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他听到她这么叫自己。
时间好像在贝尔纳黛特触碰到他胸口的瞬间变慢, 拉长,所有遮天蔽日的阴暗情绪与雾气都温顺下来, 安静等待着。
朦胧间, 彼得似乎看到眼前出现一个最让他熟悉与安心的人。
她紧靠着墙壁坐在地上,黑发凌乱,脸色苍白,冰绿色的眼睛愣愣望向自己, 黑色的瞳孔因为恐惧情绪的逼迫而涣散着放大, 僵硬到对周围灯光闪烁带来的光线变化都毫无反应。
近距离加上敏锐视力的作用, 彼得能清晰看到她眼睛虹膜上深浅不一的绿色纹理, 细腻如翡翠透光时的精巧晶体构造,中央被挖出一块纯粹的漆黑。
像是黑洞。
他模糊想着,乱七八糟的记忆里冒出小时候科学老师曾经说过的话“巨大质量的物体也能产生极强的引力。这种看不见的力量能够吸引所有它周围的物体,不断坠向引力中心。因此, 如果这个中心物体的质量足够大, 产生的引力足够强,比如黑洞那么所有东西,包括光都无法从它的引力中逃逸, 连周围的时间与空间也将被极端扭曲。”
“可是,时间是看不见的, 先生,它要怎么被弯曲呢”彼得还在问个没完。
“嗯,这么说吧。你知道命运这个词吗”老师和蔼地看着这个聪明好学的学生。
“知道。”彼得点头回答,“本叔说,那些无法被改变的未来就是命运, 是我们永远逃离不了的。比如人的死亡。但我们可以选择积极面对它。”
“你有一个很好的家长。”老师点点头, 伸手拨动了面前的木星模型, 让阳光在光滑球体表面拉出一条闪亮灿烂的弧线。
他继续说“在科学看来,命运是当你遇到一个拥有巨大质量的物体,你整个人都会被它的引力所捕获。”
“你的时间不再是一条直线,而是被弯曲着指向引力中心。你的未来不再无法预测,而是已经成为注定,那就是一定会被这股引力拖入中心。”
“你的空间也被捕捉,你行走的每一步都是在朝引力中心前进。”
“这种不可逆转,不可挣脱,只能无能为力观测着注定会发生的未来,就是命运。”
他看着贝尔纳黛特的眼睛,感觉他被周围翠绿剔透的引力海捕获着,那点漆黑的黑洞中心不断不断地坠落进去。
这是属于他的命运。
念头冒出的瞬间,彼得感觉夺心魔也产生了类似的想法,一种奇妙的思维共振传递在他们之间。这是很罕见的事,因为除了贝尔纳黛特,他们几乎不会有达成一致的时候。
现在,所有威胁都消失了,面前的少女平安无恙,那他是不是也该离开,去解决他现在被困在这团几乎快把他溺毙的黑雾里的危机。
不敢冒险在这里和夺心魔起冲突,他担心自己在失控状态下会伤害到对方。虽然刚刚他好像已经把某个人毫不客气地扔出去
是谁来着
没等彼得挣扎着试图将夺心魔的意识挤出脑海,一只手忽然穿过黑雾,轻轻放在了他的胸口上。
少女指尖带着清晰的温热与战栗,紧贴他的皮肤传来。细微的触碰瞬间绽放成一群蝴蝶扑闪在胸腔里,连心跳都在跟着颤缩。
雾气放大了彼得的感官,除了他自己本身能感受到的,还要再加上黑雾反馈回来的。
她的每一丝僵硬与轻微挪动都能被很清晰地捕捉,甚至是过于清晰了,让他恍然间要生出幻觉。这只搭在自己胸口上的手,明明是那么柔软无力,却又像是已经穿透自己的骨骼与血肉,攥住了他的脊梁。
有按捺不住的尖细杂音从雾气里传来,充满兴奋,以及狂热到接近病态的执着“贝妮,贝妮”
反反复复就这么一句话,跟坏掉的机器一样不知疲倦地重复。
