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憬琛今日刚到营地, 按理说应该论功行赏,但上头以各种理由拒绝了接见他们。
似这般打了胜仗回来没受到优待,反而被晾在一边在北营不算少见。北营一日沈校尉当家做主, 这种事就只是寻常。如今营地的弟兄们都在等着,周憬琛早就料到会这般倒也不着急。趁着将士回营歇息, 他本想去小树林的溪水中洗漱。结果鬼使神差的就站在了家门口。
小夫妻俩面面相觑了片刻,叶嘉装作什么事没发生。转身推了院子门就走。
周憬琛在她身后跟着,顺势帮忙将牛车上的东西卸下来。余氏人在院子里忙, 听到门口的动静抬头看了一眼。先是看到叶嘉跟屁股后头有狗追似的走的飞快, 心里还有些诧异。等瞧见她身后跟着的人是自家儿子, 哦, 这狗原来是允安。
她急忙收起满脑子乱嘀咕, 两手在腰间擦了擦就快步过来就笑了:“允安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剿完匪自然就回来了。”
周憬琛不知亲娘心中嘀咕,一手提着两颗猪头轻轻松松。垂眸看着余氏绕着自个儿打转,眉眼都松弛下来, “营地里不方便,回来洗漱,换身干净的衣裳。家里还有我的衣裳么?”
“哎哎, 有有, 嘉娘上回才给你做了两身呢!”余氏这个小嗓门,平常说话轻声细语的。今儿不知是太高兴还是故意说给叶嘉听, 扬着着声儿说话。
确实,上回给叶嘉决定给全家做衣裳的时候,也给留了周憬琛的两匹布。余氏那边给的尺寸,裁缝做了两身送回来。余氏觉着衣裳是给儿子的自然就叫叶嘉收回屋里去。此时笑眯眯地上下打量了周憬琛, 见他毫发无伤心里压着的那块大石头就没了。
脑袋一伸又喊话:“嘉娘?你给允安找身衣裳换呗!”
叶嘉其实也就尴尬那么一会儿。她一个心智成熟的成年人, 不至于丢一次脸就觉得不好意思见人。这会儿周憬琛推开门进屋, 叶嘉就已经摆着一副‘老娘就是这个德行’的脸色在翻箱倒柜了。
周憬琛忍不住眉眼带笑,安静地站在一旁等叶嘉翻。
其实屋里的家具不多,一张床两个柜子,两个箱笼。一张方桌,叶嘉夜里偶尔算账需要用桌子。两把板凳。一左一右地摆桌子两边。周憬琛就立在叶嘉的身后看着她翻了这个箱子,翻那个箱子。两个大柜子和两个大箱笼,只有柜子的一个抽屉里放了几件他的衣裳,其余全是叶嘉的东西。
叶嘉赚钱可以,做饭可以,但收拾屋子整理衣物不大行。
真的,她以前家里要么是老妈来收拾要么是请钟点工,做饭是爱好,打扫屋子就真没办法。毕竟穿到古代来小半年了,她连自己的发髻都盘不起来。屋里肉眼可见的干净,是她能做到的极限。平日里余氏也不好进她屋给她收拾,此时自然是冬日夏日的衣裳都杂在一处。
东西杂在一处就这点不熬,找了半天找不到衣裳。
叶嘉心里就在纳闷:“明明上回我放这个柜子的,怎么不见了?”
“难道在这个柜子?”她一边找一边没注意嘀咕出声。周憬琛在她身后后头静静地看着,几次想张口帮忙。但叶嘉皱着眉头翻的很努力,根本没空搭理他。终于好半天才到了周憬琛的衣裳,她扭头递给他,见他目光在乱成一团的衣物中转了转,叶嘉的眉头就皱起来。
“你看什么看?”叶嘉恼羞成怒。
周憬琛噎住了。顿了顿,他很好脾气地回答:“我看一下我衣服放的位置,下回好找。”
叶嘉的眼睛一转,就知道他心里想什么。她不是不知道屋里位置乱,但她不是忙么,没工夫收拾。所以立即就昂起下巴:“干嘛?给你这么大一个抽屉装东西还不够吗?”
