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乔眼前看到的画面是一段一段的, 就和阿蓉的记忆画面一样。
她推测, 阿蓉说过的,自己的蛟珠会把人拉到其他地方去, 说的就是蛟珠会把人拉到别人的记忆里。
五长老就在前方不远处, 于是蛟珠便让他们看了五长老断断续续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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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方无的母亲, 谢云笙,生来就是苑州谢氏的大小姐、下一代的继承人, 她生得明艳,性格又坦荡,受尽苑州城所有人的宠爱。
谢忠对她很是尊敬。
谢云笙反倒在谢忠面前有些不大自在。
“你不必每次见了我, 都同老鼠见了猫一样,”她劝道,“你跟班鸣一样待我就成了。你们都是我的朋友。”
“小姐是主人, ”谢忠摇头,“谢忠是家仆。”
翻来覆去说的次数多了,谢云笙也就懒得再和谢忠计较称呼和态度的事情了。
“真烦,”她不耐烦极了,“我和班鸣去城外打猎了,你要不要跟着一起来?”
谢忠正要说什么,谢云笙突然又像想到了什么一样, 摆摆手, 拧眉道:
“算啦,以你的性子,向来都是别人说什么你就应什么……你胆子小, 不要同我们去了,留在家陪你阿姐吧。”
然后谢云笙就和班鸣扬长而去。
谢忠在他们身后艳羡地看了一眼,随后独自一人拢着袖子走进药铺。
药铺的掌柜见了他就友善打起招呼:“阿忠,你姐姐的药这次隔了这么久才喝完?”
“嗯,”谢忠腼腆笑了笑,看上去还有些不好意思,“云笙小姐说,我阿姐的病好多了,可以少喝些药了。到明年开春,她就不会再生病了。”
“那敢情好!”药铺掌柜哈哈一笑,“你阿姐都病了这么多年了,我看着都心疼。”
一语毕,他拿起药秤,熟练探向某个药柜,试探问道:“和以前一样的药?”
谢忠微微点头,面上仍挂着笑:“一样的。麻烦掌柜了。”
——谢忠的这番言行举止,让沈乔有些诧异起来,转头看向谢方无,见他眼中也露出几分惊异。
在无涯仙宗向来不苟言笑冷若冰霜的五长老,若干年前竟然是一个腼腆爱笑、说话弱生弱气的清瘦少年。
画面一闪而过,下一个画面又接踵而来:
谢家养的马病了,谢忠给它喂草料,摸着它的脑袋,希望它快些好起来;
路上几个孩子玩游戏,石头砸破了谢忠脑袋,谢忠回过头来,还没说话,孩子们反倒都被吓得哇哇大哭,谢忠于是挨个给他们买了糖葫芦,反过来安慰他们一通自己没有什么大碍,甚至给孩子们表演了一个倒立哄他们破涕为笑;
谢云笙屋里的花谢了,她不耐烦折腾,提起花盆就要扔了,还吩咐下人们别再给她送花来,占地方又碍眼睛,谢忠连忙接过花盆捧在怀里,同谢云笙讲道理,花原本活得好好的,都是她照顾不怠才衰败成这样。
“行啊,”谢云笙叉腰道,“那给你了,你拿去养!”
谢忠果然就把花抱了回去,日日看护,半月之后,蔫黄的叶尖又渐渐绿润起来。
他将花抱到了自己姐姐床头,谢忠姐姐朝他笑,夸奖他:“阿忠,你将它照顾得真好。”
谢忠于是又腼腆笑了笑。
姐姐又叮嘱道:“你记得我从小和你说的那句话吗?”
“记得,”谢忠道,“将心比心,推己及人。”
“你做得很好,连花草都照顾得这样细致。”姐姐笑道,“你要记得,以后的日子,无论遇到什么,也要一直如此,常怀慈悲心,我与人善,人与我善。”
谢忠又应了声是,将姐姐从床上扶起来,递过一碗汤药。
……
一转眼,记忆里的谢忠年岁便长了,从十四五岁的少年成了二十来岁的青年,用头发将发束得整整齐齐,冷着脸,手里拿着剑,在荒山野岭行走。
同样的荒山野岭,他身后还有一群别的修士,身穿着各个门派不同的衣袍,手里也拿着不同的武器。
“是仙门同魔域混战时的场景。”谢方无突然道。
沈乔恍然“啊”了一声;“蛟珠跳过了那么多画面,直接来到了五长老已经拜入无涯仙宗的时候?”
谢方无淡淡应了一声:“是。”
这记忆画面未免也跳得太快。
沈乔想道。
但很快,她来不及想那么多。
她见到了年轻时候的掌门,正与人争吵。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谢忠记忆里那个同掌门争吵的人身影看上去极其模糊,沈乔看不清他的脸,只见到两人有争吵的动作。
不久后,那个模糊身影转身离去,掌门恼恨地用手中佩剑一插地面——
“班师兄。”
谢忠朝他招呼了一声。
掌门回过头来,看谢忠,眼眶微红。
“为什么?”他咬牙问道,“我天资聪颖,少年成名,苑州城里半个城的姑娘都喜欢我,怎么偏偏她瞧不上我!”
