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末的京城, 大运河彻底干涸, 变成了一条大泥沟。
大多数浅井都已干涸,只有几口深井还能打出水来,但无奈这样的井多被大家族把持,这几天光是因为抢水,就出了好几回事情。
人都不够喝了,牲畜更不用提, 即便是最耐旱的骡马也损失过半, 一时间, 京城的肉摊子上倒是多了许多种平时难得见到的鲜肉。
天刚刚擦亮, 就有一群附近的村民偷偷摸摸来到水边上,插香供奉,还用土堆临时砌了一个桌案, 将瓜果和一只被抹了脖子的公鸡祭在案上, 一群人对着河水连连叩首。
本朝禁止野祭,若想拜求神明, 必须去官方承认的寺庙或者道观,但这些行脚的苦力或着乡民哪管得了这些,只想求老天爷下一场大雨, 缓一缓这场百年难得一见的冬旱。
这群人正磕头叩首的祈祷着, 突然有一队官兵飞马朝他们这边过来, 村民马上乱成一团,不是躲入了附近的乱草丛里,就是跳进了河沟下头。
这种私自祭拜, 抓到了虽然只是罚些铜钱,对这些人来说却也是泼天的大事了。
那队官老爷却看也没看这群苦力一眼,只甩着马鞭,继续往城门方向急行。
看官老爷们走远了,村民才小心翼翼的钻出来,也有见识颇多的老人,认出了这群官兵的来历,深深一叹“这又是哪里乱了哟”
一大早上,朝堂就彻底慌了神刚刚收到八百里加急,北境军反了。
京城往北,全无天险,原本有勇悍善战的北境军做为屏障,而如今,这道钢铁屏障却倒戈相向,一时间京城风动,人人自危。
朝堂上的大臣说什么的都有,有的大骂北境军早就包藏祸心,一身反骨,也有骂户部和兵部的官员尸位素餐,导致了这场大祸。
“陛下,”有个老臣举率当众而出“如今当务之急,是消弭兵祸,免得京城沦丧啊”
皇帝端坐在宝殿之上,神情莫测,这位圣上浓眉如墨,煞气极重,若是勃然大怒反而好些,朝臣们最害怕的,却是他不动声色,微微眯眼的模样。
每到这时候,就有人要倒大霉了。
“户部尚书元霭玩忽职守,激起兵变,斩立决,以其头颅平息众怒,其下相干人等具发配充军。兵部亦有罪,然准其戴罪立功,速速平息灾祸。命蒋安青为兵马大元帅,统领十三路禁军,同时发诏,命各路兵马回京勤王。”大太监用尖锐得刺耳的声音诵读皇上新拟的诏书。
皇帝神情依然未变,只扫视了一遍群臣“再拟折子,此番军变诸官兵,若是及时收手解甲归田,朕既往不咎,若是执迷不悟,株连九族”
群臣一齐跪拜应诺,除了那个早就瘫在地上生死不知的新任户部尚书。
这时候,再没有人觉得之前被撸下去的前户部尚书明桓运气差了。
东宫中的简容乍听到这消息,几乎不敢相信。
上辈子她只听说北境军营啸,今上因为这个还斩了好几员大将,却并没有听说整只军队都反了的。
“北境军全反了”她再一次确认。
“听说没两日就要打到京城里来了,我听好些宫女都在商量逃亡的事情。”花筝紧张的说。
“都是些弱女子,逃能逃去哪”简容冷笑,“北境军虽悍勇,但这回的事定然人心不齐,京城的城防也不是吃素的,只要多拖上三两天,到时候各地勤王的军队一来,叛军自然土崩瓦解。”
“太子妃好定力。”这时候,本应该在前朝焦头烂额的太子,穿着青衣布衫又来了,他的步子不疾不徐,神情悠然自若,似乎并不觉得前头的大祸与己有什么干系,“那爱妃说说,平定了祸患以后,又会如何”
简容却不想搭他的茬,只说“这时候了,殿下不去替父皇分忧解愁,来后院做什么”
太子只笑“父皇可不愿意我去碍他的眼,你同孤说说,之后会怎么样”
简容看了他一眼,沉吟“北境军如今粮草匮乏,本就不是久战之师,又只是一时愤勇,心中定然起了怯意”
“这个你刚才已经说了,然后呢”太子逼问。
“这种大不逆之罪,即便父皇免了北境军诸人的死罪,最好也不过是解甲归田,北境军就没了。”简容不由想起上辈子的事,不过是几场营啸,今上就勃然大怒,将北境军里里外外的清洗了一遍,从那以后,威名赫赫的北境军,再不复当初的骁勇。
“没了以后呢”太子继续问。
“没了”简容从没有深想过这件事,上辈子,也好像确实没有瞧见什么端倪,可是“北方有祸”
太子清朗一笑“太子妃原也聪明得紧,怎么上辈子就那么的痴”
简容色变,手中的书简再握持不住。
太子却弯腰过来,帮简容捡起掉落的书,又拍了拍她的手背,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太子妃莫慌,孤从来都是把你当做孤的结发妻子,皇后之位也定然是你的,不会落到旁人手中。”