四目相对,叶嘉理直气壮。
须臾,他到底没忍住,眼底浮起星星点点的笑意,没敢笑出声。
他静静地看着叶嘉把拿出来的那堆衣服捋了捋,胡乱抱着又塞回衣柜里,啪地一声甩上柜子门。到底把到嘴边的‘我给你收拾一下衣裳’的话咽下去。一本正经地点头:“足够了,足够了,难为嘉娘这般贴心,分给我这么大的抽屉装衣物,真是浪费。你看要不要我腾出半个抽屉来给你装袜子?”
叶嘉:“……”
叶嘉觉得自己被嘲讽了,但是又找不到点尥蹶子,噎了好半晌。
好半天,她憋不住冒出来一句不知道哪儿听来的台词,脑子都没过就说出口:“男人,给你一个抽屉不错了,你不要不识好歹!”
话才说完,她自己都是一脸震惊。霸道总裁语录竟然出自她口?赚钱赚疯了!
不识好歹的男人周憬琛到底没忍住,一手捂住了脸,笑出声。
眼看着叶嘉才将将恢复了白皙的脸颊又一瞬间红起来,脸颊紧绷得站在一旁下不来台。他实在是憋不住。笑得胸口都在震动。似乎是怕叶嘉恼羞成怒再说出什么让她自己抬不起头的话,周憬琛很体贴地把脸扭到一边去笑,但那颤抖的肩膀还是藏不住。
叶嘉:“……”
算了,随便吧。也不是什么大事,周憬琛还被捕兽夹夹屁股了呢,她说点奇怪的话有什么?
心里安慰了自己,叶嘉憋着脸硬邦邦地转身出去。
院子外头,叶四妹跟余氏在收拾猪头。叶五妹弄了个油锅在炸薄脆。从明儿开始,西施摊正式开始卖煎饼果子。一想到要做生意,叶嘉热乎乎的脸颊慢慢就散热了。她去后院转悠了一圈,孙老汉正在后院收拾那些菜地。叶嘉炒酱料要用辣椒,孙俊两个小孩子抱着个竹筐在摘辣椒。
叶嘉想着明儿还得卖的煎饼果子,琢磨着光猪头肉和薄脆肯定是不够的。油大,吃一两口还行,吃多了肯定觉得腻得慌。后世做煎饼果子里头是搁生菜的。
如今还没有生菜这个东西,但是搁点别的菜放里头解解腻也是非常必须的。叶嘉看了一眼后院已经结果的胡瓜,也就是黄瓜。这东西如今市面上可多少,都是富贵人家才吃得起的金贵蔬菜。叶嘉到底舍不得放煎饼果子里当配菜。
“有什么菜是能生吃又解腻的?”心里琢磨着,她嘴上就嘀咕出来。
叶五妹正在一旁炸薄脆,听到就顺口接了一句:“姐,皮牙孜成么?咱这边还挺多人爱生吃皮牙孜的,解腻又有味儿。”
叶嘉没听过这种吃法,后世虽然有煎饼卷大葱的说法,但卷的也不是皮牙孜。不过确实这边吃皮牙孜的人多,叶嘉琢磨着结合当地口味也能放点:“鲜嫩的白菘,或者烫点豆芽搁里头也行。皮牙孜你想放,可以切点儿放带上,有人要加就给他们加。”
“那这个价格怎么说?”叶五妹是晓得没多加一样东西就得多给一文钱,但皮牙孜也不算特别贵的,白菘也是一文钱一斤的,加一两片算一文钱好像有点太贵。
“加白菘和皮牙孜的都不算多钱了。”叶嘉直接拍板,“你看着办。”
叶五妹点点头,没一会儿炸了一小筐的薄脆。
叶嘉其实上午出去那一会儿也热的一身汗,这会儿看大家伙儿都在忙。她就把菜给洗洗,预备做个午饭。正好赶上周憬琛回来,就做点好吃的。
家里的鸡真是见风就涨,两个月前抱回来才一点点大。如今被蕤姐儿孙俊三个小孩儿拿虫子喂着,肥的一只能有两三斤重。叶嘉想着也有好久没吃鸡了,干脆就去捉一只。
说起来,叶嘉先前养得那两只羊已经长大了,七月份的时候叶嘉忽然发现其中那只母羊肚子大起来。眼看着肚子鼓鼓的,也慢慢涨了奶水。叶嘉原本养羊是为了吃,如今养久了反而舍不得动这两只羊。
因着院子足够大,家里的鸡都是散养的。只要看着不叫那些鸡跑去后院霍霍菜,前院都是让鸡到处跑的。叶嘉从后厨出来看着院子里悠闲地啄草的鸡,一时间不知该怎么抓。
是她没用,都过了这么久还没学会杀鸡。叶五妹看她盯着满院子的鸡发愣,忍不住问:“姐,看啥呢?”
