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袖去见的这个人确切来说不是一个人, 而是一个半妖, 生活在妖域极东之地,临近火翼府的一片沼泽地里。
泥炭累积的湿润土地,草甸丛生,空气稀薄,是一个妖兽鲜少前往的地方,在许多年以前,红袖与黄鹤相争,误入此地,见到了沼泽地的主人,半妖沼泽鹧鸪。
后来她才知道是黄鹤故意将她逼往沼泽,为的就是借此地主人之手除掉她。
沼泽的主人阴郁而凶戾, 因为半妖的身份被同族厌弃, 隐匿于妖兽罕至的沼泽地,平生最恨的就是被人打扰, 红袖出现的那一次,闯进了他的捕食现场,将他煞费苦心捉住的妖兽给放跑了, 气得他追了半个沼泽地来打她,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了。
也是那时候, 她才知道妖域中还有这样一号高手, 实力完全不输黄鹤,她负伤在身,差一点就死在沼泽地里。沼泽鹧鸪实力虽强, 却并无争斗的野心,隐居在此,连黄鹤都拿他没有办法。将她引入沼泽地,黄鹤盼的是两败俱伤,可惜没能如他的愿,红袖也知道了沼泽鹧鸪的真实身份,一个年龄过万岁的半妖,大概是妖域最老的妖兽,身上的秘密多的像天上的星辰,红袖唯一能够确认的事,是他在暴走之后活了下来,并没有失去理智成为凶兽。
“咕咕?”
沼泽鹧鸪没有名字,红袖就给他取了一个。
栖白眺望前方的泥泞,语带犹疑:“你不是说没有族人么?”
红袖食指轻摇,红唇微启:“此咕咕非彼姑姑,他脾气差得很,一会动手的时候,你离远一点。”
栖白目光微微一动,“动手的事情交给我。”
红袖唇边露出笑容,伸手挽住他的胳膊,“那可不行,他最喜欢的就是你这样英俊潇洒的美男子,万一被拐跑了去,我岂不是哭都哭不出来。”
不待他说话,红袖将双手放在唇边,扩音大喊:“咕咕你在吗?我是红袖我来拜访您老人家了!”
灰扑扑的沼泽地里冒出了几个咕嘟咕嘟的气泡,有什么东西渐渐从泥滩里浮现出来。
鸡一样尖尖的脑袋下方是一双怒火冲天的眸子。
“又是你这个讨人厌的娃娃擅闯我的沼泽地!”
声音高昂却很清亮,带着特殊的音调,骂人的话都被他喊得如歌声一般美妙。
红袖望着他又细又长的腿,笑脸相迎,“我给您老人家带好东西来了。”
伸手将袋子一扔,数不清的蚂蚱蟋蟀等小昆虫从里面爬了出来,这是鹧鸪一族的食物,却不是他沼泽之王的食物,咕咕继续用他那美妙的歌喉骂道:“看我这次非打死你不可!”
红袖示意栖白按兵不动,自己则冲了出去迎击。
老鹧鸪确实厉害,红袖的实力尚未恢复到巅峰,并不是他的对手。
老鹧鸪打着打着也发现了,停下来瞅她一样,眼神充满不屑:“早听说你死了,如今苟活着实力却削弱至此,还不如死了呢,至少留下一个凶名。”
红袖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昂首道:“好死不如赖活着,反正今天一定是你输。”
老鹧鸪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哈哈大笑起来,“就凭你?”
红袖朝他挤了挤眉毛,老鹧鸪一怔,陡觉灵台爬上一抹冰冷,危急时刻下意识地闪避一步,躲过了致命一击。
回过头,白衣翩然的俊美青年正冷冷注视着他。
老鹧鸪眼底蕴了深意,打量着栖白及他怀中的孩子,默默的又将视线转移到了红袖的身上。
“人类?”
红袖微笑着应了一声。
嘟嘟身上的熟悉气息令老鹧鸪拧起了眉头,“你明知道半妖受人歧视,还是选择与人类结合?”
红袖脸上的笑意不减,对上老鹧鸪诘问的视线,缓缓开口:“我的孩子,不需要取得所有妖兽的认同,也不需要依靠暴力的手段来对抗人类,他可以永远做他自己,在这世上至少有我和他的父亲深爱着他,愿意替他撑腰。”
老鹧鸪背上灰褐相间的羽毛被风吹皱,北极星般明亮的双眸刺痛了他的心。被同类排斥,孤僻又暴躁的生活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他害怕被打扰,只是因为不想见到那些充满恶意的目光。
红袖见他神情恍惚,不动声色地朝他靠近了些,“我相信长大后的嘟嘟了解到自己的身世时,一定会感到骄傲和自豪,因为我今天来找你了。”
脚步停驻在老鹧鸪面前的三寸之地,红袖垂着头,表现得恭恭敬敬,“还请前辈告诉我控制体内血脉反噬的方法。”
一只水鸭闯进了沼泽地里,拍打着翅膀落入泥潭,越陷越深的时候,老鹧鸪挥手将它掀了出去,呱呱的叫声打破了一片静悄悄的空气。
半晌,老鹧鸪终于抬起头,不情不愿地朝沼泽深处走去。
红袖喜笑颜开地招呼栖白跟了上去,这是答应告诉她的意思。
老鹧鸪嗜酒,执起长几上的青瓷酒壶,对着细长的壶嘴闷了一口酒,眯着眼看红袖,“你说他已经觉醒了天赋传承?”
