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生paro 一人称,致郁且治愈
BGM:N.Flying-Rooftop(屋塔房)
(下)
出乎意料,裴之站在原地想了一会,便转身掀开了小卖部的门帘。我惊愕地看向林朝夕,她吐了吐舌头,伸手冲我比了一个“V”字。
看来我预想的被裴之抓回学校、再全校通报批评的桥段不会出现了,我彻底放下心来,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一屁股委顿在沙滩上。安宁中午潮热的风从身后吹来,我看见裴之抱着三瓶可口可乐往这边走,忍不住抬头向林朝夕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嗯?”
“你怎么知道他会请我们喝的?”我压低了声音问她,“他看起来很不好相处的样子。”
林朝夕抿着嘴笑,乌黑的眼眸中却饶有深意,她向我挤了挤左眼。
“随便问问呗,”我便也没想到是这样的回答,“反正你已经被他发现了不是吗?”
这时候裴之正好抱着饮料回来,我和林朝夕在中间给他让出位置。他摇摇头,把冰可乐分发给我们,又绕开林朝夕,在我的右手边坐下。林朝夕欢呼道“谢谢老师”,我不好意思地冲裴之点头,看到他唇角的一丝微笑。
“翘课出来的?”裴之问我们。
我一时不知道如何作答,反倒是林朝夕大气地点了点头。她擦去可乐瓶表面的水珠,小心翼翼地拧了两下。没拧开。于是裴之伸出手,把盖子拧开后又还给她。他们的动作有种奇异的默契,衬得坐在中间的我有些奇异。
“林朝夕,裴……裴老师?”我说。
“在校外的话,可以叫我裴之哥。”
“太好了。林朝夕……裴之哥,你们俩之前认识吗?”
我往后靠了一点,方便自己把他们俩的所有动作神态收入眼底,却得到了两个人动作一致的摇头。林朝夕小口小口地抿着可乐,说:“苏小明,裴老师是教你们年级的呀。”
“话是这么说啦,”我郁闷地挠了挠头,看向裴之,“可我又没上过你的课……”
他善意地笑笑,摇摇头示意我没关系。
“月考考得不错?”他问我,“看起来是不错,否则就不会逃学。”
“还……还好吧?”我回想起上午在班主任电脑上看到的成绩单,“理科排榜的话,全班第七。加上文科就惨了,瞬间变成第二十。”
林朝夕扑哧一声乐了,我飞给她一记“人艰不拆”的眼神。
“是不错。”裴之评价道,“你呢?”他看向林朝夕。
“也还好吧?”
林朝夕向大海的方向歪了歪头,却不作答。我却坐不住了,裴之看起来根本不认识林朝夕的样子。
“裴哥,她是林朝夕哎,”我指着林朝夕,示意裴之快想,“高二的林朝夕!”
“……嗯?”
“去年的安宁市中考状元、一中理科全校第一保持者林朝夕!”我震惊了,绞尽脑汁思考着林朝夕这两年得过的荣誉称号,“哦,还有!全国高中数学联赛全国二等奖!一中有史以来第一个进国家数学冬令营的——不过裴哥你是教语文的,应该更重视新概念大赛吧?”
出人意料,裴之猛地抖了抖,抬头看向林朝夕。
“你喜欢数学?”他问道。
“对……对呀,”林朝夕似乎有些费解,她仰脸天真地笑起来,“我喜欢数学。”
一谈到数学,这两个人连神态都变了。我往后靠了靠,决定聚精会神只听他们俩聊天。
虽然不知道数学天才和语文老师之间有什么可聊的。
“今年国赛的题怎么样?”裴之一开口,就让我们瞪大了眼睛。安宁太小了,小到没有考点,林朝夕是自己跑去永川要求报名的。裴之了解这个考试?
“数分很简单,数论有点难,总体来讲比去年的简单,”林朝夕回答,“——老师参加过数学竞赛吗?”
这话似乎让裴之陷入了回忆。海风悠悠地荡过来,几只白鸟翱翔在空中。我抬起头,看见刺眼的阳光穿透我们头顶枝叶的间隙,灿烂且美,让人忍不住想哭。
过了好一会,裴之才轻轻点了点头。
“我参加过IMO(注:国际奥林匹克竞赛),最好的成绩是……特等奖,”他说,“好多年前了。”
“IMO?!”
林朝夕“腾”地站起,可乐瓶顺着她的腿滚到了沙地上,被她一把捞起来。“国际奥利匹克竞赛!”她难以置信地说,“天哪,”林朝夕捂着心口,“我的天哪……”
“很意外吗?”裴之问她,神情是我从没见过的轻松。那个孤身一人坐在食堂的老师好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宇宙里两颗明亮的星星。
“我……天哪!”
林朝夕猛地跺了跺脚,鞋跟在沙地上溅起细白的沙子,崩了我一脸。
“……林朝夕!”
