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光被霍宴给噎住了,愣是半天都没说出一个字来,好一会才让卫章和温宁先行下去,人走后对霍宴道,“你该清楚,情境演练于我董派书院而言并非儿戏,你如此公然藐视律疏的回答,我会在你今年操行评定时记上一笔。”
霍宴反问道,“山长觉得我是在乎操行评定的人?”
霍宴看着漫不经心,唇边掀起一抹嘲讽,又敛了下去,“我为何会千里迢迢来这里,表面上说是慕你谢大儒名声,但京都弘文、崇文书院哪个没有大儒坐镇,更是宫城脚下、权力中心,旁人看不穿,难道通透如谢大儒也会看不懂其中关窍?”
谢光叹了口气,“你或许有各种身不由己,只是前程是你自己的,人总要为了自己而活。”
“我知道山长一直对我手下留情,心领了,但大可不必。”
谢光半生清正,后又长居书院,从未染指过那些不可言说的阴暗龌龊,霍宴不欲再细说什么,背对着谢光,缓步往外走去,“山长不必多想,虽然我向来不在乎自己的操行评定,但这次,确实没什么旁的心思。不过是顺应心意…想徇私而已。”
情境演练过后,叶晗又听见谢光在念叨,“霍宴啊霍宴。”
叶晗一直都不太喜欢霍宴,倒不光光是因为当时木剑陪练的事,主要是霍宴脾气臭性子差,如果让叶晗用给儿子挑妻主的眼光来看书院所有这些女学生,不管她出身如何,第一个出局的绝对是霍宴。所以叶晗不明白地问谢光,“你怎么又在念叨霍宴了?”
“有些可惜。”谢光道,“我总觉得,她自入了书院就在故意作贱自己的操行评定,下等操行三年不得参加常科试,你说,霍家这算是个什么路数?着实让人看不懂。”
谢光只当霍宴在情境演练时的行为又是她作贱操行评定的手段,毕竟她是惯犯,根本没把她口中的徇私往当时在“公堂”上扮事主的男孩身上联想。
叶晗不以为然,“你想也知道,正常的人家会养出霍宴这种厌世脾性吗?”
叶晗没法感同身受谢光对霍宴的惋惜,说了几句他便出去找温司兰,想同温司兰商量关于授课内容的事。
因为天热的原因,击剑术已经停了一阵,除了另上小课的几个男孩,其他男孩目前只是在上午练字,习蒙学,叶晗觉得他们能在书院呆的时日想来毕竟有限,指不定家里什么时候就会让回去嫁人,总想在有限的时日内多教一些,又怕自己太心急反而事倍功半,害得他们什么也没学好,他打不定主意,找温司兰一起来商量。
说了几句,叶晗看温司兰精神不是太好,问他怎么了。
“头痛病有点犯。”温司兰摆了摆手,“没什么事,一会让温宁来帮我按一按。不过这两日的天气总让人觉得有些闷。”
“估计是要下雨了,夏日里的雷阵雨,说来就来,来前总是格外闷热。”叶晗看他不自觉皱眉,也不再继续和他商量事了,往外边走边道,“我帮你去喊人过来。”
温宁很快过来,在房间里点上了宁神的熏香,站在温司兰身后替他按头。温宁伺候了这么久对温司兰的头痛老毛病也算十分了解,知道按压什么穴位能让他缓解,温宁按了一会,力道适中手法娴熟,温司兰舒了口气,面容放松下来,便与温宁聊了几句。
温宁在温司兰面前一向乖巧,温司兰也当小辈一样疼他,不然也不会让他一起去念书,“谢山长让你们在情境演练上扮人物,可有意思?”
“挺有意思,听那些女学生断案也能学到不少,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我和卫章扮的那个案子,明明两人都有过错,有个学生却不问缘由说要打我二十板子,却把卫章无罪开释,我可多冤啊。”
温司兰笑道,“什么人这么不讲道理?”
温宁道,“就是那个大家私底下都说她是院霸的霍宴。”
“霍宴啊。”
温宁听温司兰的口气似乎有些不同寻常,不像只是单纯知道或是听过这个名字,便道,“主子认得她?”
“听叶晗提过,这霍宴也是京都人士,官门姊娣,京都姓霍的官宦人家,你想想是哪个?”
