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虽然十六很想让这些人直接回到原来的世界过个好年,和许久未见的家人团圆一下。不过考虑到她现在还并不清楚那个世界是否足够坚韧到能让她随便颠倒阴阳,让亡者重返现世,十六决定还是要用稍微温和一点的手段。
于是,在召集了全部异世之人的会议上,她特意强调道:“你们回去之后,只能以梦境的方式接触你们想要接触的人。”
一般情况下,人是看不到鬼和亡者的,不过地狱里面有的是手段可以让人看到他们。但保险起见,十六还是决定让他们用鬼怪亡者最擅长的入梦,而非直接现身。
“我可以让你们回去看看,但不管你们看到什么,不能在那个世界的人面前现出别有出格的举措。”
说到这里,十六稍稍停顿了一瞬。她环视了一圈周围的人,男男女女都有围坐在桌子边上,挤得满满当当的。天知道几十年前这间屋子里的人才个位数,结果现在都二十好几了,估计再过不了多久,这间会议室也得扩建了。
十六收回思绪,垂下眼眸看着自己的茶杯中沉沉浮浮的茶叶。那被水浸泡得更加碧绿的叶尖儿在杯中慢悠悠地舒展着,将自己的颜色一点点染进水中,有白色的水汽烟似的腾起,又在她开口说话的时候,颤了颤,很快就散了:“出了事,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们。”
片刻的沉默之后,打破安静的是瑠火。
“我们已经很感激您了 ,十六夜小姐。”
这位性格温和稳重的女人轻轻勾起了嘴角,眉眼间的温柔难得如此明显的流露了出来:“您本不需顾虑这些。”
他们本就是已死之人,按照十六的说法,早就该转世轮回,或者是流连人世间落得个灵魂散尽的结局。如今能活在地狱已经算是馈赠,更别说十六还给了他们回去看看的机会,而她本可以不必这么麻烦,毕竟她也没有义务一定要将他们送回去。
“瑠火说的没错。”
蝴蝶香奈惠笑着应道:“我们很感谢您。”
十六微微怔住。
老实说,她在地狱见惯了那种贪婪无厌不知满足的人类,很多简直就将升米恩斗米仇给融入到了血液之中,自私得让她连同情的想法都生不起来。
但现在,她在想:她原来那个世界的人类,都这么可爱的吗。
……
并不是所有人都想要回去,十六并不意外这一点。但后来他们交给她的登记前往那个世界的名单之中,包括了继国缘一这一个人,就令她有一些意外了。
不过稍微一想,十六就有了猜测:“你是去找你那个变成鬼的哥哥的吧。”
继国缘一摇头。
“不是他?”
十六轻咦一声,有些诧异了:“那你还有什么认识的人在现世吗?”以他的年纪,不应该啊。
继国缘一:“鬼舞辻无惨。”
十六:“鬼舞辻无惨?”
继国缘一的名字排在第三天,这一天除了他就只有瑠火和琴叶两人登记了是要去那个世界的。换句话说,还有两个名额可以使用。
所以十六简单思考了一下之后,当场拍板决定和继国缘一一起去。
“我去看看这个传说中的鬼之始祖长什么样。”
继国缘一迟疑说:“可惜我并不能确定他如今在哪儿,我也只是想去试着找找看而已。”
“你在想什么呢?”十六哼了一声,“你现在可是鬼,鬼入梦哪需要知道那个人的具体位置。”
你现在可是鬼。
继国缘一:“……嗯。”
这话虽然也不是没有道理,但听起来怎么这么怪呢。
继国缘一:“不过鬼舞辻无惨不需要睡觉,也能入他梦吗?”
十六有点儿不耐烦了:“啧,他事儿怎么这么多呢?”
“既然他说他是鬼之始祖,去那边后捉一只鬼来,只要有一点他的痕迹,我总有法子进入他的精神世界。”十六说,“他不会做梦,那就干脆弄点更厉害的吧。”
*****
三日后,黎明破晓。
地平线上的一道金线泄出万丈光芒,一寸寸点亮远方的黑夜。就像是人间的灯火颜色升上了天空,将夜幕的深蓝一点点晕浅,晕淡。
一身黑色西装打扮,戴着白色礼帽的青年站在窗边,血色的眼睛里倒影出远方的那一点金色的阳光。然后他一脸冰冷的拉上了窗帘,将即将进入窗户的光芒都隔绝在厚重的遮光窗帘之后。
就像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将自己隐藏在黑暗之中。
青年微皱着眉,表情厌烦之中带着几分怒气。他转身打开灯光,一瞬间亮起的白色灯光瞬间驱散了房间内全部的黑暗,将每一个阴霾的角落都照得清清楚楚。
很明亮,完全不是窗帘外那晨光熹微的世界可以比得上的。但也很冰冷,一点也没有阳光的温度。
灯光洒下,坠落进青年血色的眼睛里,却一点儿也驱不走他眼底的阴暗。他紧握着拳头,自言自语般低低开口:“早晚有一天……”
后面的声音被时钟走动的嘀嗒声响所掩盖。
他会站在太阳底下,成为最完美的存在,真真正正的,无所畏惧。
青年,也便是鬼舞辻无惨,正这么信心满满且野心勃勃的想象着。下一秒,他的眼前却骤然陷入了黑暗——不是昏迷后意识全无的黑暗,而是单纯呈现在视网膜上的,黑暗的色彩。
但就在这么黑暗的环境之中,他却能清晰看见自己的双手,甚至是指尖的纹路。
面对如此的情景,鬼舞辻无惨其实并没有觉得紧张或是害怕,他只是感受到了愤怒,出奇的愤怒。那怒火灼得他心底发烫,仿佛全身的坠入火海之中,唯有鲜血才能浇灭这澎湃的火海。
他已经很久,很久,很久,没有被如此暗算过了。
下一秒,鬼舞辻无惨听见了身后传来的脚步声。
“我保证,你会死的很……”
鬼舞辻无惨冷笑着转过身,视线在接触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之后,瞳孔微微缩了一瞬之后因恐惧而骤然放大,而原本没有说出口的那一句“痛苦”,卡在他的喉咙处,仿佛堵塞了他的呼吸一般,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鬼舞辻无惨遵循潜意识失态地后退了好几步后,又像是反应过来了什么,强行停住自己的身体:“不、不可能!”