而后,那些声音开始不停朝彼得的耳朵里,脑海里,每一根神经末梢里钻进去。伴随而来的还有无止尽的异类思想,属于蜘蛛的兽性本能。它们不断不断蚕食着彼得本就不堪重负的精神,锲而不舍地试图彻底感染对方。
“就是这个”它们在尖叫,密密麻麻。
“想要,还想要其他的”它们在宣泄,蜘蛛丝黏韧地缠上他的思维。
“要更多,全部都要”悸动在心里的蝴蝶被蛛网绞杀得一只不剩,取而代之的是鼓胀到快溢出来的占有欲。
纯粹的蜘蛛是耐心而贪婪的生物,从来没有“放过”这个过于仁慈的概念。
“不,停下来。”彼得艰难地剧烈喘息一声,试图控制自己松开贝尔纳黛特,或者说安全起见,他应该推开对方才行,不能被她碰到。
感官过度强化的负面影响又开始折磨他。所有来自于贝尔纳黛特的温度,气味,声音都被不加节制地塞进他的五感里,鲜明强硬地诱惑着他。
诱惑着他用最极端的方式将她掠夺过来食欲与爱欲。前者渴望将外物转化为生存养料,后者为渴望标记所有物与保证基因延续。
这是属于所有生物最原始的本能,人类也不能幸免。一旦被点燃,那些后天被培养出来的,属于人独有的善良与道德感就逐渐被压制得很低,然后是奄奄一息的微弱。
他抬起头重新看着对方,暖棕色的眼睛专注得吓人,明亮得极其不正常,但手上动作仍旧是僵硬着不肯松动的,一直在做着最后的抵抗。
不能伤害她。
那么我可以轻一点,试着温和一些。
不能,伤害她
这不算伤害,只要我控制得当就不会伤害她。
这不是她自愿的
可这是我想要的。
刹那间,有什么东西被毫不留情地挑破开。
彼得茫然地回想着那个念头,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正死死抓着贝尔纳黛特的手,任凭对方怎么叫他的名字也没有反应,满脑子都在思考,这是他想要的,这是他想要的吗
是。
他根本无法否认这一点。
长久的压抑与对峙下,属于捕猎者的本能已经失去耐心,对他暴躁命令“够了,我饿了”
饥饿带来的强烈食欲与躁动不安的另一种本能已经被模糊界限,彼得分不清自己到底想做什么。
衣衫凌乱的少女就这么坐在他面前,鲜活,脆弱,很适合被捕猎,被享用,被进食
彼得再次收紧握着她手臂的力量,很小心的举动,被压迫的肢体立刻开始出现应激反应。血管在皮肤下努力搏动着,试图挤占出更多空间,以勉强维持住生命运转所需。经络收缩着将她搭在自己胸口上的手指往回拉,指尖划过他的皮肤,带来一阵微妙而颤栗的愉悦。
“彼得”她再次开口,语气里带上点惊慌的哀求。声音落在空气里响起的震动,很像幼鸟在蛛网里挣扎时的牵动出的波纹,柔软悦耳。
在绝对的力量压制面前,贝尔纳黛特根本不可能挣脱开。尖锐的痛麻感让她头皮发麻地意识到对方是个见鬼的超级英雄,只要他想,或者万一他不注意,自己的手臂就会像一根被烤焦得酥脆过头的脆性饼干,直接粉碎在他手里。
而且,这太诡异了。他抓着自己简直像是在抓着什么绝无仅有的救命稻草,一旦丢失就会死掉那样的紧张。
“彼得,你松开我”她不敢试着抽自己的胳膊,害怕会直接被对方拽脱臼,“很痛。”
听到痛这个词,彼得好像一下子回神,手指上的力道再度被强行克制下去。
“对不起”还是那样的重叠感,一个低沉,一个愧疚。
贝尔纳黛特微微松口气,试着动了动自己的手想要往回缩。黑雾立刻扭曲着扩散开,发疯般游窜在整个空间里,还有的则黏糊糊地爬上她的手臂,化作一缕一缕坚不可摧的蜘蛛丝,在她惊恐的注视中迅速缠满她全身,一点点将她朝雾气中心拉进去。
