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用完膳食,魏析便出门了。
不多时,前院有侍卫来,道:“奉仪,我家大人传您过去问话。”
如意道:“我这就去。”
巧云将她扶起来,冯和德也跟在后面。
一行人到了一个偏僻的院子里,院里还有未除净的杂草,四周还有黑衣侍卫守着,如意扶着巧云的手一紧。
巧云感受到主子的惶恐,低声安慰道:“主子别怕,我们还有小德子跟着呢,出了事,他会冲出去找太子殿下的。”
又走了几步,一个房间里,拖出来几个黑衣人的尸体,全部嘴角流着黑血,被侍卫拖着扔了出去。
如意吓得后退一步。
这时,那扇门开了。
出来了一个蓝衣公子,身形劲挺,比一般男子壮一些,却丝毫不臃肿。眉目英朗,脸上挂着温意的笑。
他开口,声音朗朗:“曲奉仪,请。”
这男人是镇北王的世子,谢长安。
镇北王手里有大半个边疆的兵权,且战士骁勇异常,是朝堂边防的一道铜墙铁壁,且誓死效忠皇上,深受皇上宠爱。
镇北王只有一个孩子,便是世子谢长安。
在谢长安二十岁那年,应该被送往朝廷,一为皇上安心,二也是镇北王的一番苦心,不希望自己的唯一个一个儿子,死在战场上。
如意前世与他有过三面之缘。
谢长安还是她传闻中的情夫。
前世她在宫宴上被人泼了酒水,去后殿换置衣物的时候,便碰到了中了药的谢长安。
后来便有人冲进来,诬陷他们两人有首尾。
魏析当时气愤的将发丝凌乱的她带回了东宫,锁在梧桐宫,不许踏出半步。
可是谢长安不应当二年后来京城才对。
还是说,由于她的回来,许多事情都变幻莫测起来。
谢长安看着如意失神,只当她是被吓到了,又重复道:“奉仪不必担心,我今日只是问几句话,不会对奉仪用刑的。待问完话,我会派人将奉仪安然的送回去。”
如意收回翻飞的思绪,低声道:“是,听大人的。”
审问犯人,必然少不得严刑拷打,这院子本就不大,屋子里通风也不好,有些阴暗的室内蠕动着血腥的味道。
“奉仪到这边来。”谢长安引路道。
如意一路紧攥着巧云的手,走到那间房间门口。隔壁的惨叫微弱的传到她的耳边,如意苍白着脸跟上去。
到了门口,却有侍卫道:“她不能进去。”
巧云被拦下了,她看着明显被吓到的主子,不甘的反驳道:“凭什么不让我进去,若是我主子受了什么伤害,你担得起责任嘛?”
侍卫依旧面色不变,冷声道:“这是规矩,审问犯人,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方才冯和德入院便被拦下了,如今巧云不得入内,也属于规矩之中。
如意道:“巧云,没事的,我又没犯错,不怕。”
如意进了屋子,门就被门口的守卫关着了。
房间里比外面干净许多,仅有谢长安和一旁笔录的人。
“坐吧。”谢长安指了他面前的位子。
如意低着头,看着桌子,眼前却出现一盏热茶。
“暖暖身子,不用慌,我问你什么你就说什么就好了。”
如意看了下茶盏,最终也没有碰。
她小声道:“大人问吧,我知道什么说什么。”
对面的女人小小的一团,双臂半抱着,明显带了防备和害怕的。
谢长安道:“昨日,你可是一直与太子殿下待在一块?”
“是,寸步不离。”
“太子殿下可有异常举动?”
如意抬头,“我们被追杀了一路,一直在逃命,算异常吗?”
谢长安目光闪了闪,喉咙里一哽,他温声道:“自然是算的。”
“那就是了,妾与殿下被追杀了一路,几次差点命丧黄泉,今日请大人做主。”
“既然如此,那就送奉仪回去吧。”谢长安吩咐人把门打开,些许阳光透进来,屋子里却依旧阴凉。
如意想站起来,却发现身子都在发抖,起身的时候踩了裙角,身子趔趄一下。
谢长安起身想扶她,却被如意推开。
她宁愿倒在地上,再自己爬起来。
这一次她可不想落人口舌,再落了把柄在魏析手里。
依照魏析如今的偏执,怕是饶不了她。
巧云看到主子身上的衣服上一大片污渍,忧心的问:“主子,您怎么了?”
如意看了自己的粉衫上的泥垢,握着掌心磨破的皮肉,刺痛感传来,她皱眉道:“没站稳,摔了一跤,无碍的。我们回去吧。”
两人出了屋子,笔录的人问道:“将军,我们不再问问其他的?说不定这女人在说谎,她是太子殿下的妾室,自然会偏袒太子殿下。再不然我们稍加用刑,她自然受不住就说真话了。”
谢长安冷冷的扫了他一眼,道:“你是不相信我的判断力?”
