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容还是第一次来御书房。
对前朝的大臣来说, 能够在御书房见一回陛下,就是天大的荣幸, 可对于后宫的女子而言尤其是上一位皇帝在任时候的宫妃,胆敢出入御书房,转眼就会被言官狠狠参上一本。
不过现在, 言官们一个个噤若寒蝉,简容倒也不需要担心那些只会盯着别人后院阴私事的酸儒们嘴碎。
一推开门, 就是一股清淡的松木香。
还是太子的时候, 这位就不喜熏香, 身上的气味永远都是简简单单的皂角气, 偶尔掺入一点书卷的墨香。
曾经两人尚且和谐的时候,简容就注意到,太子一闻到熏香就会不由自主的微皱起眉头,她便很久都没有用过香,哪怕是熏帐子,也用的最清淡的木料。
后来闹翻了, 她才用起最浓郁的香料, 香得她自己都犯恶心。
重来一回,她不想再委屈着自己,却发现, 她已经对那些东西全失了兴趣。
大约是心已经老了,对那些旖旎的气息,也没有了曾经的欢喜。
御书房这边,显然也摸清了新主人的喜好, 屋子里只有松木架子的清香,混着一点点防蛀的草药气。
这是一间狭长的暖阁,用素面的屏风隔了南北两间小室,向阳的一面搁着一张书案,旁边是三面合围的书架,架子上除了叠叠堆高的书本和奏章,就是几根秃笔,看上去有些凌乱。
另一边是一张小榻,榻上放着被褥瓷枕等物,除此之外没有半点瓷瓶古玩,只有另一堆书册。
皇帝此时正坐在御案前头,低头批阅着什么。
他端坐的姿势极为板正,头微低,手腕转得飞快,不一会就批阅完了一封折子,然后扔到一边。
简容飞眼去看,发现御案下头是一个箩筐,里头已经堆了半箩筐的折子。
简容稍微放重了一点步子,盈盈走过去,拜见皇帝。
皇帝依然头都不抬,只淡淡叫她起身,继续看着奏折。
简容也不急,好奇的环顾整间御书房。
这地方比她原来想的要小了不少,空间也更逼仄,虽然名为书房,其实本来是皇帝接见近臣的地方。
只不过这一位,显然把书房二字发挥得淋漓尽致。
重重叠叠的书册堆在书架上,还有几本摞在书案边上,看上去摇摇欲坠偏偏怎么都不倒。
这位要不是成了皇帝,说不定就是个和她爹爹一样的书虫。
简容嘴角不由挂上一点笑。
“你笑什么”如冷泉的男音突然响起来。
简容这才回神,露出周到的笑容,再一次拜见陛下。
“嗯,”皇帝懒洋洋的应着,随手把朱笔扔下,露出了好久不见的轻松随意,“朕这次叫你来,是为了上次答应你的事。”
简容脸上的笑渐渐隐去了。
皇帝站起身,从后头的架子上扯出来一个小木抽屉,抽屉里放着一个黑色的布包袱。
“你自己看。”他把布包袱直接丢给简容。
简容盯着那黑色的布包半天,却迟迟不敢伸手。
皇帝也没催她,坐在旁边的榻上,扯来一本书,自顾翻了起来。
简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伸出手,慢慢的解开包袱。
里头是一个小小的布娃娃,看上去虎头虎脑,分外可爱。
娃娃的胳膊上还捧着一丛干草叶子,褐黄色,带着点微微的草药香气。
简容的眼泪水一下子就下来了。
她当然记得这个布娃娃。
上辈子,她的孩儿刚出生不久,银笛就拿来这么一个布娃娃,说是她们家乡给孩子祈福用的,这草药叶子还能够辟疫,保佑孩子健健康康的长大。
简容请太医院的御医看过,确认没有问题,就把娃娃挂在了孩子的小床边上。
简容现在还能够清清楚楚记得,孩子挥舞着嫩藕一样的胳膊,对着娃娃伸手笑的模样。
如今这个一模一样的布娃娃后头,还放着一张纸,上头说的是这个娃娃的出处和用途。
这草药的形状类似艾蒿,其实却是来自于远疆的另一种毒草,对大人影响不大,长期放在婴孩身边,却会导致孩子无声无息的夭折。
简容的泪水一瞬间润湿了眼眶,连纸上的字都看不清楚了。
她哆哆嗦嗦的用力拭去泪水,看向皇帝,慢慢的跪了下去,俯下身子。
“是我错信了人,”她说,“也错怪了陛下。”
头顶上,皇帝迟迟没有说话,过来好久,才说“是孤是朕当初没有护好你们母子。”
“你且起来说话。”皇帝伸出手把简容扶了起来,让她也坐在榻上。
简容几乎站立不住,只觉得心里头那块空空荡荡的地方,再一次被挖了一个大洞出来,呼呼的窜着风,那风又烈又冷,叫她五脏六腑全被彻底冻住。
皇帝飞快的看她一眼,又移开了目光,一声长叹。
“不是银笛也会有别人,”皇帝低声说,“这都是父皇是他示意的。”
简容一脸惊骇的盯着皇帝看。
皇帝冷笑起来“我们孩儿的事情不是第一桩,也不是最后一桩,你没发现在朕登基以前,皇室根本没有一个孩儿顺利活下来”
他说的是他们上辈子的事情。
简容确实知道这件事,那时候,满京城人对这件事的私下议论,全是今上无德,才使得诸位皇子府里都养不活孩子。
谁能想到,竟然是那位主动动的手
“为为什么”简容睁大眼睛,茫然的问道。
“谁知道呢,大约是疯了。”皇帝说起他的父亲,脸上没有半分濡慕,只有深深的忌惮。
“朕上一回就怀疑过,但是一直找不到证据,这一次靠你,才真正正正抓了个正着。”皇帝面无表情的说道,脸上带着一种凌厉的清寒。
他原本生得温润如玉,但或许是因为多日劳累,如今脸颊彻底的瘦削下去,眼眶也更深,就像是一只荒野上的孤狼。
简容不由战栗起来。
她终于知道了仇人是哪个,却又升起一种荒诞的无能感。
就算那位成为了太上皇,他也毕竟是今上的父亲,天地君亲师,他独占了两个。
简容脸上不由自主划过一丝隐恨。
皇帝却好像读出了她的心思。
“那位太上皇”他轻声说,“现如今的下场,还不够。”
简容一下子抬起头,看向皇帝。
“作为儿子,朕不可能要了他的性命,但是做为帝王,父亲,朕觉得,他付出的代价还不够,你觉得呢”皇帝看向简容,就像是冰冷的神祇俯瞰众生。
残酷而悲悯。
简容再一次深深的伏了下去。
为了她那个可怜的孩儿,她自愿成为皇帝手上的坚刃就算身陨也再所不惜。,,大家记得收藏网址或牢记网址,网址 免费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和书友聊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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