过于惊悚的场景,总让人很容易想到蜘蛛进食,或者蟒蛇生吞的场景。
贝尔纳黛特吓得几乎是立刻就挣扎起来,拼命抗拒着想要撕开黏在身上的蜘蛛丝,或者雾气。随便什么东西,她现在完全没有心情去给它们定义命名,慌乱到失控的畏惧感决堤般涌出来。
“放开我你这个混蛋放开我,夺心魔”她早就该清醒一点,就不会被这双人模人样的棕色小鹿眼睛给欺骗。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怎么看都不能是真正的彼得能做出来的,还有这些雾气,这些该死的雾气
愤怒和求生欲指使着她一把掐住那缕正缠绕在她腰间,迷恋摩挲着她肌肤的不要脸黑雾。
她知道这些雾和夺心魔是一体的,于是想都没想就用尽全力掐下去,恨不得直接把它捏断“你给我放手”
并不是那点微不足道的痒感,而是她语气里那种激烈的抗拒与厌恶感让他下意识收住动作。
得到片刻的喘息,彼得在一片沉重到混杂不堪的异类本能里勉强找回自己的一丝神智,然后立刻又被从雾气里叠加涌来的,属于贝尔纳黛特的气息,温度与所有一切给淹没进去。
啃食在他理智上的蜘蛛还在不满足地催促“这是我想要的,要得到很饿,很饿全部都要得到,全部吃下去好饿”
黑雾停止了将她拖过来活活吞噬的动作,却仍旧没有放过她。彼得感觉自己好像抬起了手,沿着贝尔纳黛特的耳廓缓慢而仔细地抚摸着,指尖贪婪地汲取她身上的所有真实与柔软。
手指来到锁骨的时候,他明显感觉对方更加僵硬了,努力挣扎着想要逃跑,嘴里大概还喊了些什么。但他全都听不见了。
强烈的空洞感和道德底线在撕扯着他,这样极端的冲击快要把他逼疯。
夺心魔的声音隔着无数蜘蛛的嘶鸣,又深又远地传过来,像是他自言自语时的回音,尖刻得直击心灵的最深处“我早就说过你和我一样,你看她多厌弃现在的你。”
所以这就是夺心魔这么做的原因彼得痛苦地思考着,完全无法将自己从这团雾气带来的感受反馈里抽离出来。
原来夺心魔就是想要逼着他这么做,让他更加客观且清晰地体会到被自己最珍爱的人厌弃的感觉。
所有他遭受过的,要原封不动地让彼得也跟着体会一遍。
充满恶意的报复。
想到这里,彼得努力试图维持自己最后的清醒,想要从这团深不见底的黑雾泥沼里爬出来,却忽然被一阵异样的软热弄得愣神片刻。
他很快意识到这是雾气反馈回来的。
松开贝尔纳黛特的黑雾并没有真正远离她,而是换了个更为狡猾的方式,从她被狄摩高根撕破的外套缝隙里钻进去,蛇一样紧贴着她的皮肤滑动,最后停留在她因为恐惧而起伏不定的胸口。
好像只要他一用力,就能捉住那颗惊慌失措的心脏,鲜活可爱得让他想咬下去。
如此凶残的念头被突兀塞进脑海里,让彼得跟着震颤一下,一时间找不到该怎么吐槽这种变态的想法。
但回头思考,蜘蛛本就是发起狠来连同类也会吃掉的物种,想吃别的东西也再正常不过。
“人类是很奇怪的生物。”夺心魔轻声呢喃着,“在遇到害怕和喜爱的东西时,你们的生理反应是很类似的,所以时常有人会分不清这两种情绪。如果想要混淆它们,也不是不可能的,是吗”
是吗
是这样吗
爱和恐惧真的能彼此黏连着相互共生吗
没有任何空隙去思考或反驳,更多让人贪恋的温度被倾泻进彼得的感官她因为极度紧张而吞咽时,纤细喉咙传来的滑动感,她想要掐住雾气让它们滚开,却反而被亲昵扣住手指的温暖,她脊背紧绷时身体透露出的僵硬,全都让他浑浑噩噩无法阻止。
他忽然想起之前的那个吻,渴望着能再次得到。
