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晚膳,江初霁跟着江怀璧去了她的墨竹轩,然后吵嚷着跟她说近来京城的一些琐事。
“孙家姐姐自听说了选秀的消息,便不去学堂了,听人说是被母亲拉回去学琴棋书画和规矩了,上次偶见还瞥到她指尖都红肿了,看得我都心疼……”
“自外祖母病了后,二舅母的脾气越来越坏了。淑表姐是庶出,且自小便没了亲娘,二舅母还是动辄打骂,我偷偷塞给她一瓶玉露膏,被二舅母发现了,连带着我也受了责骂。”江初霁左手托腮,右手揉着帕子,满脸的不开心。
江怀璧笑问:“二舅母责骂你做什么?”
江初霁抬头冷哼一声,“她说我滥做好人,说淑表姐天生下 贱,手不干净偷了府里的东西,打她也是活该。可我问了下人,说是个玛瑙发簪。淑表姐平时皆戴木簪,如何敢去偷那样贵重的东西,定是有人栽赃!”
江怀璧摇头,这老夫人还没闭眼呢,二舅母就沉不住气,要先收拾了庶女,这般招摇,便不怕二舅舅跟她算账!
江初霁为庄淑愤懑了一会儿,转眼又去说别的事了。
“二月二母亲请了几位夫人来府中小聚,我立在屏风后面偷听,听到她们压低了声音说起永嘉侯府那位泼辣的宜宁郡主的事情来。”
江怀璧挑眉,永嘉侯府?她可是还记得在平泽遇到要给长宁公主寻海鱼的沈迟。
江初霁话说得很急,扬手捞起桌子上的茶,还没等江怀璧口中的“茶凉勿喝”几个字说出来,便胡乱咽了几口,继续道:“我之前也还在想,究竟是哪家的公子才能压的住郡主的脾气,想到最后谁也没猜着!”
“是秣陵海家!没错,就是武威大将军的本家!”
这下连江怀璧都惊了。
随即又疑惑起来,长宁公主如何会看中海家?海家虽繁盛,嫡系后生却没有几个出息的,海氏旁支倒是有,可身份却够不着。
江初霁瞧着哥哥的神色,不免有些得意,继续道:“说这话那夫人是永嘉侯的表姐,想来应是有几分可信。哦对了,听说是海家在陛下面前提了提,陛下未曾点头却也没有直言拒绝,所以传出来便多了许多猜想。”说话时连带着都有惊叹和惋惜。
“如是海家提出来的,自然还是有可能的。”
江初霁垂首思虑片刻,顿悟:“海将军至今还在北境,陛下若想让北境安定,必得安定海家。长宁公主是陛下姑母,宜宁郡主金枝玉叶。若是宜宁郡主入海家,便是陛下看重海家,将军自会安心在北境为国效力。”
“阿霁真是越来越聪明了。”江怀璧伸出手指点了点她的眉心,随即漫不经心道,“海家若是再晚几个月提出来,或许还能成,只可惜他们心太急反而坏了事。”
江初霁秀眉微蹙,“这怎么说?”
江怀璧沉吟片刻,觉得这事解释起来有些费事,便懒得动口舌,懒懒一句:“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江初霁清哼一声,“哥哥听我讲的时候何时有过下回?这逐客令我接了,下回来听你分解!”
说罢攥着江怀璧的袖子胡乱揉了揉,在她面容变冷之前小跑着出了墨竹轩。
江怀璧无奈轻叹,显然拿这个天真无邪的妹妹没有办法。
外面匆匆而来的木樨与江初霁差点撞了个满怀,还没等木樨告罪,转瞬间已不见了小姑娘的身影。
木樨揣着满肚子疑惑进了门,正好看到江怀璧神色平静,目光飘远,心知公子定是在思考什么,便下意识放轻了动作,没想到还是惊动了她。
江怀璧忽然问:“木樨,惊蛰可回来了?”
“回公子,未曾。”
“那好,你传信给她,她不必回来了,去秣陵一趟,查查海家。长宁公主要吃的海鱼,怕是没那么简单。顺便查查沈迟在做什么。”
木樨本来是要爽快应下的,又听到最后要查沈迟,脸瞬间垮下来,有些为难。
“公子……咱们上次暗中查沈世子,被他身边的十三暗卫发现,那个叫归矣的侍卫还捉住我狠狠羞辱了我一番。如今又要查他……若是被发现了怎么办?”
