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静地转身离去,宫人内监自然知道,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
今日,皇后不曾来过明瑟殿。
一节之期,转瞬即逝。
很快到了荣宁公主婚期前两晚,吉日,合宫举宴,为公主践行。
我与皇帝是最后到重安殿的,甫一入殿,妃嫔皇子公主们皆起身行礼。
略略扫了一眼,荣宁今晚照旧是站立不稳,脸色苍白的样子。
时不时还轻咳几声。
皇帝示意我祝酒,我便从容起身:“荣宁公主为大义和亲北戎,为祈我朝升平盛世,本宫在此敬祝一杯。”
众人再度起身,纷纷端起酒杯:“皇后娘娘所言,亦吾等所愿。”
荣宁公主十分文弱谦顺:“儿臣定不辱使命。”
我温柔怜爱地问道:“宛鹂可还有什么未尽之事或心之所愿么?父皇与母后定会允你。”
荣宁怯怯的望了我与皇帝一眼,低头不敢语。
皇帝亦和颜道:“但说无妨。”
荣宁这才跪下,目蕴泪光:“儿臣在恭王府时,与惠平郡主姐妹情深。郡主与梁宏之弟梁宽倾慕已久,父皇母后仁爱,儿臣斗胆请父皇下旨赐婚于惠平郡主,为郡主增添荣光。”
贵妃一改往日的慈和,急道:“公主慎言!惠平郡主贞静,婚事自有恭王夫妇主理,断不会叫……”
未待贵妃说完,荣宁忙打断:“儿臣与惠平郡主多年来朝夕相处,却不知贵妃在宫中如何体悉郡主。”
皇帝果然目光不善,淡淡瞥了贵妃一眼。
荣宁微微晃了晃身子,泫然欲泣:“儿臣临去北戎,唯有此愿!父皇仁慈宽厚,儿臣方有此不情之请。此生姐妹已无法再见,这是儿臣,最后能为惠平郡主做的事了。”
言下之意,若事不能成,她便无法安心为国效力。
所谓无欲则刚,她早已没了软肋,又要远嫁。恭王府那群所谓的至亲,如果日后被皇帝迁怒,她倒还称心如意了。
皇帝此时颇有些漫不经心,也并不计较荣宁语中隐藏的浅浅要挟之意。不过沉思片刻,即道:“宛鹂孝悌之心,朕亦动容。明日,圣旨赐婚惠平郡主,命礼部与宗人府同理。”
荣宁闻言大喜,立刻跪下行礼谢恩:“父皇圣明!父皇圣明!儿臣定会效仿德昌公主,不辱父皇期望。”
我挂着得体的笑容,纤手拾起青玉般的一颗葡萄细细品了。只见贵妃略低着头双眉蹙起,秦王更是脸色不好。
而荣宁坐回席上几乎快要忍不住笑出来,面色开始泛红,忙又拿了帕子咳嗽几声掩饰过去。
梁宏之弟与恭王府郡主有私,坏了郡主的名声且不论,恭王府与韦氏一族素日来往甚密,不由得人不多想。
翌日,我正坐在廊檐下逗弄金丝犬,毓妃带了乐昌公主过来请安。
“妾妃恭请皇后娘娘金安。”
“儿臣给母后请安,母后万福。”
我亲切地看着令宜,轻轻招手:“宜儿,快过来。”
令宜清脆地应了,脚步轻快地依在我身旁坐下。
画黛含笑吩咐侍女搬来绣墩,毓妃抚了抚鬓发,也就了座。
毓妃掩口笑道:“娘娘,赐婚圣旨一下,听闻恭王妃失手打碎了好几个花瓶,用膳时又不小心把滚烫的汤水泼到了世子妃小韦氏身上。”
我边与令宜一起逗着金丝犬,边道:“梁家不过一介寒门罢了,惠平郡主可是贵为亲王嫡女,恭王妃自然不甚合意。”
“恭王倒也狠狠地说了王妃一通,道是王妃弄出这阵仗,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对圣旨不满呢。”
我嗤笑道:“恭王妃出不了这口恶气,接下来怕是要好好磋磨小韦氏了,谁让小韦氏出了这等好主意,才累的惠平郡主配了梁宽。”
毓妃亦狡黠一笑:“惠平郡主自个儿可不觉着委屈,说来她与梁宽相识,荣宁公主可是功不可没。”
金丝犬汪汪叫了两声,令宜抱着它咯咯直笑。
我慈爱地看着令宜:“宜儿若喜欢这金丝犬,母后便赐给你。”
令宜略有些羞涩,可手却依然没放开金丝犬,足见是真的喜欢。
她瞧了瞧毓妃,毓妃微嗔道:“你也是大姑娘了,怎好和小时候一般,母后这些年赐你的东西可还少么?”
桂檀端来玫瑰汁子水,我净了净手,用丝帕擦干了,方柔柔地抚着令宜的头发:“再大也是咱们的女儿呀,母亲疼孩子,是天经地义的。宜儿两年之后就要出降清河崔氏,我是真的舍不得。”
令宜娇俏道:“我就知道母后是最疼宜儿的!”
毓妃眉目泛上忧思:“宜儿和崔岫成婚之后,妾便不能天天见着她了。”
令宜又臊又急,粉面愈发赤红:“母妃说什么呢,哎呀,提他做什么!”
我宽慰毓妃道:“儿女们大了,总是要成家的。咱们宜儿公主之尊,即使为人妇了,亦是只有被夫家伺候着的。寻常人家女儿出嫁,哪里能似公主这般自在惬意呢。”
毓妃忧思散去,笑道:“是!是妾妃想岔了。清河崔氏百年世家,最重体统,宜儿嫁了也不会有委屈受。”
金丝犬顽皮地从令宜怀中跃下,欢快地撒腿跑起来。令宜起身去追,年少的侍女们亦笑闹着帮公主捉住小金丝犬。
她提着轻盈的蝉翼鹅黄纱裙,发间的大粉宫花摇摇欲坠,赤金蝴蝶流苏一闪一闪,与天光相映,女孩子们清灵的笑声与金丝犬欢腾的吠声传满了千秋殿的后园。
望着令宜无忧无虑的样子,我想起自己年少之时,不禁与毓妃相视一笑。
一日后到了荣宁婚期,和亲送嫁之日。
我与皇帝站在高高的城墙上,目送着荣宁公主长长的队伍远去,直到消失在视野里。
荣宁公主,也不过是和令宜一样大的小女儿家罢了。
她生母不过是侍妾,自小不受父王重视,又摊上不慈的嫡母,可谓命途多舛。
若长在旁人家,会不会也是个天真无忧的女孩儿,便学不会那些小心思,也不会学到粗俗之语。
但愿,那孩子一去北戎,可以寻到她想要的人生。
夕阳下,皇帝牵着我的手慢慢走下城墙,一步一阶,漫漫的霞辉之下,两个人的身影在地上悠悠长长。
我凝视着他的侧颜,恍惚忆起很久以前,在王府中的时光。
他的手还是那样的大,紧紧地牵着我。
身后一众侍女内监纷纷低头不敢看,我无声地笑了笑,他总是这般忽冷忽热啊。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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