
淮王拳头紧攥,眼中已经有了杀意。
“太后,以上若有绝对是如实,微臣愿以性命担保,恳请太后严查不怠,以正朝纲!”
谁能知道陆琮会突然跳出来,杀了个措手不及,让人防不胜防?
太后望着陆琮的眼神中泛着光:“陆爱卿熟知朝律,依陆大人所见,该如何处置?”
“太后,微臣冤枉啊,微臣忠心耿耿也不什么事得罪了陆大人,才得陆大人如此报复,恳请太后明察秋毫。”
“太后,微臣是被人陷害的。”
数十个官员跪地喊冤。
陆琮掷地有声:“按律,其罪当诛!”
“陆大人,咱们是同僚,你又何苦陷害我们?”
“究竟是谁指使陆大人这般做?”
陆琮两耳不闻,又道:“太后,微臣愿带兵搜查诸位大人家中,若有半点不实,微臣愿接受任何严惩,只是不知在场的数位大人可否敢一同发誓?”
“这!”
被点了名的官员正心虚着呢,哪敢应。
“胡闹!”淮王怒斥:“陆琮,你莫要以为做了几年的京兆尹,就可以为所欲为,败坏大家的声誉,寒了大臣们的心,越发不知分寸!”
淮王正冲着陆琮使眼色,陆琮淡淡道:“微臣是京都父母官,若有什么对不起百姓之事,微臣不能昧着良心。”
“你!”
淮王扬手:“来人,将陆琮给本王拖下去!”
“慢着!”太后出声,扬起手中的证据:“陆大人人证物证都在,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还怕查么!”
“太后若是非要寒了大臣们的心,偏听了陆琮一人所言,本王只能铲除奸逆,为保朝纲,还望太后见谅。”
淮王显然是对陆琮动了杀心,陆琮缓缓起身:“先帝曾言,新帝若未亲执朝政,皆由太后代为掌管,如今新帝尚未执政,淮王爷若在宫内动了一兵一卒皆是谋逆。”
淮王瞳孔猛然缩了缩。
太后望着淮王的脸色,心中别提多畅快了,下颌一抬:“怎么,淮王这是要造反不成!”
淮王深吸口气,据新帝执政还不足两个月时间,都等了十几年,若是功亏一篑背负骂名,实在不甘心。
“臣弟不敢。”
淮王退让一步,太后立即道:“陆琮,哀家命你即刻去一趟穆国公府。”
“太后!”穆国公脸色微变:“国公府全都是老少妇孺,怎可带兵前去搜查,这让微臣日后有何颜面去面对列祖列宗?”
“国公爷放心,下官必定不会去打搅诸位夫人和姑娘的院子,必定轻拿轻放,绝不会伤及无辜。”
“陆琮!”穆国公紧咬着牙怒瞪陆琮,这兵马若是去了穆国公府,那穆家的名声就全完了。
“太后,不可啊,穆国公终究三朝元老,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怎可因为一面之词就上门搜查,实在不妥啊。”
“求太后收回成命。”
不少官员下跪求饶。
太后肃穆的脸上带着冰冷的笑意:“来呀,将穆国公拖下去杖打五十,收押大理寺,三堂会审!”
“太后!”穆国公气的直发抖。
终究还是被侍卫拖下去,当众杖打五十板,板子没打完,穆国公年事已高便晕了过去,文武百官再不敢进谏淮王摄政一事,个个自顾不暇。
一日之间朝廷发生了不小的变化,消息像是长了翅膀似的飞了出去。
……
“你说什么,陆大人当朝检举了穆国公?”玉盈乍然一听消息整个人都愣住了。
陆琮不是淮王一手提拔吗,怎么会调转枪头对付淮王?
“姑娘,外面都已经传开了,今日好几位大人都被关押,淮王爷拦都拦不住。”
玉盈小脸苍白,冷静了片刻后紧咬着唇去了一趟季老夫人处,季宗正在和季老夫人商讨此事
。
“祖母,父亲。”
季老夫人点点头:“你来的正好,刚才淮王府派人送了信,那事儿作罢。”
玉盈心底咯噔沉了沉,她费劲心思的巴结上淮王府,好不容易劝说了淮王促成这门婚事,眼看着就要成了,谁成想会突生变故。
玉盈顾不得许多抬头看向了季宗:“父亲,陆大人怎么会无端端和淮王作对?”