然而当彼得意识不清地凑近贝尔纳黛特时,一点微凉潮湿的东西忽然滴进雾气里,沉重无比地砸在他心上。
她在哭。
极轻微的,努力压制着的,饱含绝望的在哭,嘴里微弱无声地念着什么。
雾气摸索着来到她颤抖张合的嘴唇边,将承接到的言语传递回彼得的听觉里。
她说“彼得。”
他的名字。
整个世界似乎在这一瞬间完全寂静下来,沾上眼泪的雾气慌忙后退开,连带着卷缠在她身上的雾也很快温顺回缩。
“贝妮”彼得轻轻叫了她一声,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发出了声音。
嘶鸣在脑海里的蜘蛛短暂沉默着,可躁烈不安的劣性本能还在不死心地浸染他。
能被眼泪灼伤的只是他作为人的善良天性,对捕猎者无用。
于是彼得极力抓住这段珍贵的空隙,低头对她说“快跑”
贝尔纳黛特愣愣望着他,听出来这个疲惫又痛苦的声音不是属于夺心魔的,而是她最依赖的那个人“彼得你你真的在里面吗”
真的在这团黑雾里,不是她的错觉,也不是夺心魔故意诱骗她而弄出来的假象。
意识到这里,她连忙坐起身,想要伸手出触碰对方,却被他立刻按住。
因为刚才的挣扎与抗拒,贝尔纳黛特的样子看上去格外狼狈,黑色长发乱作一团地披散着。
彼得握住她的一缕长发,听到她又叫自己一声,带着求证性的“彼得”
“在这儿。”他哑着嗓子回答,同时低下头,落下一个克制而颤抖的吻在她的发梢上。
贝尔纳黛特确认了,那就是他。
下一秒,黑雾再次扭曲着包裹住他们,却又只是游动着拥抱过她,然后全部回到面前少年的身上,带着很快消失在了原地。
“彼得”她摇晃着站起来,想要抓住那些不断逃离开的雾气,却眼睁睁看着它们全部消失在了那条幽黑楼梯里。
失去黑雾的桎梏与遮挡,泰德终于从一片死寂中解脱出来,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摔在地上,抬头看到贝尔纳黛特已经跑进刚才黑雾消失的楼梯,顿时吓得冷汗直冒地大喊“达莎你不能去,快回来”
话音未落,空间变换再度出现。他根本来不及跟上对方,就被隔绝在了另一个房间里,那是最靠近通道的实验室,也是他们最开始在的地点,黑色的暗核安静悬浮在一旁。
片刻后,空间重新稳定下来,贝尔纳黛特看着周围一片漆黑,试着用手电筒照明。灯光已经不再像之前那么剧烈闪烁,是可以支撑起影子出现保护她的程度。
有了影子的陪伴,她稍微安心下来,沿着脚下的楼梯一直往地下走去。
刚开始,周围的场景还是正常的,封闭已久的通道里有股清晰的陈腐气味。
然而越往下走,周围墙壁上的斑驳痕迹就越多。大团深红色的肉瘤寄生在墙上,微微鼓动着,被不知名东西腐蚀出来的黑色印记随处可见,孢子凝结着薄絮落在她的头发和指尖。
看起来这里就是被逆世界侵蚀得最严重的地方。
会是中枢吗
贝尔纳黛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继续往前,软底的雪地靴没有在地上发出任何声音,影子忠诚地紧跟在她身后。
更深入进去,红色,肉质组织,粘稠潮湿的寄生物越来越多。
她逐渐感觉自己正在走进一个怪物的巢穴里,浑身都是尖咋发麻的畏惧感,眼前迎来一个分叉路,左右看上去都一样。
一样恐怖。
“彼得,你在这儿吗”她开口,极力的声音里仍然泄露出轻微的颤抖。
这时,手电筒的灯光忽然闪动几下。
