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庆殿,一片寂然,内侍宫人皆噤若寒蝉。
东暖阁中并无侍者,仅皇帝一人端坐在上,他的双鬓已微染雪白,显出一丝不可与外人道的寥落与孤独。这几年边关不甚太平,又兼朝廷党争激烈,内忧外患之下,到底让皇帝不得松快。
我敛眉屏气,悄然移至御案旁,屈身行礼:“臣妾恭请陛下圣安。”
皇帝没有叫起。
御案旁的多宝阁上摆着一架制作精巧繁复的铜壶滴漏,此时偌大的延庆殿,只听得铜壶滴漏轻轻的嘀嗒声,让人心中十分煎熬。
良久,他终于沉沉道:“朕,不得安。”
铜壶滴漏又响了六个来回,方又听得皇帝开口:“罢了,皇后起吧。”
我这才缓缓起身,腿间早已酸痛不堪。皇帝挥手让我走近,只见青花描金祥云龙纹的铭印泥盒不知为何掉落在地上,掉落的位置正对着上方“懋学勤政”的牌匾。
案上竟是散乱的奏折,他随手抄起一本投掷在我怀中:“皇后瞧瞧。”
闻得此言,我慌忙跪下:“臣妾不敢。”
他哂笑道:“天下间还有皇后不敢为之事?当年你可是被皇考称赞过天之骄女,上京明珠的。”
“如今已过多年,臣妾不再是当初年幼的沈嫃了。”我以最谦卑的姿态垂眸细语。
皇帝注视我片刻,又起身扶我,牵我坐下,发出一丝几不可闻的轻叹:“一晃眼,朕,已年近四十。皇后,也已三十四岁了。”
不待我接话,他又道:“是启奏立储之事的,这些奏折,朕连日来,都看倦了。秦王,虽为皇长子,然而志大才浅,空有精明,做守成之君也是勉强。晋王……”
皇帝刹那直视于我,目光锐利:“晋王虽则养在中宫膝下,实际出身却难以服众,且心思难辨,朕忧心他日后残害兄弟。蜀王,倒是淡泊无争,一心只于书画上钻研。其余皇子尚未长成,不谈也罢。”
我心中一惊,原来,皇帝什么都看的透。
也对,若非如此,如何以婢妾之子的身份稳坐皇位。
“是臣妾无能,没有为皇室宗脉诞下嫡子。只是晋王绝不会行残害兄弟之举,绝不会。”我低声道。
皇帝轻抚着我的鬓发,在我耳边呢喃道:“嫃儿怎的还存着这样的天真?知道王恭仁为何暴毙吗,他从前拥朕上位有功,所以朕容他许久。可惜,他的手伸到了不该伸的地方。”
天子之怒,既可于悄无声息间要了人命,又可全了天子的名声。
内监们开始在偏殿摆宴,我随皇帝移步偏殿,立在皇帝身旁布膳,浑浑噩噩间,不知多久才回到千秋殿。
皇帝的话是不是对我的警示,会不会有一天,我也这样不明不白地暴毙,然后在史书上留下寥寥几个字。
长长的指甲几乎快嵌入掌心,我自知自己远远称不上女中尧舜,我还不能,完完全全地掌握自己的命运。
香气朦胧,恍惚间我忆起了少女时的光景。
天之骄女,上京明珠。不是公主,却过的比公主更恣意。在皇太后与天子的娇宠下,伺候我的宫娥皆貌美伶俐,内监皆清秀白皙,就连所居的霞霏阁都雅致无匹,犹如天仙宝境。一时倚在榻上观舞姬之灵动身姿,一时与众勋贵子弟结伴出游,踏青赏花好不快活。那时最大的烦恼,便是明日该如何妆饰自己,好引领上京的时兴打扮。
鲜衣怒马少年时,终不复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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