笔录跪地求饶道:“属下不敢。”
***
四殿下的院里,明月正在院里绣荷包。
明月是个笨的,上次想给四殿下做一顿饭都烧了小厨房。
如今后院的小厨房,她靠近都要被人轰出来。
今个儿太阳好,魏轩在院子的树下晒太阳,手里拿着一本书。
明月则在一旁乖巧的拿了个针线篓子,自己琢磨着想给四殿下绣个荷包。
明月从前是宫里一个老嬷嬷带大的,老嬷嬷去世,她一个人被分到了四殿下院里,那时候才六七岁。
不过从小的耳濡目染,她对刺绣极为精巧。
魏轩的里外衣衫,身上的荷包,都是她一针一线绣出来的。
后来四殿下重新受宠,他的衣衫多有规制,她便只为四殿下做里衣和荷包。
近日,她便在绣一个竹青色的荷包。
“可绣好了?”
明月遮住魏轩的视线,笑意盈盈的道:“说好了,绣完你才可以看。”
魏轩将书放入腿上,轻轻的咳嗽两声。
“又受风了?”明月放下手中的针线,焦急的问道:“我推你进屋吧,山上阴凉,往年你对春猎都避而不见的,今年怎么偏生要上赶子来山上受罪呢。”
四殿下魏轩趁着她起身的功夫,已经看清楚她的针线篓子里面的图案了。
是两只喜色鸳鸯。
下角依旧是她歪歪扭扭的绣出来的一个轩字。
明明绣什么都活灵活现,唯独打字丑的像虫子。
而他的每一件内衫上若是没了这条虫子,他都是从来不碰的。
明月将四殿下推到门口,却听到了身后有脚步声。
回头一看,她恭敬行礼道:“太子殿下。”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魏轩对明月道:“你去找万德一趟,就说太子殿下来了,让他备茶。”
来客的时候,一向是万德泡茶待客的。
明月转身离去,不放心的又拐弯去屋子里拿了一条毯子,盖在了魏轩身上,这才出院子去寻万德。
待人走远,魏析才挑眉笑道:“也只有四弟你能养出这样单纯的小姑娘了。”
魏轩自己推着轮椅入屋,冷淡道:“进来后关个门。”
魏析轻笑一声,“也就你敢这么吩咐我了。”话虽这样说,却还是进屋后关了门。
魏轩道:“我又不同争那个位子,不稀罕跟你客套。”
“好好好,我们说正事。”
明月带着万德回来的时候,屋子里已经只剩四殿下一个人了。
“殿下,我是不是回来晚了?”明月低头道。
魏轩道:“不晚,快去绣荷包,我身上的都旧了。”
**
魏析出了小院,苏明海迎了上来。
魏析问道:“她可回去了?”
“在里面不多时,就回去了。”苏明海回想了一下,继续道:“奉仪主子出来的时候,脸色很是苍白,而且衣服上染了污渍,可能是......”苏明海顿了一下道:“可能是被用刑了。”
“用刑?”魏析的神色猛然凌冽起来,他眯了眯眼睛,冷声道:“查,查出来都有谁碰了她,都给孤十倍的鞭子抽回去,扔后山喂狼。”
苏明海脊背一凉,慌道:“是,殿下。”
魏析脸色阴沉狠厉,大步走着,不多时就到了行宫。
如意刚回来不久,就把巧云和冯和德都支了出去,一个人在屋子里发呆。
魏析回来的时候,如意正失魂落魄,衣衫确实有脏兮兮的污渍,像是摔在地上过,脸色苍白无神,正抱着自己的膝盖坐在窗前的软塌上。
“你哭过?”魏析靠近问道,“今天都有人欺负你了,告诉孤,孤让他们付出代价。”
如意看到魏析,光着脚从小塌上跳了下来,直直的撞进他的怀里,声音还带着哭腔,“魏析,我今天见到了死人,好多死人。他们还有人在试探我,想通过我知道你有没有害陛下。我还看到……”
她说话磕磕巴巴,边说变抽泣,整个人在魏析的怀里发抖,身子冰凉。
魏析道:“他们打你了?”
“没有。”
“那你怎么身上脏兮兮的。”
“我害怕,自己摔得。”如意说到这里,脸羞愧的红了。
魏析这才觉得自己的心放了下来,他把小女人抱进怀里,身子坐在窗前的小塌上。
魏析将自己身上的玉牌取下来,塞到如意的手里。
“以后不要怕,若是有人欺负你,就给他们看这块腰牌,他们就不敢碰你了。”
如意拿起腰牌,上面有一个她不认识的图案,阳光透过玉牌,玉牌更加晶莹剔透,里面似乎有水墨游走,是一块绝世好玉。
“好。”如意将玉牌收好。
魏析将她眼角的泪水擦去,亲昵的在她额头留了一个吻,“今天吓坏了?”
如意在他怀里钻了钻,委委屈屈的说:“妾手痛。”
她摊开手心,方才磨破的手心软肉没有被及时清洗,上面一层浅浅的灰尘,若不是不及时洗去,怕是要落了疤痕的。
“苏明海,打温水来。”
刚有些愈合的伤口沾了温水又破开,如意疼的眼泪直掉,那只手却被魏析控制的死死的,根本掏不出来。
“你是想痛一会儿呢,还是落下一块黑漆漆的疤痕?”