“你姐夫回来了,中午咱杀只鸡。”
叶五妹眨了眨眼睛,不懂她杀鸡就杀鸡,站在一旁看着是怎么回事。
叶嘉吸了吸鼻子,扭头看向她:“小五会杀鸡么?”
叶五妹的眼睛缓缓睁大,倒是没想到自家三姐站旁边看这么半天是因为不会杀鸡。她有些想笑,但是又觉得不该笑。仔细想想,往日三姐在家也是这般不大做家务活儿的。于是点点头,放下筷子就走过去,眼疾手快地就抓了一只大公鸡:“这只行么?”
母鸡是用来下蛋的,公鸡除了打鸣吵得很,就只剩下杀了吃肉这点用处了。
叶嘉点点头,看着叶五妹拎着那只乱扑腾的大公鸡到井边。扭头问叶嘉要了把刀,蹲边上随手扯了几下鸡脖子上的毛,然后利落地一割,那个小碗借着鸡血就把那鸡给杀了。烫毛也很利索,刚才烧水给周憬琛洗澡还剩一些,舀了热水过来就能烫:“姐,你打算做什么鸡?红烧么?”
在周家这段时日,叶嘉做饭好吃,每日会做什么饭菜已经是叶五妹的盼头。如今只要后厨有叶嘉的身影她就会不自觉的期盼,嘴里口水泛滥:“姐做鸡怎么做都好吃。”
叶嘉笑眯眯的刚想说一会儿弄个芋头烧鸡,抬头就看到沾着水汽周憬琛从屋里出来。
他是真的晒不黑。大热的季节在外头奔波了三个月,洗了个澡还是白。清隽的眉眼被水泽润过,有种剔透的感觉。他唇色极红,轮廓干净利落。乌发沾染了水有些湿润地半挽着披在肩上,眉眼之中的疏淡冷峻在与叶嘉视线接触又变成了柔色。
可即便如此,叶五妹还是有点怕他。
这一点就是叶嘉也有些意外,一般人见到周憬琛都会觉得他是个文雅守礼的人。他若愿意放低姿态,跟谁都能说得上几句。按理说应该最讨小姑娘欢心的,但叶五妹从初见周憬琛至今都不大敢跟这个姐夫搭话。每回都是绕着走,见了人也不敢抬头。
先前叶嘉还没注意,后来熟了以后,有次听叶五妹说心里还挺奇怪。问了她才说了一句:“感觉姐夫是个心很硬的人。”
……心很硬么?
抬头看着从屋里出来的人,年轻男人眉眼染了淡淡的笑意,丝毫瞧不出冷硬的样子。不过周憬琛能活到最后还差点屠掉书中的主角团,确实应该不是个心软的人。
周憬琛不知她在想什么,还弯了弯眼角冲她笑。
叶嘉:“……”这人是真的爱笑。
叶五妹这边收拾了大公鸡,叶嘉又去摘了一小筐的辣椒。
先前种下去的时候叶嘉没看出种类,但辣椒长出来以后叶嘉总觉得瞧着有点像什么二荆条。但那个二荆条好像是后世巴蜀地区的独有品种,适应当地的气候。这么一想约莫不是,但这个辣椒细长,也是偏辛辣的一种品种。叶嘉其实对辣椒品种了解不多,能吃就行。
除了辣椒,她还摘了几根胡瓜几根茄子。预备一会儿做一个凉拌胡瓜。茄子丝儿炒辣椒。
说起来,这个茄子丝儿炒辣椒还是叶嘉独创。茄子切丝儿辣椒切丝,就多放点油,将油烧热后拍几瓣蒜爆香。再把两样菜倒进去爆炒,直至半生加盐和一点点酱油。
炒的久一点,让每根茄子丝儿吸饱了油变软。可能卖相不算太好看,但味道非常不错。
叶嘉这边忙着做了个芋头烧鸡,炒了个辣椒炒茄丝儿。预备拌个胡瓜,醋溜白菘。再做个虾就够了。因着这边人吃鱼虾少,虾端过去叶五妹其实不大会收拾。她瞥了眼余氏,余氏就更不会了。两人面面相觑的,叶嘉干脆蹲下来给她示范。先剪虾头,再抽筋。
示范了两遍她就能自己收拾了。而后利索地把一大盆虾给收拾干净:“多洗几遍,吃着干净。”
叶嘉预备做了个蒜蓉油爆河虾,因着这边人吃不来虾,觉得腥。蒜蓉能遮一遮虾腥味还能提鲜。正好辣椒能吃了再添点辣椒放里头,又辣又鲜。
这边几样菜在锅里做时,油刺啦一声响,香味能飘出好远。
外头一院子的人都伸着脖子在看。周憬琛在屋外跟余氏说了会儿话就慢悠悠地又过来后厨这边。他这人其实话少,但存在感极强。人安静地在门口站着,老大的个子站着人都能大半个门给挡严严实实。惹得巴在门口偷看的蕤姐儿都没缝隙往里面伸头。
