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宸没在书院内多留, 隔天就从渡口离开了安阳, 有些话没有办法让外人来传达, 霍宴此次东川之行又万不可有闪失,霍中廷才会让霍宸走了这趟。
这些日子有巡检官在书院内,卫章中午都没敢去器物房找霍宴,怕被神出鬼没的巡检官撞见, 平白给霍宴添麻烦。
这天上午课后, 卫章和谢云瓷、唐玥还有其他几个男孩都收到了一份红封报喜帖, 是宋小小送来的请帖,他的喜宴就定在了这个月里, 特地给书院里关系好的男孩们和两位夫子都送了请帖。
卫章想着既然是喜宴总不能空手而去, 他囊中羞涩也拿不出多大的礼来,便打算去刻一对印章。
帖上就有新人的名字,不过刻章需要拓字, 他知道自己字丑拿不出去, 打算找霍宴帮忙写几个字。
这天他见巡检官和谢光一起进了见悟堂谈事,想来一时半会也不会出来, 便顶风作案,找了霍宴去养性阁三楼写名字。
三楼没有其他人, 卫章伺候着霍宴坐在书案后给她磨墨, 嘴上道,“写要刻在印章上的那种回文字,从右往左‘宋小小印’这样子,就按这个帖上的名字写。”
卫章一边磨着墨, 视线落在请帖上并列的那两个名字上,眼中不自觉带上了几分欣羡。
报喜帖有很多种,宋小小这封是十分正式的那种,若是娶侧纳小显然是不会用这种正式报喜帖的,不过一笔带过点出叫客赴宴之意,便是许多娶正夫时的报喜帖也未必会如此郑重的将夫郎的名字写在上面。
卫章刚看了没两眼,突然眼前一黑,霍宴抬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卫章不解地微微抬头,霍宴没太合拢的指缝中渗透进来了一些光,不过还是什么都看不见,只听见她说,“不用羡慕。”
卫章还没反应过来,“什么?”
霍宴收回了手,看着他道,“别人有的,你都会有。”
卫章一怔,手里磨墨的动作顿在了那里,霍宴抬起笔,在纸上写下了卫章要的那两个回文名字,然后将笔架回笔山,还是用刚才那种没什么波动的语气,说出口的话却让卫章伸手狠狠揪住了自己心口的衣服,“别人没有的,你也会有。”
“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给你。”
卫章鼻腔一酸,声音都带上了颤意,他一点点靠近霍宴,“你知道我想要什么的。”
霍宴低低笑了一声,她用手指轻触卫章的面颊,下一句话说出口时,心口竟是难以抑制地一震,有些承诺太沉太重,她从不敢轻易许下,此时才发现自己内心的渴望希冀究竟有多深,“一起寿终正寝,可好?”
卫章这会压根顾不上会不会有巡检官突然出现在楼梯口了,他把自己扑进霍宴怀里抱着她的脖子,用力点头,吸着鼻子蹭在她肩头,声音带上了哽咽。
霍宴没想到会把他招哭,凑在他耳边逗他道,“我在想,你穿上嫁衣那天夜里,我要怎么剥了那件衣服。”
卫章埋着脸,好一会闷闷道,“那我就撕了你的衣服。”
霍宴的手在他颈侧抚摸着,闻言失笑,“我等着。”
卫章缓了好一会终于压下了鼻间的涩意,他正想要从霍宴怀里出来,就听见她说,“我要离开一阵,不会太久,年前就回来。”
霍宴向谢光告了假,离开前一天,她告诉了卫章她第二天走,但没告诉他具体的时辰,本来是不想和他面对面的道别,结果天没亮透她离开时就在山门口见到了也不知道在这里等了多久的卫章,霍宴伸手一摸,果然手和脸都是冰凉的。
若非霍宴不肯松口,他怕是都想跟着走。
霍宴心疼又无奈,替卫章捂热了手,拢了拢他身上披着的那件本来属于她的大氅,问他,“你会去郑家过年吗?”