“我明明已经熬到那个男人老死了……他不可能还活着!”
他恶狠狠地盯着继国缘一,也不知道是在说给他听,还是说服自己:“你一定是别人用幻觉之类的手段假扮的——是珠世那个背叛者吗!还是其他人!”
“你不可能是他!”
继国缘一:“……”
继国缘一没有说什么,只是抽出了随身带着的佩刀。
在他的日轮刀彻底亮出来的那一刻,鬼舞辻无惨再也没有了之前那般大声叫嚣的勇气。
是他。
鬼舞辻无惨又惊又怒地想着。
竟然真的是他——
继国缘一。
与此同时,隐去了身形围观的十六惊呆了。
她突然就想起了三天前她在去白泽的中医馆拿符纸时,遇到的一位漂亮小妹妹提到过的一个词。
屑。
鬼舞辻无惨真的太屑了,比被漂亮小妹妹骂的白泽还屑,简直就是屑中之屑。
继国缘一其实是想找鬼舞辻无惨问一些东西的,但奈何鬼舞辻无惨这个人一见到他就吓得不会说话了,也根本做不到好好聊天。
继国缘一想了想,觉得既然做不了别的事情,那么就索性压着他打了一顿。直到打得鬼舞辻无惨开始怀疑鬼生了,他才松开手放过他。
在离开这个强行构建起来的所谓的“梦境”之后,继国缘一看向身侧的十六:“抱歉,我没有想到他对我会是这样的态度。”
“让你白跑一趟,没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十六摇头:“不,我已经收获很多了。”
“倒是我说,现在还有时间,你真的不去看看你的哥哥吗?”
继国缘一沉默。
“不必了。”他轻声说。
……
咚。
庭院内的惊鹿蓄满了水。竹筒翻转后敲击在石头上,发出一道干脆的声响来。
这声响惊起了停在灌丛中用鸟喙梳理羽毛的飞鸟,抖了抖翅膀窜上了天空,只留下微微摇晃的灌木丛和几片飘落的小树叶。同时,它也惊醒了陷入自己思绪的瑠火。
瑠火回过神来,看向坐在她对面的那个青年。剑眉星目,气宇轩昂。
而在她的回忆中,面前的青年还停留在少年的模样,不过如今却也变成了可靠的大人了。瑠火曾无数次想象过自己的儿子长大后会变成什么模样,而事实证明他远比她想象的要优秀很多。
瑠火深呼吸一口气:“你该醒了,杏寿郎。”
“不用在意你父亲所说的,你所做的一切都有意义。所以,去完成你的责任,履行你的义务吧。”
男人重重地“嗯”了一声:“无论做什么,我都一定全力以赴的,母亲!”
“我知道。”
瑠火伸出手,男人配合地低下头去,任由那双手轻轻揉了揉他那柔软蓬松的头发。
瑠火低头看着男人在她面前乖巧顺从的样子,一如他小时候大着胆子在一贯严肃的她怀里撒娇的样子,眼中隐约泛起了泪光——那是与悲伤无关的泪光:“我都知道的。”
“能成为你的母亲,我真的很幸福,我的孩子。”
……
“我的孩子。”
洞穴外呼啸了一夜的风雪慢慢停了,琴叶看着就像是动物冬眠一样躺在山洞之中的少年。他像是不畏惧寒冷一样,在干草堆中睡得正酣,伴随着胸腔一起起伏的,是他的鼾声。野猪头模样的头罩因为那大开大合的睡姿而从他的头上脱落,露出大半张脸出来。
她已经像这样看了一夜了,目光欣慰之中又带着悲伤,但直到最后快要离开的时候,她还是没有决定是否要进入这个少年的梦境。
琴叶有点不敢。
在琴叶无奈丢下她的孩子嘴平伊之助的时候,他真的太小了。小到几乎不会有机会留下关于他母亲的记忆。也就是说,即便她进入了他的梦境,他或许也不认识她究竟是谁。
但,没关系。
琴叶走上前,目光细细勾勒着他那与她极为相似的眉眼唇鼻,下滑之后便是那与他漂亮的样子极其不相符的健壮身材。很显然,他一定是在这山林里吃了大苦,才会练就这样的身材。不过这样也挺好的,在这个鬼怪横行的世界,有能力自保是一件好事。
可话虽如此,作为母亲,琴叶还是会忍不住心疼。
她弯下腰虚虚环抱住嘴平伊之助,在他的耳边低声道:“迟来的新年祝福。新年快乐,伊之助。”
“愿你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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