她先是吓一跳,然后很快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仔细辨认着周围的动静,确认不是因为有逆世界生物出现造成的以后,开始将注意力放在这束忽然异样的光线上。
是摩斯码的闪动频率,在指引着她,往左。
她跟着灯光的指示来到左边,看到一扇被封住的门,将它费力撬开后走进去。
里面同样爬满了令人作呕的类生物组织,微毒孢子漂浮得到处都是。
小心避开地上似乎正在沉睡的藤蔓,贝尔纳黛特简单巡查一下这间房间,惊讶发现这里竟然是一个仓库,分类存放着各种ib基地内会用的轻型武器。
也许是为了防止实验室发生意外,这里的武器基本都是汽油弹和高温枪这类专门抵抗逆世界生物的武器,可惜大部分已经老化和被藤蔓破坏掉。
她寻找一阵,选择了其中几个应该还能用的微型汽油手弹装进背包,然后又拿上一把高温枪抄进外套口袋里。
灯光似乎感应到她的动作,再次闪动着给她指路离开仓库,慢慢来到这座尘封已久的地下空间最深处。
这里已经完全被逆世界所侵染,藤蔓铺天盖地地生长着,肿瘤般深红恶心的巨大肉质组织挂在头顶,时不时朝外喷出一团团灰白色飞絮。墙壁几乎已经透明化,原本的瓷砖剥落殆尽,露出背后微微蠕动的畸形肉块堆砌成的壁垒。
透过这层壁垒,似乎能看到逆世界里面的阴森场景。两个世界之间的界限在这里被最大程度的扭曲。
贝尔纳黛特握紧手,能感觉到自己掌心里不断冒出的薄汗。灯光在此时突然失去指引作用,不再闪烁,她连忙轻声喊了一声“彼得”
没有回应。手电筒依旧沉默稳定地亮着。
她开始担心彼得是不是又被夺心魔控制住,想要加快速度找到对方。可这里的通道交错复杂,她沿着面前的直路没走多久,很快就再次来到需要选择的岔路口。
正在贝尔纳黛特皱着眉尖思考该怎么办的时候,一个奇怪的声音忽然穿破这里的层层阴冷空气,落进她的耳朵里。
像是有人笑了一下。
很轻,很低,带着喘息似的绵长尾音,怪异而诱惑。
她条件反射地抬起手对着身后,影子气势汹汹地围绕在她身边,对着面前空无一人的诡异走廊。
不只是身后,周围也同样空空荡荡,没有任何活着的如果不把那些藤蔓计算在内的话生物。
奇怪,刚刚那是什么声音
贝尔纳黛特警惕地望着周围,和影子背对背注视着四周,没有发现任何异常。除了
又是那个声音。
幽灵般轻浅地响起在她听觉里,带来一阵不由自主的震颤,全身像是过电般猛地激灵一下。
她认出来了,这是夺心魔的声音。
刹那间,贝尔纳黛特忽然感到一阵极为强烈的,仿佛正在被什么东西从暗处贪婪注视着的不安感,脊背发凉。
她试着放轻呼吸,集中全部精力去感知这种目光的来源。她很确定这里是完全封闭的,没有窗户连接地面,通风设备也早已腐坏,不应该有风存在。
可她仍然觉得有微弱的气流从自己后颈抚过。
微弱得像是一个人的呼吸,近得几乎能吻上她。
贝尔纳黛特强撑着不动声色,试着伸手朝自己脖颈后面摸了摸,什么也没感受到,除了自己已经不小心冒出鸡皮疙瘩的肌肤,和指尖一样冰凉。
她犹豫片刻,选择顺着身后的通道慢慢走过去,听到越来越明显的沉重呼吸声从前方。在绝对寂静的周围,显得如此清晰而可怕。
那是一扇门。
表面爬满黏烂的肉红色和细小藤蔓。
越走近这扇门,贝尔纳黛特感受到的压迫感就越强。她几乎可以肯定这扇门背后有东西,而且自己完全被对方牢牢锁定在视线里。
她站在门前半步之遥的距离处,屏住呼吸听着门后偶尔传来的,轻而绵长的呼吸声,羽毛般挠着人的感觉。
就在这里,就是这里。