卫章摇头,霍宴道,“我会回来陪你,给你红封压岁,陪你守岁。”
霍宴低头吻在他眉心,“等我回来。”
卫章看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突然没来由地心慌,他撒腿追了上去,喊着霍宴,抬手用力扯断了自己束发带上的那根红绳,在霍宴回头时,将那枚有了年份的包浆铜板放到了她手里。
他说,“我等你回来。”
霍宴走了半个月,巡检官也离开了,卫章刻好了一对印章装在盒子里,这天正好是个旬假日,他和其他男孩一起带着两位夫子的一份贺礼,去县城赴宋小小的喜宴。
宴到一半,卫章突然一阵心悸,手下一个没分寸捏碎了一只杯盏,碎瓷嵌进了手掌心的肉里,艳红的鲜血顿时大滴大滴落在了桌上。
东川平野山,浓烈的烟雾正从林间和发红的火光一起腾空,今日西北风大作,山林间的地面上铺满了干燥易燃的落叶,山火蔓延起来的速度快得像是被点燃的引线,如巨兽一般吞噬着山林间的一切。
承乾帝此次离京冬狩是冲着麒兽而来,轻装简行,没有带后宫君卿和成年皇女同行,只有侍卫和数名臣子,连当地的地方官都没有惊动。
此时随她入林二十多个身着猎装的侍卫,除了霍宴和其他几个随行陪驾的官家女,都是宫内功夫最顶尖的禁军侍卫,时时贴身护驾。
但是再一等一的高手,脚程再快的骏马,也跑不过在狂风大作中一起席卷而来的山火。
在那样漫天蔽日的火光和浓烟中,哪怕是九五之尊,也无法不心生恐惧,叹人渺小而无力。
霍宴想起那日眠山起火时谢光说过的话,人力根本无法扑灭山火,人被困于山火中,所能做的,只有听天由命。
她们坐下的马匹也感觉到了危险,开始焦躁地抬蹄嘶鸣,霍宴突然翻身下马,在承乾帝跟前单膝跪地,“陛下,事态紧急,得罪了。”
她扶了承乾帝下马,拔出腰际侍卫猎装的佩刀,一刀斩向了马脖子。
那匹高大的骏马发出了一道刺耳的长声嘶鸣,倒下地去抽搐了一下再也不动了,周围的禁军侍卫接连拔刀对准了霍宴,被承乾帝抬手阻了,霍宴仍然紧握着那把刀,一刀插进马肚子,剖开了马腹,她的脸上身上都溅满了鲜血,扭头看向承乾帝,“陛下。”
承乾帝在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也不废话,脱下身上此时显得累赘的猎装,伏进了马腹。
其他侍卫见状,也全都屠马掏了马腹躲进了马腹中,这些马都是战马的品种,高大身长,才能堪堪伏进一个成年女人,片刻之间满地伏尸血流成河,地上都是丢弃的猎装和从马腹中掏出的内脏。
山火已经近在咫尺,一个正要躲进马腹的侍卫见霍宴还没动,高声喊她,“你还在等什么?”
霍宴手里那匹马听见周围一声声的惨烈嘶鸣,一直都想要挣脱被她拉住的缰绳逃走,霍宴合了下眼,一刀断了马脖子。
她蜷缩起身体伏在马腹之中,身上没有一个地方不是沾满了血污,从山火开始烧起到现在也不过片刻功夫,耳边已经能听到林木被燃烧的炸裂声,霍宴在一个瞬间,串起了所有因果。
这场山火不可能是一个意外,麒兽乃盛世之兆,获麒之君,足以名震青史千秋,承乾帝被这个麒兽之局骗来了平野山,所以才有了这场山火。
承乾帝最后是生是死,霍中廷都会是其中的得利者。
若死,则新帝上位,霍中廷得了她的从凤之功。
若生,则帝心生疑,势必清扫朝堂。但不论承乾帝如何生疑,谁都可能是那个幕后黑手,只有霍家不可能,因为霍中廷唯一的嫡女,霍家唯一的长房嫡女都在大火里面,身为宰执又毫无嫌疑的霍中廷必然会被委任彻查此事,还能趁此机会拔了几个眼中钉。
霍宴一直都知道自己只是霍家的一枚弃子,却没想到,她竟被放弃地如此彻底。
连命,都压根没打算给她留下。
大火烧过了这满地马尸,哪怕伏于马腹中逃过了火烧,也挡不住浑身仿佛置于火中被灼烧带来的强烈窒息和晕眩。
霍宴的脸上全是无法分辨的汗水和血污,她伸手扯下了她挂在脖子里的那枚铜钱,紧紧握在手里。
她想起了那天横塘渡前少年合掌望着天灯的模样,也想起了自己写在天灯上的心愿。
他说,我想和你一起寿终正寝。
霍宴将那枚铜钱死死压在手掌心里,她用了太大的力气,以至于铜钱那么圆钝的边都在她手掌心里压出了血来。
身体发肤,血脉亲缘,她改变不了她是霍家人这个事实,她在一个死局之中,进也是死,退也是死,若是没有遇上过卫章,也许,她根本不会想去破开这个死局。
她这辈子没有渴求过什么,唯有一个人,是她骨血深处魂魄都在叫嚣的渴求。
荆棘缠身要拉她下地狱,那便破棘而生。
我的心愿,是你心想事成。
作者有话要说:屠马伏腹取了唐朝徐敬业的典故
终于写到文案里那句话了,为他破棘而生。火候未到羽翼未丰暂时还解决不了渣娘,不过总会解决的。下一章就回去亲亲抱抱举高高了,预定一个伤疤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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