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士]章亮中心向
·略微致郁
·一句话裴林
他抵达江宁的时候刚好傍晚七点，那时他还没有周边环境骤然改变的不适应感。
这世上的所有国际机场都由同一个模子雕刻，无论它前面的名头是叫虹桥、浦东还是禄口。
江宁在下小雨，候机楼安静地伫立在雨中。楼体坐东朝西。大概是平野开阔的缘故，视线尽头的天际乌云初开，城市轮廓被勾上一层隐隐的金光。
Uchallenge英语阅读与写作大赛*决赛的主场今年定在江宁，这也是他们一行人在上课时间请假出门的目的。
说是一行人，其实不过一手之数。百草大学的文科向来出类拔萃，加之占了复赛主办方的便宜，除去一个带队老师，全校进决赛的人足有四个之多，直接在论坛里创下了百草Uchallenge决赛的新记录。
雨停了，他们从航站楼里出来搭车。章亮快走两步，拎起了同行学妹的行李箱。
小女生忙不迭地道谢。
带队老师年纪不大，此刻正和他同届的女生讨论江宁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我们考完试可以去夫子庙！”
“我听我室友说牛首山也不错…”
“章亮学长好厉害啊…”
一辆出租车里挤进五个人，的确很厉害，章亮自嘲般地想。看见前方转弯的标识，他皱了皱眉，按住胸口，想要把喉咙口泛起的恶心感压下去。
后座上挤了四个人，司机边放DJ舞曲边在江宁市郊的道路上疾驰。快要贴在车窗上的小学妹拉着学姐的胳膊眨巴着水灵清透的眼睛，偶尔也有一句话飘到前座。
“章亮，人家夸你呢。”同届的女生看见他转头，笑着向小学妹的方向扬了扬下巴，“这位学长非常厉害了，去年他才大一，同时参加Uchallenge演讲写作阅读的三科比赛，三科全都进了复赛。拿了两个二等一个一等轰动了全年级——是吧章亮？我记得去年你好像是写作组的全国一等奖？”
“哇哦…！”
他没有回答，但是车里也并未冷场。小学妹惊呼一声睁大了眼睛，连司机也投来一道惊讶且欣赏的目光。
“学长真的好厉害……”
其实也不是很厉害。
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只让人恨不得用刀划开皮肤刮一刮血管再将皮肤缝上。章亮从宾馆的卫生间出来，又忍不住把头抵在了墙上。
他晕车，晕船，晕机，晕一切除双脚之外的交通工具。这种情况从他很小的时候开始，症状并未随着年龄增长而减轻，反而像开了闸的洪水般愈加猖狂。
三味的官网上现在还挂着林朝夕和裴之的合影，合影下用宋体写着“我校学生荣获全国大学生建模大赛特等奖”。裴之拿着奖状，而奖杯在林朝夕手里，两个人都在微笑，报告厅的橙色灯光显得人轮廓温柔。
他知道这个比赛。比赛成绩出来以后，初中同学陈楚曾经跑过来敲他的微信，酸不溜丢地说了一大堆三味大学那些人如何如何。
总之，字里行间透着一股酸味。那时候他正在练口译，收到消息冷笑一声毫不留情地怼回去：
“有空说这些，不如you can you jump？”
曾几何时，他也有和他们一争高下的资格。
数学学习的吃力是从高中开始的，甚至更往前一点，初三时已经显露端倪。
曾经一眼扫过去就能得出答案的数学题，需要皱着眉经过一段思考才能得出答案。而曾经极为容易就能抓住的思路，突然之间变得缥缈无形。
从高中起，他的数学竞赛成绩就再也没有跟上过裴之。高一高二高三，二等奖三等奖优秀奖。到了大学，他甚至再也没有报名参加这个比赛的勇气。
不是不想再拼一次，如果未来真有无限可能，谁愿意走那条最平凡的路。
拿到三等奖证书的那个晚上，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狠狠地把那张纸撕成了无数片。眼前裴之谦逊温和的笑容和林朝夕神采飞扬的脸不断地交叉重现。他用拳头一下一下地锤着书桌，直到指骨上的皮肤泛起淤青。
头抵在书桌的边缘，地板光洁。眼前迅速地模糊又清晰，再看时，地上晕开圆圆的水渍。
母亲悄悄拧开了门，进屋坐在他身旁。他抿了抿嘴，旋即感到母亲的手一下一下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头。
她说：“妈妈知道我的亮亮是最棒的。”
不要站在未来的角度假设现在，那没有意义。
不要站在现在的角度假设过去，那没有意义。*
高二下学期，他和年级组长交了申请，从理科转到文科。
教政治的年级组长眉开眼笑：“你数学好，英语好，读文科可以吊打百分之九十九的文科生，以后想上永川还是百草随便你挑。”
永川是有名的综合性大学，百草是全国最出众的文科学校。
一起长大的发小很惊讶：“亮哥，我记得你小时候说非三味数学系不考？怎么转文了？”
三味的数学系不收文科生。
他转笔的动作微微一停，转眼就在面前的地理练习册上选了一个“D”。