说完话,他又拍了拍简容惨白的面颊,起身走了。
简容看着太子离开的背影,只觉一阵血脉喷张的怒火,几乎要冲出头顶。
“他也是重生的”简容咬紧牙根,又恨又惧。
看到简容的模样,花筝有些担心“姑娘,太子的意思不是不用担心吗”
简容将心中的血气勉强咽下,双手手指却依然痉挛不已,仿佛自己临死前的模样。
“速速去收拾细软,宫中将有大祸”简容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
花筝被吓住了,一窜就往屋里去收拾东西去了。
“太子究竟是什么意思”简容咬着手指甲,难不成他想
简容越想越惊,只觉得气都喘不过来了。
勤王诏书刚发,各地似乎是群起响应,但是转瞬之间,又纷纷出了麻烦。
西北的武安军原本就最是矜慢,反应迟钝暂且不提,西南的黔军本已经开营,却行进不远就遇见了当地的土族,据说是被土族阻拦,无法寸进。
这两支军队都远,暂且不提,可是近在咫尺的保定军,晋军,也一样听调不动,或者干脆走三日停两日,只勤王的折子上得勤快,一天能跑三趟,就是见不到一个兵士。
如今京城附近只有中央禁军的五路兵马,人数虽然不少,可惜这些护卫京畿的娇儿们血都没见过,更毋论是打仗了。
转眼间,北境军就兵临城下,大军压境。
这一只常年在边境厮杀的骁勇军队,只往城门口一站,就显示出与一般军队截然不同的风貌,旌旗猎猎,肃穆雄壮,若不是现如今的处境,只会叫人忍不住叹一声“壮哉”
本朝重文轻武,满朝大臣几乎都是文官,偶尔有那么一两个武将,也永远站在最边缘的地方。
如今兵变,这些更擅长吟诗作对奉承今上的大臣,具都两股战战,有想出城投降的,有想割地议和的,再不见之前的义愤填膺跳脚怒骂。
反而是那几个武官,愿意站出来主动同城外的军队接触。
这只北境军十分古怪,不战也不和,只团团围住京城城门,像是某种示威。
如此这样,必有所求。
后宫中女子也人人自危,有打听藏身处的,有收拾细软随时准备跑的,也有些烈性的女子,身上藏了利刃,以防万不得已的时候。
花筝慌得热锅上蚂蚁一样,如今京城大乱,和简府都断了联系,姑娘又身份贵重,到时候叛军真打了进来,还不知道是一副怎样的乱象。
简容却反而一点不急“打不进来的,若真是他还想坐稳江山呢。”
“可叛军都到城底下了”花筝惊恐。
“是不是叛军还要两说。”简容只嗤笑一声,“这千古的骂名,也亏他愿意担的。”
花筝一点都听不懂。
又过了两日,百姓只见叛军围而不攻,还听说这支军队军纪严明,并不会打家劫舍,也不是真为了造反,而是肃清君侧,替百姓请命而来。
再两日,又听说其他地方也有类似的言论,只说今上悖德,才使京畿大旱,小人横行,民不聊生。
现如今,甚至有大臣上诏,恳请今上下退位诏,将大宝让给德才兼备的太子。
太子声势更隆,就连京城百姓也点头称是,都觉得这位温文尔雅的太子,定然比心性暴躁,动辄诛九族的皇帝要好得多。
就连后宫中,也渐渐传出了这样的风向,原本车马冷落的东宫,好像忽然一下就变成了一个热饽饽,人人不看好的太子,也一下子成了堪比尧舜的明君。
简容却只觉得心如死灰。
又有几人知道,这位儒雅端方的君子,被世人期待为百年难得一见的明主圣君,才是这场风波的幕后主使者。
翻云覆雨,也不过如此而已。
简容甚至都想不明白,太子为什么要向自己泄露前世的只言片语,只是为了宣告他的胜利,自己的失败
一切还和上辈子一模一样,只不过提前了十年。
简容颓然闭眼,并不把太子先前说的话放在心上。
以太子狠辣的手段,上辈子要了自己的性命,又怎么可能继续留下这个隐患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段情节写的头有点秃是我错了,抱头,,大家记得收藏网址或牢记网址,网址 免费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和书友聊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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