红袖点点头,学着他洇了一口酒,辣的喉咙烧灼起来,脸色通红,栖白将她面前的酒壶拿走了。
老鹧鸪单手敲击着长几,似在慢慢斟酌言辞。
“让我亲眼瞧瞧。”
老鹧鸪活得久,见多识广,眼看着一只肥硕的松毛虫在嘟嘟的龙之诅咒下挣扎而亡,连地上的草都枯黄了,他渐渐露出了思索的神色。
“蛟龙一族的诅咒,让我联想到了不太美好的事情。”
“嗯?”红袖觉得有点意外,老鹧鸪的脸上竟然出现了类似恐惧的表情。
“万年前的修真界出现了一个实力强横的魔头,魔头拥有一种恐怖的功法,所过之处寸草不生,靠近他的所有生命体都会化为灰烬,无人知晓他的来历,非人非妖,世人称之为天魔。”
冷漠的目光胶着在老鹧鸪的脸上,他神情一动,调转方向,有些忌惮身前的这个人类男子。
红袖却没有察觉他们之间的暗流涌动,只是觉得“天魔”这个名字莫名的熟悉。
许久,她一拍长几,青瓷酒壶倒下来,琼浆玉液顺着壶口流淌,惊的老鹧鸪眼皮一跳,“我想起来了!不就是天魔宗么?”她扭头看栖白,“天魔宗的第一任宗主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身为现任宗主不了解宗门的发展历史,栖白脸上居然还是四平八稳的,似乎没有感到丁点的不好意思。
红袖脑海里飞快闪过些什么,天魔宗,离音殿,器阁......
记忆停在一卷破旧的书卷上,她当着众人的面,将被遗忘许久的东西取了出来。
《天魔宗异闻录》
栖白似乎没有见过这卷书,对她突然的举动产生了几分不解。
红袖翻了翻,第一页上只有两个字:祈天。
还有一句令她印象深刻的话:诅咒之地,灭世之人,死不足惜。
这个人会不会就是老鹧鸪口中的天魔呢?
“后来那个天魔怎么样了?”
老鹧鸪摇了摇头,声音十分微妙,“有人说他死了,有人说他还活着,一万年过去了,世上知道这个名号的人越来越少了。”
老鹧鸪的话还是给红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单单是“诅咒”二字就让她很在意,难道蛟龙一族的天赋传承同老鹧鸪口中的天魔有什么关系吗?
话题扯远了,老鹧鸪又回到了嘟嘟的身上。
“你二人的血脉之力相近,生下的孩子天赋卓绝,早早觉醒未必会是一件坏事。”他拈拈身上的毛,道:“为了以防万一,我还是教你一套控制血脉反噬的口诀。”
红袖一双眼睛亮了起来,直起背,诚恳道:“请前辈赐教。”
老鹧鸪却装模作样地轻扣长几,拿乔道:“当然不是白教给你的,我有一个要求。”
求人办事提点要求自然不算什么,红袖早有预料,笑得跟花儿似的:“前辈请说。”
老鹧鸪手指点了点栖白的方向,“要他留下来陪我。”
红袖:“?”
这老不羞的居然觊觎她男人的美色!
月色洒落在栖白那张清俊的容颜上,瞧着有些暗沉,给她一百个胆子也不敢答应把栖白留下来啊。
红袖坚定地拒绝了,“还请前辈换一个要求吧,天下美男子这么多,何必揪住我家的不放。”余光里瞥见栖白的脸色温和了些。
老鹧鸪愣了一下,恼羞成怒道:“没别的要求,你要是不答应就走吧。”
眼瞅着栖白的脾气上来了就要动手,红袖脚踏飞沙步,拽着老鹧鸪的羽毛将他带离了数丈远。
她凑到老鹧鸪的耳旁,轻声细语道,“实不相瞒,我男人会一点搜魂之术,你就是不愿意说,我们也能知道,只是等他动手的时候可就不好受了。”
老鹧鸪抬起头,朝她怒目而视:“你威胁我?”
红袖撩了撩耳畔的发丝,慢条斯理道:“不敢不敢,别的要求晚辈都会尽量满足您的。”
一口一个晚辈的却听不出来一点谦卑,老鹧鸪看了一眼栖白,依旧有点不死心。
栖白冷眼旁观着二人说悄悄话,神情越来越不耐烦,怀里的嘟嘟都感觉到了他爹不悦的气场,嘴里吐泡泡的声音也弱了不少。
半是威胁半是利诱的,老鹧鸪总算答应换一个要求了。
他沉吟数秒,然后说道:“那就给我几滴你的血吧。”
这么简单?以老鹧鸪的性格之狡诈,红袖甚至怀疑他另有目的,“你打算拿我的血做什么?”
