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蝴蝶屋已经过了一个月,我在回来的那天解下了佩刀,再没有出过任务。
向来聒噪且鄙视我的乌鸦也无事可做,意外地没有再说些想换主人的话,整日待在我的膝上,温顺地任我摸它的脑袋。
这让我感觉我好像是个身患绝症马上要死的病人,连乌鸦都不会跟我吵架,日子真是变得太没意思了。
坐在后院的长廊上发着呆,到了时间就听见身后慢慢接近的脚步声,来叫我的通常是小葵或者奈穗她们,今天来的是小清,在我背后轻轻地喊我:“小赖,该吃药了哦。”
她们说话的态度还和以前一样,但总能让人察觉到背后隐藏的对我的小心翼翼。
但她们不想让我发现,我就当作不知道,听她们的话按时吃药打针。
回来那天最后怎么样了,我已经不记得了,就像当年我坐在小泉的尸骸旁边,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到了主公大人家里,被他悉心照料着。
再有记忆的时候,我躺在病床上输液,忍小姐她们全都聚集在我身边,奈穗她们三个悄悄哭了。
我不觉得难过,我不是无惨的孩子,甚至跟他半点关系都没有,他对我做什么都不奇怪,何况是修改我的记忆这么简单的事。
只是他为什么不杀了我呢?他要是直接杀了我该多好。
连我的记忆都不是真的,那我的人生到底还有什么是属于我的,过去的一切说不定都是我的幻想,可笑的是我却还抓着这虚妄之物,无法放手。
以前我吃了四年的药,每个月都要进城看一次医生,反复检查了很多遍以后,医生才宣布我康复了。
没想到才过了两年,我又要过上吃药打针的生活。但是忍小姐的医术高明多了,我不用再吃那么多药,晚上一闭眼就会熟睡过去,不会做梦也不用胡思乱想。
天天呆坐在蝴蝶屋里,我感觉身体快生锈了,但还是一动也不想动,我的刀放在房间里快要蒙尘了。
入冬的时候,不死川先生来到蝴蝶屋了。
因为看起来很凶,奈穗她们不敢靠近他,跑来跟我说来了一个我应该很熟的人,让我帮她们一个忙。
不死川先生坐在没人的病房里,没注意门外偷偷观察他的小澄,自己动手从药箱里拿了伤药出来,正在给伤口消毒。
受伤之后他居然肯来蝴蝶屋,真是破天荒地的头一回,这样的进步真让人欣慰。要是今天忍小姐在的话,他肯定逃不掉全身检查。
走近之后我才看见他的伤在左臂,像被野兽撕咬过,血淋淋的一片,深可见骨。
这样的伤势不是敷药就能好的,要把伤口缝起来才行,难怪奈穗把忍小姐专用的医疗工具塞给我。
动这种小手术之前要打麻醉剂,但不死川先生拒绝了。
“不打会很疼的。”
“无所谓。”
“真的会疼的。”
“都说不会了。”
才怪,明明冒冷汗了,虽然也有说法麻醉剂会让人的感官变迟钝,但只是偶尔用一次也无所谓吧。
我帮忍小姐处理过很多类似的手术,缝伤口一点也不难,很快就处理好了,用绷带缠起来。
回想了一下小时候小泉是怎么安慰我的,我摸摸包扎好的伤口,轻轻吹了口气。
嗯,疼痛飞走了,马上就不会疼了。
不死川先生抽回了手,没有看我,目光投向了窗外,稍微安静了一阵突然开口:“变瘦了啊。”
是在说我吗?最近确实不像以前胃口那么好了,吃不下东西大概确实瘦了吧。不过吃药的事还是别告诉他了,只会给人徒增烦恼的。
“我不要紧,倒是不死川先生,受了伤之后请回去好好休息,暂时不要继续执行任务了。”这大约是我最后一次劝他,“因为不死川先生很厉害,所以更要重视自己的身体,要好好活下去才能救更多的人,不是吗?”