我呸呸地吐着嘴里的沙子,林朝夕却只顾着催促我赶快起身。
“快快,苏小明,和我换个位置,”她急切地说,我于是挪开屁股,让她坐到裴之身边,“裴之,裴之,裴老师,我不会的数学题可以问你吗?”
林朝夕抱着裴之送她的可乐,好像抱着一件稀世珍宝。我探出头去,看见裴之笑得眼睛弯弯。
“来。”他指指我们脚下的沙地,言简意赅。目光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被点燃了,熠熠地发着光。
自那之后,他们俩讨论的问题我就听不懂了。刚开始我曾经试图旁听谈话,可没过几句我就发现,虽然他们说的每个字都是汉语,但是连到一起我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林朝夕和裴之就像两个乐此不疲打哑谜的孩子,又或者像《射雕英雄传》里的洪七公和欧阳锋——是他们吧?最后一次比武时两个人想的都是新招,而对方见招拆招。海滩变成了他们的沙盘,相差十几岁的两个人半跪在海滩上,有时垂眸思考,有时激烈地争论。
他们的乐趣对我来说无聊极了。打到第五个哈欠的时候,我终于忍无可忍站起了身,准备沿着海岸线慢跑:跑到最远的那个浮标再跑回来。我以为他们会问我,可这两个人居然谁也没有发现,我只好在沙滩上留了个条//子。而等到我追着一群海鸥狂奔回原地,累得呼哧带喘的时候,我才看见他们终于在西斜的夕阳下起身,两个人的白衬衫上都被镀上了一层辉煌的金光。
“……你们终于结束啦?”我在林朝夕身边停下,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喘气。
“完全没呢,”林朝夕把我的可乐瓶丢给我,舒展身体伸了个懒腰,“总算遇到一个人能解决我的所有问题了,永川的老师都做不到——小明我跟你讲,裴之是个天才。”
“……那你们怎么不继续讲啦?”我喝干最后一滴可乐,抹了抹嘴,“答疑不是很顺利吗?”
“因为我——饿——了——”她拉长了声音,蹦蹦跳跳地往大路的方向走,我和裴之并排跟在她身后,“我决定先去填饱肚子,晚自习再去找裴之问题!”
她又仰脸朝裴之一乐,换来后者一个温和的肯定。
“欢迎,”高一年级的语文代课老师说,“记得顺便带一本语文练习册。”
我们仨并排走进安宁一中校门的时候,恰逢晚饭时间。三三两两的学生停留在林荫道上,林朝夕蹦蹦跳跳地转着圈,偶尔倒退着走两步。我和裴之并排走在后排,他把我和林朝夕护在道路里侧,林朝夕倒着走的时候就冲着我们俩嘿嘿笑。路口拐进一辆车,裴之就上前一步,他隔着校服抓住林朝夕的胳膊,把她拉过来。
“注意安全。”他说。
我说,我得说,那一天的情景,我一生也不会忘记。我相信对他们俩也是。落日熔金,校门口的栅栏被拉成斜斜长长的影子,操场上传来篮球落地的撞击声与隐隐喧闹,广播里放了一首特别好听的歌。
林朝夕竖起耳朵听了一会。“是《屋塔房》,”她宣布道,“号称‘统一南韩人民审美的歌’——要么就从没听过,要么就听了一万次。”
“什么是‘屋塔房’?”我问,一座塔吗?
林朝夕想了想,用手指点着额头,“嗯……是韩国一种建在屋顶上的建筑,”她解释道,“很简陋,冬冷夏热,但有一个大露台,晚上可以看星星。很多人在做出一番事业前都住在那里。”
我怀疑她意有所指,但裴之只是微笑。
“笨啦!”林朝夕过来揪我的耳朵,“《屋塔房的王世子》看没看过?在屋塔房顶看过星星的人以后一定会成功的啊,懂不懂!”
她看起来很认同裴之。像是推销出了一件奇货可居的宝物,我放心了,于是转身去寻求帮助。
“裴哥救命!”
我们在楼梯口分别。高一在二三楼,高二在四五楼。我和裴之停住,林朝夕往前。
“晚上见!”她楼梯上到一半,回头跟我们挥手。马尾辫小兔子尾巴似的甩啊甩。
她真好看。
那天晚上我没有和林朝夕一起回家,事实上,自从她上初三需要上晚课之后,我们就没有再一起回家过了。
月考结束第二天班主任组织了班干部选举,成绩不错性格又大条的我荣幸地从宣传委员完成了到团支书的华丽转身,有时也帮年级负责一些事务。某天我应邀去帮高一学生会检查校园分担区的卫生,意外地在公告栏里发现了两张贴在一起的薄纸。
一张是处分声明,另一张是辞职声明。
“……这是怎么回事?”我急三火四地抓过学生会副主席,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抖,“安潇潇,你告诉我,这两张纸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林朝夕会被处分?……为什么裴之、裴之老师会被辞职?”