蕤姐儿香得受不了,偏要往后厨挤。但又挤不过她三叔,就在下面拉他的裤腿:“三叔,三叔……”
叶嘉人在烟火里,扭头看着那人逆光站在门口。蕤姐儿还在锲而不舍地扒拉,一边扒拉一边喊叶嘉:“婶娘,婶娘,你在做什么好吃的呀?”
“做蒜蓉虾。”
“蒜蓉虾是什么虾?闻着好香好香的哇……”小姑娘往日胆子很小的,但是这些日子被家里人惯着,渐渐活泼了很多。对于这个时不时不在家的三叔她也不怕,小手抓着他的裤腿往旁边拽,扯。奈何挡着她的人就是不让,她扯半天也扯不动,急得小辫子都要翘起来。
不得不说,叶嘉对于他的无动于衷就特别无语:“……你就不能让点位置?没看到小姑娘要急死了?”
周憬琛低头看了眼才到他大腿的小姑娘,默默地往旁边站了点。
蕤姐儿得了喘息之机火速钻进来,跟个讨食的小狗儿似的坠在叶嘉的屁股后头打转。叶嘉顺手夹了一块虾给她,蕤姐儿欢呼一声。因为实在是烫,刚出锅,就翘着两根小兰花指攥着虾到一旁去嗦。
小姑娘她三叔瞥了一眼,不知是眼馋还是故意逗叶嘉。他做作地捏了捏眉心解释说:“抱歉,饿昏头了。”
正在往盘子里盛虾的叶嘉:“……”
扭过头看他,四目相对。不知何时走进来的男人走进来,嗓音轻软:“嘉娘,需要我烧火么?”
……烧什么火?她最后一盘虾都炒出来了。饭闷好了就能吃,此时要他烧火何用?
叶嘉看他眼巴巴的盯着盘子,看了看他,又低头看了看盘子。还拿着筷子的手顺势也夹了一块虾给他递了过去。
“给我的?”周憬琛受宠若惊,一双眼睛微微睁大的样子。低头够着筷子咬了虾一口,又嘶了一声松口了。
叶嘉看过去,他才讨好地冲着人笑:“烫。”
叶嘉:“……”真的是做作的她都不想说话。
周憬琛最终没在家里留饭,只吃了个虾,就要走。事实上,他能在归营时还抽个空赶回来洗漱,已经是不守规矩,滞留在家用饭就不行了。他临走前只给叶嘉留了句话,让她过两日若是家中来人,不管问什么只答不知道便是。
叶嘉本还想问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人就已经离开了院子。
想了想,叶嘉盛了点虾和鸡弄个小钵装起来盖上,追着送到营地。
许是里头出了什么事,这回守门的哨兵的态度不是那么客气。一听说叶嘉是来找周憬琛的,搭理都不带搭理的。若非碰上孙玉山带着一批人刚从外头回来,怕是要被人赶走。
孙玉山手一挥,他身后的那批兵蛋子就立即回营。他走过来问叶嘉,可是遇上什么事。
孙玉山是最近才从李北镇回来。短短两个月的时日,他因着击杀了几十个落单的马匪,从帐头直接爬到了旗长的位置。而且看他手下那批人恭敬的样子,似乎还挺有威望的。不过此时因着张家桥全村被屠孙家人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脸色不是那么好看。
“我是家里做了点吃食,想送来给相公尝尝。”叶嘉说着,举了举手里的钵。
孙玉山早前受过叶嘉的恩惠,哪怕心烦意乱也不会对叶嘉摆脸色。低头看了眼,就道:“给我吧。听说周大哥也是今日回营,我一会儿帮你送过去。”
叶嘉于是就给了他。临走前瞧他脸色不对,约莫猜到了是张家桥被屠的事情。想问什么,看他行色匆匆便又住了口。也不晓得孙老汉来营地找过儿子没有,她此时若是提,倒像是巴巴上来说周家施恩给孙家的这事儿。
思索再三,把话咽下去。
此时营地里,沈校尉可算是空出功夫来接见邓虎,处理这次剿匪之事。
且不说这次剿匪三百人出去,死伤人数不足一手之数,却拿下了一百七十个马匪的耳朵。可谓大功一件。北营记军功是以割耳算的。一只左耳算一个人头,二十个人头算一个功。北营这边还未开始论功行赏,沈海先派人拿下了周憬琛和柳沅等人。
几个人从旁边冲出来一把压住邓虎,厉声喝道:“尔等可知罪!”
