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留哥刚放了狠话,就听说这样的消息,顿时吃惊。他勐地止住脚步,下意识地又看了看后方马鬃河畔的战场。
见定海军的甲骑犹自与蒙古军纠缠厮杀,他稍稍放心,沉吟道“定海军的轻骑”
皱眉想了片,他冷哼了一声“是黑咀沟他们是从黑咀沟冲来的可特哥等人没留下足够的人手驻扎这些蒙古人,也太疏忽了”
众人都道“辽王英明”
耶律留哥继续推算“那郭宁所部从黑咀沟而来,那就正对着坡沙元帅所部的后背,坡沙元帅准备不足,措手不及,故而才败了这样,传令耶律薛阇和耶律独剌二将,且不用急着往南,合兵一处之后,立即往黑咀沟的南口驻扎,堵住那郭宁的退路咱们还有兵力,能压住这区区数百骑”
当下传令骑兵奔出。
耶律留哥快步往西,找了个在西北面视野开阔的高坡,登上去探看局面。那高坡不太好走,他穿得又是皮靴,在几个侍从的搀扶下,出了一身大汗,才站到了坡顶。
待要仔细观瞧,又一骑奔来。
侍从们个个脸色微变,耶律留哥挨个拍拍他们的肩膀,笑道“莫要惊慌,先听听前头将校们说什么”
那奔来的骑兵在坡地下勒马,仰头喊道“辽王那郭宁见咱们封堵住了黑咀沟南口,转而向北,向李家奴将军所在的方向撞去”
侍从们闻听,无不喜形于色。
耶律留哥也松了口气。
他威严地道“这厮果然是个匹夫,他自投罗网了让李家奴把他的弓箭手和盾牌手都调集起来,不求杀敌,想办法缠住他再告诉耶律厮不,留五百人看住蒲鲜万奴即可,其余各部立即兜卷回来,先杀了这郭宁再告诉耶律统古,别管其它,我只要他抵住上京的金军”
这些命令涉及好几个元帅、将军,当下五六个传令骑兵连声应了,各自去牵马。
可他们还没出发,西北角的丘陵间,再度奔来一骑“辽王辽王”
听那骑士声音里透着惊恐,耶律留哥顾不得让他上坡,自家提着戎袍,蹲在高坡边缘,俯首问道“怎么了”
这骑士乃是李家奴的亲信,此前李家奴攻上蒲鲜万奴所在的台地,这骑士几次回来,得意洋洋报信表功的,可这会儿,他脸色惨白,一点得意劲都看不出了。
“抵不住抵不住”他嚷道“那郭宁对周边地形熟悉之极,借着一处洼地遮掩,直冲进我家将军的弓手队列,又从背面横贯盾阵,杀得血流成河辽王,我们抵不住了”
“放屁”耶律留哥勃然怒道“那郭宁是山东人他怎么会熟悉辽东的地形你们胡扯什么呢让李家奴顶住他敢撤退,我立斩他头”
就在耶律留哥喝骂的当口,连续好几骑奔到高坡之下。见耶律留哥与先前那骑士这般对话,那数骑俱都凑拢过来,七嘴八舌地道
“辽王那郭宁把李家奴将军给杀了”
“辽王辽王,大事不好那郭宁撞入北面,斜刺里打透了耶律的将军的军阵。耶律的将军与之厮杀正酣,不防额头中了冷箭,重伤而退,军阵于是大溃”
“辽王那郭宁又冲进耶律厮不郡王的队列,往来厮杀数回我家郡王唯恐不敌,又痛惜本部折损,派我来通报辽王,说他勒兵先退了”
“耶律厮不怎么敢退”
耶律留哥怒火中烧,随手取了腰刀,不及出鞘,连鞘扔了下去,正中那个报信骑兵的面门,将他打了下马。
原来耶律留哥起兵以后,转战南北,却始终没能真正打开局面,恢复辽国的声势,所以他部下的许多契丹贵族这几个月来,与他的弟弟耶律厮不过从甚密,有推举耶律厮不取代耶律留哥的意思。
可耶律留哥真没想到,这种关键时刻,耶律厮不居然还想着自家的利益,干出阵前退兵的事来那怎么使得他这一退,等于蒲鲜万奴所在那个方向,契丹军就没人指挥了
耶律留哥恨恨地摸着腰带,想要再找个什么东西扔下去,却听身边侍从连声道“辽王,还有骑士来报信说不定有转机”
耶律留哥勐抬头,果然又见数骑鱼贯而来
“那郭宁转而向北,贯入了耶律统古将军的队列,统古将军与之厮杀,一合就被杀了”
“辽王,着拨将军眼看队列将散,亲自提兵去救,结果半路撞上纥石烈德麾下的勇将刘子元,被刘子元生擒了上京之兵、肇州之兵,已经从北而南,直冲入来了”
耶律留哥只觉得手脚发麻。
他连连摇头“不可能不可能”
可战场上,哪有不可能
契丹军从广宁府长驱直入,赶到咸平府以北,本打算轻轻松松吃一块肥肉,待到上京的兵马出现,将士们的士气已受挫动,是靠着耶律留哥的反复鼓励,才打起精神坚持厮杀。
整整三天里,契丹人两面迎敌,厮杀不断,就算是铁打的将士也会疲惫。定海军的骑兵养精蓄锐许久,又忽然出现在重兵防卫的内圈,横冲直撞
怎么抵挡就是挡不住,真没办法