她惊讶地横了我一眼:“你不知道?”
我慌忙摇头。
大概是我惶恐的模样让她泛起怜悯之心,安潇潇叹了口气,靠在一棵树上抠着自己的指甲。
“好吧,我就告诉你吧,”她无可奈何地说,“看你这么担心——但是不许和任何人说。学校打算冷处理这件事,你也知道,我爸爸是学校老师嘛。”
“嗯嗯嗯。”
“简而言之是这样的,”安潇潇抿了抿嘴,“你知道裴老师之前有前科吧?他是在永川得罪了人,被‘发配’来安宁的,他得罪的人呢,在学校有耳目,地位也不低,就是为了让裴老师过得不舒服。”
“……知道。”
“然后前段时间呢,这个人想让他更不舒服一点,所以他就授意耳目找了一群混混——姑且称之为混混吧——趁着没人的时候,把裴之在校外拦住了。一共是不到十个人,估计是想让裴之躺一两个月。”
“然后呢??!他受伤了吗?”我着急地拽住安潇潇的胳膊。
她白了我一眼,把手抽出去。“要是这样就好了,坏就坏在,”她冲林朝夕的处分声明努了努嘴,“这位见义勇为的好人,林朝夕同学,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不知道从哪找了一根铁棍带过去……”
我倒吸一口凉气,我还记得林朝夕的武力值。
“更糟糕的还有呢,”安潇潇说,“本来,就算她把那些人全都打趴了也没事,毕竟都是小混混嘛。但是,”她毛骨悚然般地,轻轻倒吸着气,“那天的小混混堆里,有一个咱们学校的学生混了进去看热闹,而林朝夕并不认识那个学生……”
安潇潇讳莫如深地指了指天空。
“……校长的儿子?”我耳语道。
她点了点头,声音骤然变小了,“……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呢,”安潇潇轻声说,“本来是坚决要给林朝夕退学的,不知道裴老师说了什么,后来变成了等到这个学期结束,让她拿到高中毕业证。”
我的眼泪一下就冲出来了,“那她以后怎么办?”
安潇潇摇了摇头,“不知道。有校长这一层在,高考是肯定走不了了,竞赛……她和哪个学校签竞赛协议了吗?”
“百草愿意降到一本线,”我擦着眼泪说,“但那也得先高考才行啊。”
“处分肯定也要一直背到大学,入//党考公政审什么的是想都别想了,”她深深地叹了口气,“太可惜了。”
“没别的办法了吗?”
“家里有钱的话……出国吧?她家里有钱吗?”
我想到林朝夕家和我家所在的大杂院、拥挤的走廊和五层楼,沉默地摇了摇头。
那天我回到家的时候,林家的大门外已经空空如也。我站在走廊里敲了很久的门,一直到听到身后“吱呀”一响,我妈从我家走出来,摸了摸我的头。
有时候我会想到那个被毁灭的天才……或许,是两个被毁灭的天才。一个被开除出世上仅有的容身之地,另一个为了捍卫心中的正义、被人生生斩断了学术之路。这间考场里一片寂静,我在大作文最后一句的末尾点上一个圆圆的黑点。就像那天下午我在沙滩上留的文字那样。我说,我去跑一圈,别担心。回来的时候看见他们俩在下面画了一个笛卡尔曲线——看着像个屁股,实际上是一颗心。
林朝夕搬走两年之后我也搬离了安宁,现在我们举家住在永川。只是有时候我在这间她曾经想来就读的大学里行走的时候,会想起我曾经有一个叫林朝夕的朋友。现在她不在了,就由我来完成她的梦想。
我点了点第22题的C。C,CHU,好像是一所数学不错的大学,我记得我室友说后天要我陪他听这个学校来三味招生的宣讲会,虽然主要面向数学系,但我们这种贴边专业也可以旁听。他说主讲人姓林,名字很奇怪:ChaoHsi。听起来不像中文,不会是马来人吧?
我漫无目的地在草纸上把这个名字写了两遍。忽然间,仿佛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我激灵灵打了个寒战,笔尖匆忙地点着这七个字母。
ChaoHsi……ZhaoShi……朝夕。
主讲人姓林。
——林朝夕。
我捂住嘴,想哭又想笑。老师清了清嗓子,提醒我们“距离收卷还有5分钟,不允许提前交卷了”。我最后一遍检查答题卡,收好我的准考证和文具。我已经准备好交卷铃声响后就冲出教室、冲出这栋楼、找到那个张贴着CHU宣讲会的宣传板,最后一次确认主讲人的名字。
我在心中倒数着计时。10、9、8、7、6……我听见远远的,有什么地方在广播音乐,那旋律我很熟悉。因为在我生命中最美的那个下午,我第一次听到这样的伴奏。
《屋塔房》
我把卷纸交给老师,拎着我的文件袋,向教室门外跑去。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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