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护白山茶一人称
上个月我在天心永乐禅寺为大红袍茶拍摄素材,顺便跟着那里的师父学会了啜茶。他说,啜茶要啧啧有声,让茶香完完整整呈现在舌面上,这样才能完全品味它所有的口感。
裴之听见我用这个方法品福鼎白茶,莞尔一笑。隔一张简陋的木桌,他穿着布衣布鞋坐在我对面,很沉静的样子。
“你这是大红袍的品法。”他说道,一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没错没错,是永乐的师父教我的。”
摄像机呼呼地转着,我赶忙学着他的样子饮茶。
白云寺坐落在太姥山顶,正值初夏,碧绿山峦中有层层云雾缭绕,升腾得寺庙像仙境。今天太阳不烈,空气中像是有水珠贴在皮肤上,细润又清凉。
“白茶是我喝过最甘甜的茶。”我由衷地说,边冲裴之举了举茶杯,“太姥山的风水真好,养茶,也养人。”
茶也是艺术,不同流派有不同的美。各地都有特色,百花争艳百家争鸣,各有各的美,没法选个艳压群芳的出来。我夸裴之,是句赞美,太姥山山清水秀,才养得出他这么钟灵毓秀的人。
裴之却没接茬,只是与我对坐品茶。他看起来非常享受饮白茶的心境,神情都是放松的。
“白茶……有这么好喝?”
我不禁看得痴了,忽然想起之前一位禅师对我说的:品茶是品心境,也是品故事。
“裴之,”我小声打断他,“给我讲讲白茶的故事吧。”
“白茶的历史,等你下了山有了网,用百度就能找到。”裴之想了想,说,“福鼎白茶的历史,和其他茶种比算不上悠久,口感也偏清甜。”他笑起来,“说起来,我听人说最多用于评价它的词是‘有一点’,像‘有一点甘甜’、有一点清冽……”
他挥了下手,我欣然点头。
不像口感浓重的红茶,白茶怎么品都是淡的,即使是裴之拿出来招待我的七年绿雪芽,也绕不开那丝仿佛太姥山一般云雾缭绕的气味。
“‘绿雪芽’,”我读出他方才讲给我的名字,“雪芽?这是白茶的一种吗?”
他摇摇头:“是一棵茶树的名字。”
他说这话的时候嘴角带着笑,而我挑起了眉毛。福建,福鼎,一个神奇的地方。有活得像个谪仙一样的人,有给茶树取名字的雅兴。
“……白茶不是只能活不到一百年吗?”我想起来之前查的资料,提出疑问,在茶市里游逛的记忆也渐渐复苏,我想起“绿雪芽”好像也是一个牌子,“是你给茶树取名?还是……其他人?”
裴之转过头,望了望窗外潮湿的天色。“我今天该去看她了,”他说,“一起来吗?路上可以给你讲她的故事。”
我当然不会错过任何一个故事。我把摄像机扛在肩头,跟在裴之后面下山。太姥山真是人间仙境,重峦叠翠,深处隐隐传来鸟鸣。裴之领着我穿过一条又一条小路,有些地方很陡,他伸手扶我。
“你看起来很熟悉路啊!”我喘着气感慨,上山容易下山难,裴之的动作却娴熟得像走过一千次。
他头也没回。“习惯了,”他说,“从我十七岁到现在,每隔几天都要在这条路上走一次,‘绿雪芽’住在太姥山脚,是谷底。”
“‘绿雪芽’,”我又重复道,默默咀嚼其中的音韵,“这名字真美,像一首诗。”
“这是它很久以来的名字了。”裴之引着我跳下一块巨大的山石,又指了指前方的一棵树。树后面立着一块石碑,上面刻着“绿雪芽”三个字,苍劲有力。
“又见面了,”他不管我,上前把手放在那棵树的树皮上抚了抚,又回头看我,“朝夕——喔,这是我给她起的名字。”
看到我不解的神色,裴之补充道。
“福鼎、尤其是太姥山气候湿润,白山茶的树皮上经常覆盖地衣。”
我举着机器给白山茶的叶片一个特写,而裴之仔细地观察着树皮,时不时用手除去上面黑色的斑块,“你现在看到的这棵树,算得上是太姥山白茶的始祖。就像你刚才在寺里说的,大多白山茶的寿命只有不到一百年,这棵树却已经活了三百岁。”
“三百岁!”我不禁对这棵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树肃然起敬,“我还以为它得病了呢!”
“从某种方面说,的确得病了,”裴之摊开手,给我看他刚刚从树皮上掰下来的黑色色斑,我探过头去,“你看,这就是地衣,太姥山的茶树上几乎都长着这个。”
“有什么影响吗?”
“地衣下会生小虫。”
除去了树枝上的地衣,裴之又蹲到地上,以一种光是看着就觉得累的方式仔细地检查起了白山茶下方的树皮,“小虫躲在地衣下面,它们会啃食树皮,”他看了我一眼,解释道,“如果一棵茶树身上长满地衣,差不多就快要死了。”
我恍然大悟:“所以你才要隔几天就来看她一次!”
他淡笑着点头,神情很是满足:“我给她清除地衣、除虫……已经快二十年了。最初是我师父带我来的,后来师父走了,我还是经常来看她。”
我想起白云寺里空荡荡的禅房:
“但是……”我迟疑着说,“我看寺里已经没有许多人了,你也没有徒弟,以后……”
你要守护她到什么时候呢?
裴之像是听到了我未出口的话,他将手放在她的枝丫上。那上面经过了三百年的风霜雨雪,却还有翠绿的嫩叶生发。
“到我离开人世的那一天吧。”
裴之这样说,面容沉静,“或者……到她离开的那天。”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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