周憬琛连沈海的面儿都没见着,就已经被人控制在营帐里。邓虎昨儿才吃过一场酒畅想着升职,今儿上头这猝不及防的一通动作,给他都整蒙了:“大人,卑职不知所犯何罪?”
沈海没发作,他身边的副手陈牙门将厉声将他渎职,敷衍塞责之事一通指责。而后又大声列数周憬琛柳沅等人越俎代庖,抢夺军功之事。字字句句声色俱厉,那模样仿佛他们不是打了胜仗回来而是犯下大错:“黄口小儿不知天高地厚,军人在军营就是要服从!他们胆敢如此行事,败坏军纪。若不严惩,往后人人效仿学舌,咱这军营岂不是要成一盘散沙?!”
说罢,当下就单膝跪地,恳请沈校尉杀鸡儆猴,以儆效尤。
邓虎被他们这一通抢白都整得目瞪口呆。他被几个人压着翻不了身,好半天,气得黑脸赤红:“放你娘的狗屁!陈晓三,你他娘的不要脸的狗东西!自个儿没本事,溜须拍马爬到今天这个位置,身上连毛的军功都没有。底下人没骂你败坏军纪,你还好意思指责旁人?”
陈晓三是陈牙门将的本名,爬到高位以后就改名陈臻了。如今北营里除了同批的老兵知道他本名,谁不尊称他陈臻一句大人。
陈牙门将脸涨得通红,狠狠瞪了一眼邓虎气得不轻。但今儿这戏就是再烂他们也得唱下去。断了西边商路上那么厚一条财路,沈海的这口气出不了他们这些近身伺候的就得遭殃。当下扭头就奏道:“大人,邓虎不仅没遵守军规行事,擅自任命一个从军不到两月之人。这般任性妄为,枉顾你的悉心栽培。此次剿匪也不过仰仗他人,卑职以为,也理该治他一个渎职之罪!”
邓虎差点没被这无知之言气疯。目眦尽裂地挣扎,破口大骂。他本就是个西北糙汉,什么难听的话都骂的出来。
陈牙门将却听得心头冒火,恨声道:“卑职以为,邓虎曲长玩忽职守,懈怠塞责。理应重惩,但念在初犯,又确实剿匪有功……”
说着,他瞥了一眼沈海,权衡道:“应该小惩大诫,惩一儆百。”
沈海坐在上首,沉着脸一言不发,就听到邓虎那雷鸣般的大嗓门不重样的骂。沈海好似深思熟虑了一番,手一挥就让人将邓虎拖出去打五十军棍。
他肿泡眼一扫身边人,立即就有两个人冲出来捂住邓虎的嘴。拖着人就往主帐外去了。
不久,外面传来咚咚闷哼的声音,主帐一片死寂。
任谁也没想到,他们辛辛苦苦在外剿匪,功没拿着还得遭罪。
而至于周憬琛,人不在场,如何定罪尚未有定论。陈晓三小心地觊着沈海的神情,瞥向方才附和他的同僚们。同僚们要么垂着眼帘一言不发,要么就是躲避他的视线。陈晓三心知自己跳出来当个出头鸟最是遭恨的,但他不得不当这个靶心。谁让他是这群人里头唯一没有战功的人。
心里揣度着沈海的心思,猜测沈海怕是杀了那姓周的小子都难解心头之恨。要知道,沈海在西北这穷困的边陲驻守快十年,每年的俸禄才百来两。他大部分的进项都是歪财。
当然,沈海怎么跟马匪勾结,他们这些亲信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事实上,沈海早年是跟云罗合作抢夺往来商队的。
驻地对马匪的行为睁只眼闭只眼,马匪抢来的财物则与他三七分。三是马匪的,七是他的。云罗的马帮不允许袭击村落。这般相安无事了十年,后来云罗病死,到了苏甘规则改了。变成二八分,二是苏甘的,八是他的。改了另一条,允许苏甘带领马匪袭击附近的村落。只要不到北营的眼皮子底下,都任他施为。掳掠村落得的钱财归苏甘,但每年至多能袭击三次。
这么多年,驻地常年剿匪,每回都是不了了之。马匪照样肆虐,附近几个镇子多年来就是这么过来的。沈海这次做出这样的安排,存的什么心思不言而喻。
“把那个什么周憬琛给我压上来!”