老鹧鸪对她翻了个白眼,“蛟龙一族的天赋传承令我有几分好奇,取几滴血研究研究而已,又不会要了你的命。”
红袖想了想,压低声音道:“那得等我男人离开之后,要是被他看到你取我的血,他会打死你的。”
老鹧鸪轻哼一声,甩了袖子背对着她。
搞定了一个,红袖正要松口气的时候,沼泽地的天空上方突然传来了几道破风之声。
“天脉府主驾临火翼府,怎么也没派手下给我递个信呢。”
粗粝的嗓音透着一股子嚣张的意味,红袖扬了扬眉,原来是手下败将到了。
老鹧鸪的面色已是沉了下来,沼泽地不属于火翼府,黄鹤这些年来看他不顺眼,总是以各种借口来找他的茬,几次无功而返后原以为他会放弃,不想今日又出现了。
黄鹤此人出场总是带着一群数目庞大的手下,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火翼府之主一样。此刻的沼泽地都被他的手下们占满了,惊飞了泥潭里的水鸭,芦苇和苔草等植物也被踩踏的歪斜一片,将好好的生态系统破坏的淋漓尽致,老鹧鸪气得就要上去削他。
红袖一把扯住他的袖子,安抚道:“前辈您就好好教我口诀,打打杀杀的事就交给我男人。”正好趁着栖白分神的时候取血给老鹧鸪。
黄鹤的实力远远不如巅峰期的红袖,更不是栖白的对手,她放心的很,朝栖白使了个眼色,他便将嘟嘟递给她。
红袖看也没看黄鹤一眼,拉着老鹧鸪就走了。
黄鹤的小眼睛里几乎要飞出刀子了,曾经输给红袖是他一生中最耻辱的事,听闻她高调回归天脉府的时候,黄鹤就派手下盯着她的行踪,时刻禀报,没想到居然来了这沼泽之地,正好将那个老家伙也一并收拾了。
打定主意,黄鹤命令手下们追上去,面前却出现了一个男人。
称霸妖域多年的威风并没有磨灭他对危险的感知度,黄鹤眯了眯眼睛,“阁下何人?”
栖白的回答是照着他的脸抽了下去。
实实在在的,不依靠任何法器的一抽,将黄鹤整个人掀翻了,狼狈地在沼泽地里滚了三圈,身上沾满了泥泞。
喉咙里嘶嘶的吐气两下,黄鹤的脸色涨得青紫,他环顾四周,看到手下们脸上的震惊之色,气息更是翻涌不止,一股甜腥顺着喉头喷出来,他咬着牙开口:“给我杀了他!”
......
身后仿佛传来了若隐若现的脚步声,红袖觉得有些纳闷,难不成栖白没有挡住那群乌合之众?
回头一望,身后又是空空如也,没有任何灵气波动的痕迹,老鹧鸪似乎没有听到那脚步声,拉着她躲在一处芦苇丛中,取出刀子示意她伸出手腕。
红袖撸起袖子,露出一截皙白的肌肤,老鹧鸪眼也不眨地割了下去,血流进他的小瓷瓶,一滴两滴......
“唉,多少滴了?跟说好的不一样啊!”
眼瞅着鲜血就要装满一个小瓷瓶,红袖连忙将手抽回来,快速愈合能力令她在瞬间止住了血。
老鹧鸪横她一眼,“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娇贵了。”手里动作不停,将小瓷瓶的盖子塞上了。
“开始吧。”
老鹧鸪传授的口诀并不十分复杂,红袖闭着眼睛快速记忆的时候,身后再次响起了脚步声。
她一心二用,在身边布下了一个防御阵。
脚步声越来越近的时候,她睁开眼睛,面前却出现了一个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
“若冲?”
面前的青年神情疲惫,脸色苍白,桃花眼中布满血丝,见到她的一瞬间,似乎松了一口气,面上又流露出了几分悲伤之色。
“小师妹。”
红袖不好奇他能认出自己来,因为持谦已经见过她的真容,她好奇的是若冲是如何来到妖域的。
“你怎么来了?”
老鹧鸪的注意力一下子被若冲的容貌所吸引,声音带着点激动,“这又是谁?”
红袖没有心情替他介绍,因为若冲的样子看上去实在不太好,虽然她已经不是七绝峰的小师妹了,但是同若冲的情谊还是有的,于是又重复问了一遍。
若冲取出她留下的灵魂玉简,疲力颤抖了一下,“师父他不行了,虽然他没有说,但是我知道他最疼的就是你,所以背着他来寻你了,你跟我回去看他最后一眼好不好?”
红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颓废而哀伤的若冲,他总是微笑的,自大的,张狂的,什么样子都有,唯独没有像现在这样。
“玉林真人怎么了?”
听出她口气里的疏离,若冲惨然一笑,“师父冲击境界失败,被心魔所困,就要仙逝了......”
所以不远万里前来找她,只是为了在玉林真人临死之前见她一面?
红袖舒缓了紧绷的背脊,点头,“好,我跟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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