……掌门这番情态,也着实出乎了沈乔意料。
在她印象里,掌门总是沉着脸,语调平缓冷静,她从没想到过他年轻时是这样意气鲜明,听他的话语,似乎还对一个姑娘念念不忘。
谢忠看着掌门,不说话,面无表情,眼神中却有几丝哀悯。
似乎是被这样的目光触怒,掌门神色越发愤懑起来,不甘地用拳去捶身前一块巨石,巨石顷刻间裂出一条缝来。
“……我不甘心,”他低垂着头,半副面容掩在阴影里,“我知道,我的出身配她不起,我若是留在苑州城内,一辈子也不可能同她在一起。所以我离开苑州,我来了无涯仙宗,我事事争第一,可是我拼尽全力做到了最好,高高兴兴带着名声回苑州城,她却跟我说她喜欢旁人。”
说到最后,他几乎要哽咽起来。
“我不甘心,阿忠,”他愤恨问道,“我到底哪里不好?方海楼一个木头脸,既不讨喜也不会说漂亮话,云笙说冷他也不知道给她递披风?凭什么?”
……原来掌门说的那个姑娘是谢方无的母亲,而且听他的话语,还用情匪浅。
沈乔十分吃惊。
连着被问了这么多句,谢忠终于开了口。
“没有凭什么,”他对掌门道,“你也知道,云笙小姐的性格,向来都是她喜欢什么,是什么。”
谢云笙就是喜欢方海楼,不喜欢班鸣,没有道理。
“现在正是与魔域交战之时,”最后,谢忠还一板一眼道,“师兄若是得空,还是多想想怎么击退魔域,云笙小姐既然选了方师弟,按她的性格,定然也不会再反悔了。现在纠缠这些儿女情长的小事,有什么意义?”
班鸣将头埋在阴影里,没有再说话。
许久之后,他才喃喃道:“当初我回苑州的时候,就不该带着他。”
……
画面又是一阵扭曲。
宽阔的院子里,一个三四岁的孩童蹲在地上,用树枝心无旁骛地画着画,沈乔抬眼去看,见他一幅又一幅地描绘着同样一个人的轮廓。
谢方无原本波澜不惊的脸色刹那转变。
沈乔抬眼,依稀见到那个孩子年纪小小却画工了得,简单三两笔,就将一个少女的形态勾勒在沙地中,瑰姿艳逸,蹁跹轻盈,唇角弯弯——只是他总是不去画手下人的眉眼。
谢方无忽然扯过沈乔,拥入怀中,背过身去,挡住那个孩子,拍拍她的背,哄道:
“别看了,不是五长老了。”
……为什么不是五长老了,就不能看了?
沈乔满心疑惑。
这是什么经不起推敲的借口?
她想推开谢方无,谢方无却死死不动,如此片刻之后,一道灵光闪入她的脑海。
沈乔停下了动作,她突然想到了什么。
“……那是你的记忆?”她猜测问道,“那个孩子是你?”
谢方无不吭声。
“为什么不让我看?”沈乔敏锐问道,“……你画的是谁?”
谢方无握住她肩头的指尖紧了紧,用上了力。
沈乔忽然不知道哪里生了力气,用尽全力推开他,抬眼,向四周望去——
画面一幅幅闪过,三四岁的幼童一日日成长,慢慢舒展开身量,从孩童变为少年又长成青年,眉目是不变的清朗。
在所有画面里,他但凡提笔作画,永远都反复地在画着那个少女。
他将她的蹁跹身姿一天天勾勒得更清楚,将她的衣袍一天天润色得更细致美丽,就连在无涯仙宗的洞府中,他每每心魔发作,做出的第一件事情,也是去找石块,在壁上一笔笔地刻画那个少女——
他将那个想不起眉眼的少女刻满了整座洞府。
他在洞府里设了两层禁制,一层限制人出入,一层掩饰壁上美人画。
这么多年了,年复一年,无涯山上从来没有人知道他的洞府里画满了这么一个少女。
就连沈乔也从来没见过。
“……这是谁?”沈乔问道。
谢方无脸色褪得苍白了些,衬得眼眸越发乌黑深邃。
他侧过脸来,总是清云朗月般舒展秀气的半张脸幽幽透着一份难言的病气。
“……我不知道。”
半晌,他才缓缓答道。
沈乔沉默地看着他。
她突然发现,墙上的美人画有几分难言的熟悉感。
“从我记事以来……”谢方无幽幽道,“我就会梦见她。”
梦?
原来还是个梦?
沈乔静静看着他。
“……是吗?”半晌,她垂下眼来,脸色有些莫测,淡淡道,“那你觉得,我和她像不像?”
谢方无也垂下了眼眸,没有说话。
气氛一时沉寂下来。
蛟珠闪烁,画面走到了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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