沈海确实越想越觉得呕心,这个姓周的小子不仅端了苏甘的老巢,还把附近零散的马匪都给一网打尽。他如今就算再培养一批能抢擅打的人做同样的事都不行。但即便再恨,沈海心里还有别的盘算。在下令处罚之前,自然要先见一见这个年轻人。
不为其他,就为了一个“谁不欣赏能干的将才”?尤其是一个尚未成名才初出茅庐的将才?
军营里虽不及官场曲曲绕绕多,但一旦论起名利权势,其实争权夺势在哪里都一样血腥。
有多少身居高位之人,身上的战功全是自己的。有多少人能升上来靠得全是自身的硬本事?底层寒门拿血拿命去拼的功能不能落到自己头上可说不准。冒名顶功的,在地头蛇能一手遮天的西北不在少数。何况,沈海就是那等不靠战功爬上来的人,没有多少真本事。不然这么多年不会困在东乡镇这个小地方。
事实上,他校尉这个位置坐了十六年,熬资历抢战功不在少数。如今资历战功都有,就差一个契机爬上去。
这个周憬琛,若当真是那等调兵遣将的天才,笼络住比杀了划算。
毕竟只要能死死压在手下替自己做事,将来是能替他打来翻身仗的。若是这小子知情识趣,他不介意留他一条命。等他爬上了高位再追究他断他财路一事也不迟。
周憬琛跟柳沅被带去主帐时,主帐的人都被清理的差不多。营帐之中除了沈海的亲信,就只剩下沈海。
在陈晓三开口之前,沈海已经将周憬琛上下打量了一圈。
不得不说,这个人光相貌气度就已经赢了。有的人站在那不动,话没张口就已经是一副龙章凤姿之貌。周憬琛那周身的气度沉着冷静,清贵非常,沈海的心里立即就有了计较。
陈晓三跳出来一顿赤口毒舌的罪责指控,其他人七嘴八舌的附和,一通恫吓。
沈海等他们把人震慑住,才仿佛施恩一般开口问他可愿意在他手下做事:“我不是那等严厉古板之辈。似你这等少年英才,我等也是十分爱惜的。若是你往后能衷心给我做事,将功折罪,我这次便能从轻处罚。饶你一命。你意下如何?”
周憬琛眼眸微动,虽然早预料到是这般,沈海这般拙劣的恩威并施还是令他觉得颇为可笑。见惯了精细的设计,这样粗糙的恫吓手段实在叫人瞧不上眼。
在答复他之前,周憬琛倒是说起了另一桩事:“听说北营与西营不日会合并为一营。”
他这话一出,主帐为之一静。
周憬琛勾起嘴角,说话不疾不徐但却仿佛一只手捏住了人的心脏:“两营并为一营,必定会择一人为主。但此地却有两个校尉。两位校尉镇守边疆十多年,皆劳苦功高。二人之中若必有人为主,北营此次剿匪成功,祛除边境多年祸患不是该记一大功?我等为大人清除多年隐患压西营一头本该论功行赏,又何罪之有?”
沈海肿眼泡抽搐了两下,终于收敛了嘴角虚伪的笑意,抬眸看向他。
“大人,你这般重责剿匪功臣,若是传出去怕是西营会有说法了……”
沈海的瞳孔剧烈一缩,嘴角抿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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