再活久一点,活到这世上再也没有鬼了,活到可以放下手里的剑,活到白发苍苍皱纹满面。只要还活着,不管是苦难也好,不幸也好,一定会被时间抹平的。
他没有再露出烦躁不耐的表情,沉静地听我说完,轻轻地回了一个好字。
这样我们就算约定了哦。
下雪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好多了,小葵她们也渐渐放下心,说我笑起来好看,以后要多笑笑。
但忍小姐还是让我继续吃药,临近年末她也变得越发忙碌,经常一去就是数日不归。
我得到了可以单独出门的许可,到附近帮忙买一些日常用品回来。
那天天气很冷,雪下得不大,我提着一袋蔬果往蝴蝶屋走。
寒风刮在脸上生冷的疼,吸入肺里的空气冰冷而又有一丝腥臭,若隐若无地不知从何处传来隐约的哭喊,仿佛是错觉一般。
我把买回来的东西交给奈穗,说要出门走走。
她有点不放心,但看了看天色,还是嘱托了一句要在天黑前回来,就允许我出门了。
“今天晚上做小赖最喜欢的牛肉火锅哦。”她笑着对我说。
牛肉火锅啊,听起来就很让人期待。
我回房间,擦掉了刀鞘上的灰尘,把它在腰间别好,走出了蝴蝶屋的大门,呼唤我的乌鸦。
“阿杏。”它虽然很讨嫌,但有个好听的名字,我很喜欢。
它从树下飞下来扑进我怀里,全身都在发抖,声音也在哆嗦,“求、求救……柱……”
“不行,来不及的。”忍小姐预定今晚回来,到那时她只能看见一个血流成河的蝴蝶屋,“只要我去就行了。”
我知道自己绝不可能活过今年的冬天,没想到竟然来得这么晚,让我等了好久。
蝴蝶屋有紧急撤离的秘密通道,只需要一点时间就可以转移了,鬼是找不到她们的。
“明、赖……”
“只有这次,你要听我的话哦。”我竖起手指压在嘴唇上,让它保持安静,“要好好藏起来,把情报送回去哦。”
但愿无惨对我的愤怒,可以让他派出上弦之鬼,终归是死,也要死得有价值一点。
哪怕多一点点情报也好呢,下次不管是忍小姐还是不死川先生,肯定能想出对策杀了鬼的,因为他们都很厉害,比我聪明多啦。
分明刚刚还在街上,下一刻我就来到了屋宇内,房间空无一人,唯独空气中那股血腥味越来越重,指引我前进。
我拉开了一扇又一扇门,终于走到最尽头的房间,屋里放满了华贵的摆设,燃着浓郁的暖香,地上却是一片断肢残躯,那只鬼正背对着我吃人。
那个女人脸上残留着恐惧的表情,不知我刚才听到的求救声是不是来自她。
我的到来打断了他进食,那只鬼放下手边的尸体,转过身来对我微笑,虹色的眼睛清澈纯粹,涌动着满满的温柔宽容,声音一如春风般和煦,“哎呀~没想到真的来了,有失远迎呢~”
上弦之二,真看得起我。
他慢条斯理地擦掉嘴边的血迹,手中握起一把金属的扇子,轻轻展开微笑,“玉壶阁下还与我说,若知道上弦之鬼要来,你一定会为了活命逃跑呢~是为了那间屋子里的人吗?为此克服了恐惧特意来见我,你长成了一个善良又勇敢的女孩子呀。”
我没有反应,也不知道作何反应,面对这只鬼仿佛与我熟稔的语气,我只有茫然。
“我们以前见过吗?”
他像是恍然大悟一样用扇子敲了敲头,“我都忘记了,你可是被大人‘清洗’过好几遍,肯定不会记得我了。”
“我叫童磨哦,大小姐。在你小时候,我还经常会给你带礼物呢,那时候的你嘴巴可坏了,第一次见面就说讨厌我,把我送的东西全部丢到焚化炉里烧掉,真叫人伤心呀~”
“我现在也讨厌你。”
童磨露出一副好像被我刺伤的表情,仍然用温和的语调说话,“但我可是很喜欢你呀,毕竟我一直期待着你会成为一个出色的女孩子,等到那个时候,你的味道想必是美味至极的。”
背后传来一声尖叫,我回头才发现门外已经不是我刚才进来的走廊了,一个女人跌坐在门边,像是被屋里的惨景吓得浑身无力。
“教、教祖大人……”
她一边颤抖,一边用惊恐的目光看着我手里的刀。
童磨轻轻皱起眉,用温柔的语气责怪她,扬起了手里的扇子,“我正在招待客人哦,怎么能不打招呼就进来呢?”