“目标变了呗。”章亮说得云淡风轻。
但他低着头，眼睫毛遮住目光，看不清神色。
后来，就考进百草了。
“章亮…章亮啊，你有底吗？”
江大的学术报告厅里人声鼎沸，五湖四海什么口音都有。
站在这个房间里的或许是全国大学生里英语最好的一群人，但这并不代表他们的普通话同样过关。
同届的女生咔嚓一声把手机锁了屏，抿着嘴唇用手肘顶顶他的手臂。
“…紧张什么？”
主办方在调试音响，声音忽大忽小。他转过头，好整以暇。
“得奖啊！”女生回答，忽然又叹了口气，“唉，算了，英语大神是不会理解我们这些小透明的悲哀的。”
“我不是大神，只是一个普通人。”
女生被他回答里的沉郁刺了一下，抬起头看着他。
虽然是学生，但他们也为上台领奖做了简单的准备。夜风微凉，男生穿着灰色条纹衬衫和白色的长裤，无框眼镜架在鼻梁上。
他身体前倾，双手交握，手肘支在膝盖上，手背将触未触地撑着下巴。
毕竟是文学院的男神，连一句慨叹都赏心悦目。
“大神说笑了。”她说，“你可千万别去论坛里这么说，我怕我们学院那些男生成群结队上天台。”
英语系的学生参加英语比赛，结果统统输给文学院的男生，想想都悲催。
“是真的，”章亮说，他静静吐出一口气，“我经常觉得自己非常失败。”
“失败？”
“我高中本来学理，高二下转了文科。因为参加的数学比赛给了我很大的打击，所以连尝试都不敢尝试。”
“包括后来高考考百草的文学院，也是并不是因为多喜欢比较文学*，而是因为听说永川的心理系太难考，所以改成了比较简单的。”
“碰到挫折就退而求其次，用理性思维选择最稳妥的人生道路。说的就是我。”
一声巨响，主办方终于调试好了仪器，主持人站在台前宣布颁奖典礼开始。
被分在第一排的选手脸上明显有如释重负的表情，看来音响攻击效果显著。
江宁大学的外语部长开始宣读获奖名单，三等奖之后是二等。报告厅的人群屏息，嗡嗡的声音还回响在房间里。
“…百草大学，张然；百草大学，孔如萱。请以上获得写作比赛二等奖的同学到主席台领奖。”
同届的女生和小学妹很高兴地越过章亮的胸口击了个掌。两个女孩手拉手，张然拍了一下章亮的腿，示意他让自己出去。
男生笑了笑，跟着他们一起站起来。
“你怎么也起来了？”
“该一等奖领奖了。”
“喂/哇，你/学长这么有信心的吗？”
“是啊。”章亮点点头，“你听——”
“一等奖，百草大学，章亮。”
开始颁奖的气氛，和考试的气氛，以及颁奖前等待的气氛，千差万别。
百草的三个人拎着奖状下台，在音响边的角落里寻找了一个空位站好。
“学姐说让我们等会把她的阅读奖也领了，人太多她下不来。”
小学妹举着手机，给张然看微信消息。
章亮安静地看着拎着奖状喜笑颜开的人群，忽然胳膊又被戳了一下。
“章亮，你的那些选择，我觉得很好。”张然轻轻地说，声音很轻，也很坚定。
章亮扭头看她，女孩双眼明亮，容色温和。
“嗯？”
“如果当初选择了另一条路，虽然可能不会后悔，但是未必会有现在的成就。”
张然指了指他手中的奖状。
“纵然是事在人为，也要量力而行——偶尔也要运用一下结果主义理论*嘛，要不然边沁都哭晕在自习室了。”
“所谓选择专业的重要性吗？”章亮微笑。
“没错。”张然说，“虽然我是学英文的，但我也知道效益最大化原理呀。”
他们并肩站在音响旁，等着主办方宣布阅读比赛的获奖名单。
“喂，章亮，你紧不紧张啊。”女生又开始戳他的手臂。
“紧张什么。”
“获奖啊！我看着你我都好紧张。”
“不用担心。”
“为什么？”
“获奖应该没问题，问题在能得几等。”
说话间，二等奖的名单已经宣读完毕，百草的获奖名单上又添一笔。
十几排之外年轻的老师跳起来抱了抱阅读比赛的获奖学生，即使看不清脸，也能感受到笑意。
“下面宣读一等奖获奖名单——”
张然紧张地深呼吸。
“海津大学，苏妍；
三山理工大学，张毅凡；
国立高等中文学院，楚晓秋。
请以上同学上台领奖。”
“啊…”
张然失望地垂下眼睛，却听到男生在耳边低低笑了一声。
“这么失望吗？”
“谁，谁失望了！”
“下面宣读特等奖获奖名单：”
“百草大学，章亮。”
“请以上同学上主席台领奖。”
风带来雨的味道，小学妹捂着嘴压住一声欢呼，张然猛然抬头。
观众席上，年轻的老师和阅读比赛的学姐惊讶得跳了起来。
全场安静。
“你…这么厉害的吗。”她怔怔看着章亮。
男生笑了笑，把手里的奖状塞给她，挥挥手走上主席台，没有说话。
有隐隐的光从玻璃天顶上砸下来，一声声，一声声。
章亮面对台下耀眼的灯光，若有所思地转向报告厅半开的侧门。
雨还在下，江大校园里高大的落叶乔木在夜晚的风中摇曳，沙沙，沙沙。
铺满了整个世界的雨声。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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