江怀璧失笑,“也就你有哪些闲工夫和他的侍卫在那斗嘴,还好意思说!如今是惊蛰去查,你就不必担心了,即便被发现也没什么,我只是想要证实一件事罢了。你告诉惊蛰,自身性命要紧,不必深查。”
木樨面色微红,有些别扭地应声,背过身要走的时候心里扑通通的跳,连她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
江怀璧熄了灯,只留了一盏最小的,烛芯与腊泪相融,连灯光也有些暗沉,摇摇曳曳的光荡漾着屋子里的一切,静下心来,周遭似都静止沉寂了。
方才江初霁在,她无心往下想,现在阖了眸,一切思路都清晰起来。
海家真是打的好算盘,妄图攀上皇亲,只是海家大抵对京中局势不大了解,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跟陛下提起婚事。陛下试探朝臣已非一日两日,海家的心思或许没有那么深,只是陛下怎么猜,便由不得他人了。
这门亲若真说起来还是门当户对。若是长宁公主或者永嘉侯向陛下言说有意海家,那便是勾结党羽,文臣武将联姻,陛下势必猜忌图谋不轨;若海家提出亦如此,陛下虽猜忌,但难免想到海将军的功劳,应下亲事是慰劳,不应怕海家不满有二心。
还真不好说。但江怀璧总觉得不成的可能性大些。
那沈迟怕是被长宁公主派出去探查消息的,面上给了个要吃海鱼的由头。
那他会怎么办呢?江怀璧不由得起了兴趣。
左右永嘉侯府并不太平。只一个宜宁郡主沈湄整日鸡犬不宁,还有一个嫡次子沈达与沈迟不合心,也难为了长宁公主,两名亲生子暗地里你争我斗,不得安宁。
不禁头疼起来。还是好好歇歇吧,明日估计事情还很多。
.
秣陵,海府。
海振刚看着已在府中暂居了十几日的永嘉侯世子并无要走的意思,不觉头痛。刚开始是说长宁公主要吃海鱼,他赶忙派了儿子海逊去买,专挑了新鲜的,品质好的送到沈迟面前。
谁知沈迟轻飘飘地一句:“母亲身子不好,闻不得这腥味,太重。”
海振刚愣住。
这海鱼如何能没有腥味?这鱼又不能生吃,主要还是看做成菜,而这还得看永嘉侯府的厨子厨艺如何。
这……现在提什么腥味?
他心中有些不安,这沈世子怕是来难为他的。
他本不过是悄悄在陛下面前提了提儿子学业有成,且武举有望,又点了点宜宁郡主芳龄合适,温婉贤淑,宜室宜家之类的。他当时便看到陛下笑得有些无奈,随后一笔带过,再未曾说过此事。
他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却不想长宁公主是陛下的姑母,如何能不在意?
想清楚沈迟来意后,他便派了儿子去寻海鱼以表诚心,现下却被沈迟呛了一下。
他还未开口解释,又听沈迟漫不经心道:“我方才进来时看到海公子,闻到他身上的腥味也有些重,如此肯为我母亲效劳,也不摆架子,亲和又接地气,本世子真是感激不尽。”
海振刚刚想谦虚几句,心中那股高兴劲儿还没冒出来,忽然就打了个激灵。
沈世子是在说他儿子不顾身份,没有风度?那可麻烦了。
那个蠢儿子,居然亲自上手,冲撞了世子,看他怎么收拾他…
沈迟看着他脸上的尴尬和恼怒,心中冷笑,随手指了指海振刚命人做好了的一盘鱼烩,淡声道:“大人再闻闻这鱼。”
海振刚不明所以,倾身细嗅。
“闻到腥味了吗?”
海振刚被迫点头,就算没有,沈世子说有,那就是有。
沈迟再次低声道:“这鱼腥味可没有血腥味大,你说这是鱼血还是人血呢?海公子金贵,自是不能伤了,那便是渔夫的了。本世子来海家之前还去一个渔村转了一圈,那里的风光好啊,民风也淳朴,垂髫小儿在哪唱着歌谣,要不要我唱给海大人听?”
海振刚脸色煞白,袖中的手颤颤巍巍,眼中是惊惧和不可置信,身子本就肥胖,颤抖不起来却也不稳当,脚下虚浮。
沈迟的歌谣如冥冥魔音,一声一声如重锤砸在他的心弦上。
“海爷海爷,无食我鱼!三岁贯女,莫我肯顾。逝将去女,适彼乐土。乐土乐土,爰得我所。
海爷海爷,无饮我血!三岁贯女,莫我肯德。逝将去女,适彼乐国。乐国乐国,爰得我直。
海爷海爷,无啖我肉!三岁贯女,莫我肯劳。逝将去女,适彼乐郊。乐郊乐郊,谁之永号?”
不过改编的一首歌谣,海老爷茹毛饮血的凶恶形象一览无余。渔民以捕鱼为生,海振刚却勾结地方官苛捐杂税,如啖食百姓的血肉,连小孩子尚且敢如此,可见所有人该是怎样的民怨沸腾。
海振刚身子一软瘫在椅子上,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
沈迟看着他惨白的面庞,压着心底的厌恶道:“本世子不爱管闲事,可既然海家敢肖想宜宁郡主,便须知道,永嘉侯府不是好惹的。我时常在御前走动,若是哪一天跟表哥提一提此事,你说,皇帝表哥会如何?”
他走之前长宁公主还真没给他说其他的,只交代了要吃海鱼,可能是怕引起非议,明着来探查海家总归是不方便的。
若非昨日京中探子查明原委,他还不知这海家竟看上了妹妹!
心底也是佩服这海振刚,还敢要妹妹这样性子泼辣的女子做儿媳。若是妹妹真的嫁入海家,怕是整个秣陵都要鸡犬不宁。
海振刚连椅子也坐不住,直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顾不得脸面,颤声哀求:“世子饶命!是我海家糊涂了,再不敢高攀郡主……”
沈迟不欲与他多言,侧身一躲,避开受他的跪拜,冷笑一句:“本世子可不敢受海大人这一拜,说不定哪天就折在海将军手里了。”
言罢抬步走出去,看也不看一眼恐慌至极的海振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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