我用尽了所有力气,在那一道攻击落下以前,抱着那个女人翻滚到另一侧,落空的斩击在地面上划出巨大的痕迹。
他轻轻击起掌来,笑容满面地赞叹,“反应速度真快啊,大小姐肯定很用心修行过吧,但是就算那么用心也只是白费功夫,反而只会惹无惨大人生气哦。”
“你知道吗?那位大人异常地生气,差点就迁怒到我们身上,因为对你失望透顶,都懒得亲自来找你,对我们说‘那个东西已经没用了,随便处理掉吧’。”
东西。
没有用处的东西了。
根本连宠物都算不上。
“本来还想和你聊聊的,不过再耽误下去会有更多人来,就这样吧。”他收拢了折扇,对我露出一个异常温柔且冰冷的微笑,“永别了,大小姐。”
那一击从正面而来,根本连掩饰都不屑,最好的方式还是避开它,可我身后还趴着一个人。
不能避,我用风之呼吸改的四之型接下来,仍然有小部分攻击没有拦住,落在我的手臂和腿上,撕裂一样的疼。
我意图用一之型反击,全神贯注之际,突然感觉后背钻心刺骨的疼,冰冷的锐器刺进了肺部。
“休想伤害教祖大人,你这刺客!”女人在我背后慌乱地喊,我感觉她的手更加地用力。
战斗里分神果然是大忌,下一击到来的时候,我脑子里只来得及闪过虚幻的画面,痛到极致的时候反而没有任何痛感,只是会无力地跪倒,看着自己的血大泼大泼地洒在地上。
好冷。
肺好像被冻住了,无法呼吸,渐渐感觉到缺氧的窒息感。
我的脑海开始混浊了,眼前似乎什么也看不清了。
我要死了吗?
其实死亡一点也不可怕,每个人都会死的,小泉和黑泽先生他们都死了。
只是有点寂寞,死后我能到他们的世界去吗?
不可能吧,毕竟是恶鬼的孩子,怎配和人为伍。
真冷啊,好想有谁抱紧我,像很久以前在爸爸的怀抱里一样,又像小泉紧紧抱着我一起睡觉。
对了,小泉……小泉在哪里呢?她是不是在等我?
等等我呀,别丢下我一个人。
不原谅我也可以,要骂我也好,惩罚我也好,但是不要不理我呀,我还想拉着你的手……再和你一起玩。
……
那张脸看上去就像睡着了一样漂亮,似乎还带有活着时候的余温,蛊惑着他伸出手。
“你想做什么?”一旁传来警告似的声音,是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的粉发的男子,眼眸中印刻着叁字。
他显得很无辜地回答:“当然是要吃掉啦,这么让她孤零零地躺在地上不是太可怜了吗?”
伸出去的手被砍断了,男子瞬移到他前面,抱起了女孩的尸体。
他没有生气,左手迅速地再生了,温吞地抱怨,“猗窝座阁下真过分啊,我本来好心想着你们从前交情很好,想把这个机会让给你的,结果你迟迟不动手。等我解决了之后,你才跑出来,还要阻止我吃掉她。”
“大人只说了处理掉,可没说过你可以吃掉她,别忘了她是大人的所有物。”男子对他毫不留情,冰冷的瞳孔里翻涌着不加掩饰的厌恶,“你就连直呼其名的权利都没有。”
“明明猗窝座阁下也是一样嘛。”他还是笑着,走向了那个瑟瑟发抖的教徒面前,“没办法呢,虽然大小姐拼命保护你,但是让你出去乱说就糟糕了呀。”
用新鲜的人血填补了内心的遗憾之后,再回头果然已经没有了男子的身影,连带着那个死去的女孩。
他伸了伸懒腰,坐回到本来的位置上,懒散地轻叹,“明明闻起来的味道和无惨大人一模一样啊,真可惜。”
此刻的人间刚入夜幕,他抱着还没有僵硬的尸体在小路上站了一会儿,最终还是选择原地放下。
虽然那血的味道一直在诱惑着他,但他不想打破自己的规则,将她平放在地上。
那是他在死人的脸上见过的最平静安宁的表情,仿佛卸下了所有重担一样的松快,让他模糊地想起很久以前她的笑脸。
大房子里寂寞的千金,找到他这只鬼做玩伴,整天叽叽喳喳的像是枝头麻雀。
“猗窝座,你是爸爸的属下吗?你会做什么?爸爸是医生,你也是医生吗?”
“嗯,我有听你的话,把童磨送的东西烧掉啦,你回去告诉他。要是他哭了一定要告诉我,下次当着他的面烧。”
“猗窝座,爸爸今天又不回来吗?”
“那你陪我玩好不好?”
【狛治哥哥。】
他猛地回头,背后空无一人,那声轻轻的呼唤像是一个错觉,因为他想了太多无聊的琐碎,而产生的幻想。
再说了狛治是谁?他上百年的人生里从来没遇到过叫这个名字的人。
可笑。
他站起来,将尸体留在原地,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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