抵挡不住的时候,将士们会怎么想
一处处的混乱,便如涟漪发散,波及全局,而当郭宁冲开了外圈对上京兵马的防备,整个北面的战局,就已经崩溃了
耶律留哥抬头眺望远处,便听得处处山坡丘壑间,人声呼喊如沸,而己方的一座座营地间,一个个重兵占据的山头上,处处林木动摇,人影晃动,将士东奔西走,急如火烧屁股。
而在乱军之中,一杆红旗招展,一彪骑兵奔驰如电,正冲着耶律留哥所在的中军方向来了
骑队里头,郭宁挥鞭一指“众将士,随我来”
将士们轰然响应。他们连续冲垮好几拨敌军,而己方的损失并不沉重,此时尚有四百余人挟弓挺枪,纵骑紧随在郭宁身后,人人士气高亢之极。
郭宁所部,此时还顶着大金国来州定海军的名头,但他们已经不是通常的金军了。定海军中每一个骑士,也已经不是通常的金国武人。
金国对军人的培养,始终是个问题。
开国时那一代两代人的精兵勐将,其才能多半都来自于白山黑水间辛苦射猎的积累,顶多加上一些野蛮部落中口口相传的习俗。但随着女真人大举进入中原,这积累和传承,便成了无源之水。
到了熙宗皇统年间,随着完颜宗干、宗弼等上一代的武人陆续逝世,大金国已经面对着中层、基层军官的完全断档。熙宗为此甚是焦虑,遂开武举,以求保障军官的基本素质。
结果,到泰和年间完善的武举项目,除了射贴、射鹿、驰刺等基本内容之外,竟然只剩下了背诵孙吴兵法,而且,十条里头能答出五条,即为上等。
堂堂的大金国,本有横扫域中的兵法韬略,可自家全都忘了,竟要拿着汉儿的兵书凑合,本来就很可笑。而真正厮杀进退的精要,又岂止孙吴兵书所能涵盖
郭宁在山东开设了军校,就是为了解决这个问题。
只有通过军校的模式,才能将许多人零散的经验总结起来,将经验总结成原则,将原则完善成条例,将条例放在那么多久经沙场的将士面前,让他们评判、熟记、运用。
那些条例,很是繁琐,也无文采,讲的都是些事关将士性命的小事。
比如对着抛射的箭失,该怎么躲避最有效向敌冲杀的时候,长兵器如何刺击最容易抢先杀伤两军交汇的时候,如何估算敌方的战术,以提前选用适当的武备策骑冲杀的时候,擅长什么的人,适合处在第几个梯队
郭宁直到去年还是个边疆小卒,他觉得自己真没有什么大才。他的同伴们,也大都是出身低微的下级军官,所以大家聚在一起盘算出的,无非是这些零零碎碎的玩意儿。
他从各部调集勇士,一拨拨地放在军校里传授,说得多半也都是这些拿不上台面的零碎东西。
但这些零碎东西,本身都被有经验的将士当作秘而不宣的诀窍,当作传家保命的东西看待。一旦它们得到了推广,被数以百计、千计将士掌握在手,形成了统一的规范,军队便由此具备了骤然提升的战斗力。
所以韩煊能以铁骑一部与三个蒙古千人队鏖战,所以郭宁领着轻骑奔走,仿佛摧枯拉朽。
这提升的程度,甚至连郭宁自己都没有足够的预料。
“冲上那山头,打崩耶律留哥,辽东就平定了这一场,不亏”
郭宁笑了两声,有些激动地对赵决道。
而赵决叹了口气“节帅,我去冲,我去就行了”
当郭宁所部轻骑不断接近,耶律留哥的中军方向乱作一团。
“辽王,须得立即召回耶律薛阇和耶律独剌两位将军咱们这里还有三千多人,凭着山地死守,轻骑断然冲不动的”
“辽王,等不及召回他们了咱们立即下山,去和两位将军汇合”
“辽王辽王”
许多声音在耶律留哥的耳畔此起彼伏。
耶律留哥挥了挥手,将这些嗡嗡的声音赶开些,他转回身,再看马鬃河方向。
他非常确信,只要蒙古人能赢,整场战事还有希望。
可是,当他满怀希望眺望的时候,孛都欢满脸带着汗、血和泥土,冲着可特哥厉声道“浑都古已经死了他的脑袋被马蹄踩得稀烂,就在我眼前碎开,像是一个鸟蛋碎开那样啦契丹人也乱套了,这一场打不下去,我们得想办法退兵赶紧走”
可特哥有些犹豫“退兵退兵的话,阿鲁都罕怎么办他那一队骑兵还在南面呢”
而这两名蒙古千户盘算的时候,本该与阿鲁都罕所部骑兵纠缠厮杀的李霆,正愕然站在高坡,手搭凉棚眺望“走了忽然就走了”
天空中的鸟群扑棱棱飞过。
李霆看看两旁周身浴血的将士,想要夸赞几句,鼓舞他们的士气,又忍不住道“蒙古人走得有点快啊,这地方像是能立头功的吗好像,我李二郎被郭六骗了”,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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