他们隔着一层金属与寄生物构建成的阻碍,安静而默契地注视着对方。
短暂的默数后,影子在超能力的驱使下很快化作荆棘将面前的大门冲垮开,化作一地黑色的坚冰铺垫在贝尔纳黛特脚下,替她隔开地上无处不在的肉膜与藤蔓。
她看到这里就是已经被废弃的能源核心,此刻已经早就变成了逆世界的领地。
“出来,我知道你在这里。”贝尔纳黛特开口,周围飞絮在灯光中如同下雪般密集纷飞。
“你把彼得怎么样了”她问。
“我不就在这儿吗”
一个熟悉的轻快嗓音从身后的高处传来。她立刻转身,手电光从下而上照亮过去,最后落在少年胸口的蜘蛛标志上。
他正蹲在一张巨大蜘蛛网的中央,表情愉快地看着她,眼睛完全没有因为突然被光扫过而产生任何类似眯眼的动作。
贝尔纳黛特下意识后退一步打量对方以及他身后的影子,不敢再相信他那双看似无辜漂亮的棕眼睛“不,你不是他。你只是借用他外表来欺骗我。”
“而且通道并没有完全打开,你是怎么从你自己的世界出来的”就算因为中枢浸染,这里能被夺心魔任意控制,没道理夺他真的能跨越两个世界之间的屏障。
“或者说我只是回到了我诞生的地方。”他边说边抬起手,用指尖点了点自己的头。
这个动作让贝尔纳黛特感到一阵不寒而栗。
“不过你也没说错,我的确没有真的来到你的世界。毕竟,能打开通道的只有你。我等了你很久了,贝妮。”他叹息般说着。
“所以这就是你的计划逼着我们来这里,欺骗我和你做交易,然后控制彼得作为人质。”她看着对方,“下一步是什么要求我为你打开通道,让你从这里开始逐渐吞噬整个世界吗”
“这个世界”他略微扬一下眉毛,嘴边慢慢牵开一个笑。贝尔纳黛特在彼得脸上见过这个表情很多次,每次他为自己的成就感到开心的时候,就会露出这个表情。
“不,贝妮。我对你们的世界并不怎么感兴趣,如果非要说有的话,那也是因为你太在乎它了。”他回答。
“什么”
“再说到你指责我欺骗你,原谅我不认为我有这么做。我们的确是公平交易的,不是吗你告诉了我你的秘密。我告诉了你中枢的位置,也就是这里。”
“”
“当然,如果你是在生气我把你们困在这个实验室里。我很抱歉,但我确实没有向你保证过我不会动手阻止你们找到中枢。也许我一开始也该将这个作为交易内容的,是我没考虑好。”
“”
抱歉
他看起来一点也不抱歉,说什么都是他有理,还一副礼貌大方,自责体贴的模样。
“至于我现在的样子。我承认,这的确是一点个人恩怨。”他说,“所以我把他曾经对我做的事都返还给他,仅此而已。谁让他比以前容易击溃了呢,他现在的弱点实在太明显了。”
对他做过的事
贝尔纳黛特困惑地思考一会儿,脑海里将之前了解到的所有信息串联在一起蜘蛛基因,忽然变化的影子,夺心魔的自我意识与黑雾化成的蜘蛛形状。
“你”她忽然意识到什么,“你是那只蜘蛛的基因和人结合以后的产物。”
“是这样的。”他愉快地笑着点头,语气里甚至带着不加掩饰的雀跃感,轻快而天真。明亮的棕眼睛注视着地上的少女,在黑暗与幽光里显得格外非人的妖异。
“我是他内心的蜘蛛,是他基因里无法磨灭的外来异类本能。不管怎么否认,区分,他永远摆脱不了我,也抹杀不了我和他就是同一个人的事实。只是,我之前有点小看他了,所以被他压制这么久,现在也该换换位置了。”
“所以你说要报复他”贝尔纳黛特握紧手电,“那你现在已经做到了,你还想怎么样”
“我没有告诉过你吗”