“霍…”温宁一怔,面色震惊,温司兰继续道,“除了霍宴,还有顾允书,也是京都来的官家女,京都的顾姓官宦人家也就那一家。”
若只是家中出了一个小官吏显然还不足以被称为官宦人家,那起码也得是手握权柄的重臣,或是家中几代为官,温司兰随意闲聊,却不知道这些消息在温宁心里掀起了如何的波浪,他万万没想到在这小县城的书院里,还会有这样身份的女学生。
温宁惊愕之下,手里一时顿住没用上力,不过温司兰这会也没注意,外头响起了阵阵雷鸣,天际还能见到一闪而过的电光,温司兰望着窗外道,“看来真就要下大雨了。”
不多时,瓢泼大雨便落了下来,随着这场雷阵雨落下,接下来几日都是阵雨天气。书院建在山间,有些地面未铺青砖,直接就是泥地,夏日雨大,浸泡了雨水的地面变得泥泞不堪,都铺上了蓑草编的草席来防滑。
而且这雨下得断断续续,急来急停,也没个征兆,学生们有时候从讲堂出来就发现外头突然下起了雨。从讲堂到住处或是食堂也有不算太短的一段路,所以去上课还得带着把油纸伞,有时风大雨斜油纸伞遮挡不住还容易被刮歪,不少人都选择了穿戴斗笠蓑衣来遮雨。
这天上午天气放晴,小课过后卫章去了趟养性阁。
程楠教了几堂课的衰分术,发现除了第一次接触时略有艰涩,后面掌握了方法后卫章每次都能很快算出她给的算题,程楠见他似乎对此很有兴趣,便对他道,“你可以自己去养性阁借阅《九章算术》之类的算术书,我课上所教有限,只是择取了其中比较简单的一些。”
卫章记得叶晗曾说过从养性阁往外借阅藏书是需要得到山长同意的,他一般见不到谢光便去问叶晗,叶晗告诉他,若是没有特殊情况,白日里书院那几位夫子会按各自没有课程的时点轮流在养性阁巡查并整理藏书,有几个时点谢光通常会在养性阁,所以卫章凑着时间过来了。
卫章找到谢光,说了自己想借阅《九章算术》的想法,谢光答应了,还替他指了算字科相关藏书的位置。
那日晚上来不曾注意,这会白昼敞亮卫章才发现书架上都按着天干地支编了号,他照着谢光所说找到那排丙子编号的书架,每排书架内的每一层每个隔断又用数字编号,但谢光说的丙子十一在最高那层,有点超出了卫章探手能取到的范围。
卫章踮着脚去摸摞在架板上的书,手指尖能碰到,但是拿不下来,卫章摸得专心,没注意到身后有人走到了两排书架中间,停在他侧后方,抬手把他正在努力够的书拿了下来。
卫章转过身,一册蓝封书就递了过来,差点戳他眼睛上。卫章把书抓在手里,看见霍宴转身就要走另一只手急忙一把揪住了她的衣摆,那天情境演练后他都没机会碰到霍宴,想问的话憋了几天了哪里这么容易让她走掉。
霍宴低头看了眼他拽着衣摆的手,“又想废我件衣服?”
“不是。”卫章松了手,“就是、就是你那天说徇私,是什么意思?”
“包庇你偷鸡蛋的意思,不用太感谢我。”
卫章心说那明明是谢山长给的身份,又不是我。说话间霍宴已经从书架间走了出去,卫章也放弃了从她嘴里撬出更多话来的打算,他见到最里头的几排案几那里坐着不少女学生,谢光又在,也不确定这是不是她们在养性阁集体看藏书,没多做停留,带着书出了养性阁大门。
一出去才发现来的时候还晴空万里,这一会日头没完全被遮住,豆大的雨点已经砸了下来,而且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卫章没带雨具,怕淋湿了书,站着屋檐下把书塞进怀里按了按衣服藏好,正犹豫着要不要等等看雨会不会变小,一只斗笠从他头上盖了下来,按得太往前倾把卫章视线都给挡了,只觉得眼前突然黑了一下。
卫章扶稳斗笠,不是特别意外地扭头看见霍宴没好气地把蓑衣也扔了过来。
卫章接过蓑衣,问她,“那你怎么回去?”
霍宴看起来很不耐烦,“我一个女人还怕淋点雨?”她轰人一样朝卫章挥手,“走走走。”
等卫章回到息夜轩,放好了书,打着伞把斗笠蓑衣送回养性阁,发现霍宴已经离开了。
霍宴湿透了全身回到住处,晁远正裹着被子靠在床上,一会一个喷嚏,手里抓着块帕子时不时醒下鼻子,“霍少,我感染风寒了。”
霍宴送了她两字,“弱鸡。”
结果第二天早上起来,霍宴发现她鼻塞喉痛,出口的声音都变得哑了。
晁远对霍宴道,“霍少,谢谢你屈尊降贵来陪我,一会一起去找钟太夫抓把药吧。”
“抓个屁的……阿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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