季宗蹙眉:“陆琮来历不明,自打成了京兆尹,行事古怪,谁又能琢磨透,今日陆琮检举着实得罪了不少人,玉盈,你应该知道咱们府上虽是侯府,但在京都却并无多大实权,你若嫁给陆琮,将来的日子不会好过。”
“可是……”玉盈张张嘴,心里有苦说不出,陆琮将来是位高权重的一国之相,身份尊贵。
季老夫人看向玉盈,冷着脸打量,玉盈深吸口气乖巧的低着头:“玉盈明白,主要不连累季家,玉盈什么都愿意。”
季老夫人脸色这才缓和了。
“那陆琮会不会攀咬出咱们府上?”季老夫人问。
季宗摇摇头:“许是不会,咱们在京都才两年,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即便是翻出来,也不过是罚俸禄惩戒几句罢了。”
季老夫人这才松了口气。
“母亲,母亲!”
门外季盛匆匆赶来,走到门槛处被狠狠绊了一脚,砰的一声摔了个狗吃屎,龇牙咧嘴的哎呦哎呦。
“这是怎么了,慌慌张张像什么样子!”季老夫人轻斥。
季盛顾不得疼痛,忙不迭的爬起来拍了拍衣袖:“母亲救我。”
一说这话,季老夫人眼皮跳的厉害,她怎么忘了,季盛也是买官中的一员,还花了不少银子
,季盛还曾送过美貌的婢子去穆国公府上。
季老夫人眼前一花,险些没坐稳,急急忙忙看向季宗:“老大,这……这可怎么办才好?”
季宗嗓子一紧,恨铁不成钢的瞪着季盛。
“祖母,或许有一个人可以帮忙。”玉盈小声在季老夫人耳边嘀咕。
季老夫人立即对着季盛道:“你让李氏即刻进宫一趟,去打听打听什么消息,这事儿究竟有
没有牵扯上咱们。”
李氏是太后的表妹,两人关系一直不错。
“儿子这就去。”
……
李氏被禁足在屋子里数日,浑然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眸色淡然的正在绣花样子。
“夫人,老爷来了。”
李氏抬眸,果然看见了季宗赶来,放下手中的花样子,上前行礼:“妾身见过老爷。”
季宗立即上前一步亲自扶着李氏站起身:“夫人不必多礼。”
李氏惊讶季宗今日的客套,眼眸微动,夫妻多年季宗今日前来必定是有什么事所求。
果不其然,下一刻季宗便将来龙去脉说了,李氏眉头紧皱:“此事非同小可,妾身一个妇道人家又能顶什么用?”
“夫人和太后情同姐妹,便是进宫探探消息,也好给季家一个底。”
李氏犹豫片刻,缓缓坐了下来,季宗蹙眉:“夫人?”
“我一个深闺妇人不懂那些前朝琐事,只知相夫教子,如今却是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更不敢给季家添麻烦了,老爷还是另想他法吧。”
“你别忘了你也是季家大夫人!”
“做了几十年的季家大夫人岂会忘了这事儿,季家祖祖辈辈都是效忠皇室,老爷若是心中坦荡,太后必将不会追究,三弟买官一事,只让三房独自承担即可。”
她不是孔圣人,实在做不到大度,何况涉及朝政,太后岂会念在这点恩情的份上就网开一面
?
季宗看了眼李氏,好说歹说李氏愣是不肯松口,季宗无奈只好拂袖而去,心中对李氏越发不满。
季老夫人得知后,沉默许久:“你亲自去一趟奉城,将小八接回来,就说我年纪大了惦记她
。”
有小八在,即便是季家被纠察出什么,她就不信太后会把季家一网打尽,小八便是季家最后一层保护伞。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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