如意看着皙白的小手,哭道:“妾不想留疤痕,留了疤痕,殿下就不喜欢妾了。”
“只要你乖,孤不会不喜欢你。”
如意乖巧的依偎在他怀里。
魏析将她的手洗净,又拿了药膏,轻轻的敷上去。
浅绿色的药膏碰到皮肉,就凉丝丝的,缓轻了方才的刺痛。
魏析又用绸布将她的手轻轻包了一层,看着她的手,道:“今日之事,孤会让谢长安付出代价的。”
如意小声嘟囔道:“是妾自己摔得,和谢大人无关。”
魏析却变了脸色,如意抬头,就看到了他的桃花眼微微眯着,里面似乎装了一池寒潭水波,摄人心魄的冷意。
他道:“阿娇,是在为别的男人求情?”
如意楞楞的摇头。
她忘记了,如今的魏析偏执阴翳,最厌恶她与别的男人产生交集。
她怎么犯了他如此大的禁忌。
如意软声道:“妾……妾只是不愿意别人因为妾受了无妄之灾。”
魏析冰凉的微凉的指尖抚过如意的一双漆黑沾满水雾的眼睛,最后轻声道:“阿娇,喜欢英雄吗?”
如意摇头,“妾不喜欢英雄,妾喜欢殿下。”
魏析轻笑:“都学会哄骗孤了。”
如意趴在魏析的胸口喘气:“妾不曾骗殿下的。”
宫殿的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一排侍女抬了水桶进来,又悄声退下。
魏析将如意抱起来,走到屏风后,氤氲的水汽朦胧在半个偏殿。
“这是从山上引下来的温泉水,你今日不能去温泉池子,便在屋内清洗吧。”
如意已经被放下,站稳了身子。
可是魏析依旧不出去。
她道:“殿下,妾先沐浴,殿下出去好不好。”
魏析却去了身上的外衫,还把她脏掉的也去了,道:“你的手,今日不能碰水。”
“妾可以叫巧云帮妾的。”
魏析却贴过来:“孤也要洗的。”
浴桶很大,足够装两个人,如意站起来将手伸在浴桶外面,风光一览无余,可是她有没有办法,只能耳朵尖发热的用另一个手往身上泼水。
对面的魏析就泡在水里,身子靠在浴桶壁上,饶有兴致的看她笨拙的动作。
洗到最后,仅剩一头云发潮哒哒的在水中散开,犹如一团乌黑的水藻。
如意盯着发愁。
魏析抓住了她手里的一团黑发在指间玩弄,低声道:“求孤,孤就帮你。”
他的意图,如意用头发丝都能感受到。
可是这头发,她又却是没辙,只能低着头小声软声道:“妾……妾求殿下……”话还未说完,她先惊呼出声。
魏析掀起水花,起身到了她跟前,两个人靠的很近,她都能看清楚他脸上细腻的肌肤纹理。
更能看得分明他的眼睛中黑色瞳仁中□□。
和慌乱着瞪大眼睛的自己。
如意一只手抵住他,道:“殿下,妾妾的手不能碰水的。”
他道:“孤有分寸,不会让它碰到一滴水。”
**
两个人从浴房出来,如意筋疲力竭的被他抱了出来。
说是不让她的那只手碰水,她的那只手上的布都没有被一滴水碰到。
只是其他地方,却被水湿了无数次。
魏析将她放在榻上,拿了一个干燥的布一点一点的擦拭她长及腰部的头发。
如意的头发很厚很黑,擦干后便像一匹上好的绸缎,顺滑漆黑,指头能从发根轻移到发尾。
她的身上还有一股淡淡的女儿香。
是从未闻过的好闻。
“知道孤为什么今日会生气吗?”
如意道:“妾不知。”
魏析捡起几撮发丝在手中玩弄,慢慢悠悠的道:“阿娇,孤给你讲一个故事,可好。”
“好。”如意半眯着眼睛,柔若无骨的趴在他的身上。
听他道:“孤几个月前,做了一场梦。”
“梦到你背叛了孤,在宫宴中和他人幽会。”
他的声音在静谧宫殿中格外的清晰,还带着沁凉。
如意呼吸一滞。
魏析继续道:“在那里梦里,孤在自己死前安排你去了江南。”
他呵呵冷笑一声:“阿娇,那终究是个梦。”
他喟叹一声:“别人看你一眼,孤都觉得他犯了罪。孤又怎么允许,孤死了,你还活着。”
如意瞪大了双眼:他的梦,就是他们的前世。
又或许,魏析,也是重生。
如意察觉到魏析的手在她的耳间徘徊,最终留在她的下颚,将它挑起。薄凉的吻落在她的唇角,轻轻一咬,血珠透出,又被他沾染在自己的薄唇上,微抿入口。
是腥甜的味道。
他道:“所以,阿娇,你以后一定,一定,不要有什么秘密瞒着孤。”
如意听到自己微微颤抖的声音:“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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