他微微改变姿势,俯身从蜘蛛网上慢慢爬下来,手臂肌肉紧绷明显。动作轻盈,协调优美,不徐不疾,几乎和一支真正的蜘蛛没有区别。苍白的蛛网在他手下轻微震动着,一路延伸到贝尔纳黛特面前。
这种宛如被一只巨型蜘蛛慢慢逼近的感觉,让贝尔纳黛特瞬间被一股强烈的恐惧感击中,刚想要后退却又被对方用蛛丝黏住腰间,轻一用力就拖到他面前。
属于人类温度的呼吸扑洒在她脸上,让她更加反感。
“我曾经那这个问题问过他,如果真想要挽救这个世界,那愿不愿意拿他最珍贵的来换。”
他垂下眼睛,目光直白地在贝尔纳黛特嘴唇上扫过,然后望进她的眼睛“现在我同样拿着这个问题来问你。你愿不愿意呢,贝妮”
完全控制不住那种对八条腿节肢动物的畏惧心理,她浑身上下都在抖个不停,眼睛一眨不眨地回望着面前熟悉又陌生的少年。
他伸手按在贝尔纳黛特的后颈处,用指腹来感受她的心跳变化“你心跳很快。”
“就像我上次吻你,那时你的心跳也很快。”他凑近过来,说话时吐出的热度似有若无地落在她微张的苍白唇瓣上。
他说的是她和彼得的那个吻。
贝尔纳黛特不喜欢他这样混淆的说法,却又在望进他眼睛时感到心神一震。
这样清澈而温柔的眼神,似乎,不应该是夺心魔能表现出来的。
“你爱我吗”他问,用彼得的外表,他的声音,他的神态和语气。
有那么一刹那,贝尔纳黛特真的很难分清他们两个,只能被迫听到他继续问“还是说你害怕我”
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她现在根本思考不了这种事。
也许是看出对方的心思,他点点头“很难回答是吗的确,某种程度上,这两种情绪其实差别不大。你告诉过我的。”
“我什么时候这么说过”
“你的书摘记录扉页上写的,我记得那也是你很喜欢的一句话。”
他停顿下来,似乎是在回忆,脸上表情也跟着变得温柔起来“联系我们的不是爱,而是恐惧。”
正因如此,我才如此爱你。
这是博尔赫斯的话,她写下来的确是因为喜欢。
贝尔纳黛特试着张口回答,却始终难以做到,紧迫感让她喉咙酸涩,声带僵硬。
她怀疑这个从蜘蛛本能里诞生出来的异类生物,把这两种完全不同的情绪搞混了。
这时,她忽然听到面前少年的影子里传来一声痛苦的呻吟,紧接着是一个虚弱的声音,正在从他的影子里传出来,告诉贝尔纳黛特“烧了它快,烧了它。”
“烧了什么”她不能开口,影子代替她询问。
“前面中枢就在他背后,蜘蛛网后面的装置里。快烧了烧了它。”
“可这样你也会很痛苦。”
“但至少我能有机会摆脱,它快,快点”
贝尔纳黛特沉默几秒,手指握紧又放开,最终下定决心“是的,我爱你。”
话音刚落,她主动凑上去亲吻对方。
他讶异一瞬,然后将抚摸在她后颈处的手向上移,握进她浓密的发丝间,按住她被迫加深这个吻。
也许将这种行为称之为亲吻并不正确,它毫无情人间的亲昵与柔软,满是掠夺与被掠夺的对抗,狩猎与防卫的攻击性。舌尖贴住唇瓣,撬开牙关的动作凶戾得像是要刺穿敌人的喉咙,然后才能肆无忌惮地享用胜利者该有的欢愉。
完全和上一次的吻是截然不同的感受,他急切得更像是在抓住什么东西啃食。贝尔纳黛特难耐地克制住想挣扎的冲动,同时伸手进口袋里,摸出刚才在仓库里找到的汽油弹。
然后毫不犹豫地像蜘蛛网背后的装置扔过去。,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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