秧宝看妈妈吃得飞快,一会儿那么多东西全进了肚,立马有种紧迫感,好像又回到了旧世界的城市废墟,时刻处在饿得想吃土、喝口干净水都是奢侈的日子。
一口接一口,秧宝学着妈妈不停地往嘴里塞包子,伸着脖子往下咽。
颜东铮神色一凛,伸手道:“吐出来。”
“咽下!”沐卉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温度。
颜东铮懒得理她,抱起秧宝大步出了病房:“秧宝乖,吐出来,你现在跟爸爸在一起,你忘了,爸爸会挣钱,能给你买好多好吃的,从不让你饿肚子。”
秧宝犹豫了下,把嘴里剩下的包子吐在他手里。
颜东铮丢进门口的垃圾桶,抱着她去水房,给秧宝洗手、洗脸、漱口:“秧宝,掉在地上的东西脏,吃进肚里很容易生病。别人嘴里的东西也不能吃,谁知道她有没有什么传染病。”
扶墙跟来的沐卉听得磨牙:“姓颜的,你够了!”
颜东铮抱着秧宝出来,经过她身边,冷然道:“我不管你以前过的是什么生活,既然过来了,就要遵循这个世界的规则。这里男女平等、国家安定。回去躺在床上,好好捋一捋原主的记忆,她是农场职工,每月工资32元,足够养活自己。食物或许在你原来的世界珍贵、稀缺,在这儿,想要填饱肚子不难。”
“还有,下次吃东西,记得控制一下自己,很容易穿帮或是被人认为……”颜东铮点点自己的脑袋,“这儿有问题。”
沐卉:“你……”
颜东铮没兴趣听她反驳、狡辩,长腿一迈,大步走出住院部,抬腕看表,十点半。
“诶,你带猪猪去哪?”沐卉追在后面问道,“回农场吗?我跟你们一起。”
“爸爸,”秧宝厌厌地伏在颜东铮怀里,小手拍拍他的胳膊,“妈妈跟你说话,你怎么不应,这样很没礼貌哒。”
颜东铮:“……”
“秧宝的脚被蝎子蛰了,我们要在医院住几天。”听陆医生的意思,得连续施针一周。
废土上的蝎子大如磨盘,这儿虽然只是小小一只,沐卉不免也有几分担心:“严重吗?”
秧宝抬抬没穿鞋袜的小脚:“有点疼、有点麻,头晕、头疼,还想吐。”
伤口处打着纱布,看不出所以然,脚和小腿瞅着有些肿:“猪猪哭了吗?”
秧宝下巴一抬,骄傲道:“我才不哭呢!”
那就伤得不重。沐卉放心了。
颜东铮:“你回去躺着吧。我带秧宝去看看陆医生开完会没,药方他还没开。”
沐卉扬眉:“你有钱抓药吗?”
颜东铮:“……”
“你爸……”想了下,沐卉又道,“颜东铮的爸爸听两口子说要参加高考,不但寄来堆参考资料、颜料、画纸、画布,还给邮来50块钱。东西都在子弟小学宿舍,等会儿张倩过来……”
沐卉的话还没说完,张倩端着熬好的药,一个转弯,出现在三人面前。
“沐卉,你怎么出来了?”
“透透气。”沐卉随便找了个借口,“药给我吧,你带颜东铮去趟你们学校宿舍,取下我昨天带过去的东西。”
“书吗?”
“嗯,还有我的挎包,颜东铮要去给猪、秧宝拿药,我给他拿点钱。”
“那个……”张倩一脸为难。
“嗯?”沐卉面带疑惑。
“你包里的钱,我给你交住院费、医药费了。”
沐卉:“全用完了?!”
原主的钱加上信封里寄来的50元,小一百。
她头上缝合包扎,满打满算要不了一张大团结,几包中药又没有放人参、灵芝等名贵药材,咋会用那么多?
“没、没用完,不是多退少补吗,你那情况我怕不够,就一股恼把你的钱全压在住院部和药房了。”
“那你慌什么呀?”
“我……”
出院时,帐单一拉,用多少一目了然,这会儿争有什么意义,颜东铮打断两人道:“张同志,沐卉还不能久站,麻烦你扶她回去把药喝了。有劳!”
张倩陡然松了口气:“诶,好。”
知道他带着猪猪暂时不会走,沐卉也就没反对,由着张倩拎着一饭盒汤药,扶着她回病房。
太阳有些大,颜东铮抱着秧宝捡着树阴走,路过公告栏,见陆湘正同几个青年医生出板报。
颜东铮站着看了两眼:“陆同志,你爷爷开完会了吗?”
“颜知青、秧宝,”陆湘把笔记本和粉笔递给同事,跑过来道,“我爷他们还在里面协商培训班的课程。你带秧宝过来拿药方吗?”
“嗯。”
陆湘打开挎包,从中取出一张方子:“给。我爷爷方才开会时抽空写的。”
颜东铮接过搭眼一扫,都是普通药材:“谢谢。”
“不客气。”陆湘探头看眼伏在他肩头的秧宝,小声道,“睡着了吗?”
“没有。难受,不想吭声。”
“哦。那你快去给她抓药吧,药房有专门的熬药人员,一副药熬两回收五分钱。对了,药要饭前半小时喝。”
“好。”
喂秧宝喝完药,颜东铮掰下指甲盖一块奶糖给她,等了会儿不见她吐,这才抱她去食堂吃饭。
路上遇到李雪风等人。
李雪风先一步上前招呼道:“颜知青、秧宝,你们也来吃饭啊,一起。”
颜东铮颔首。
秧宝含着糖,冲李雪风招招手,口齿不清道:“陈爷爷呢?”
“他呀,在会议室门口守着哩。”也不管秧宝听不听得懂,李雪风兀自说道,“医疗队准备开设四个培训班,分别为外科手术、接生、针灸号脉、医药学,每班招收学生50名,为期一年。”
“你想想啊,这么多乡镇县、大小公社农场,一个班50个名额分配下来,咱们能得几个?这不,我老师他们守在门口,不就想看能不能跟人家医疗队的人搭上话,给咱农场多争取几个名额。”
“唉,我要是认识医疗队的人就好了,听说,他们每人都有一个推荐名额。”
“我认识。”秧宝举手道。
“你?!”
“嗯嗯,我认识陆爷爷、陆姐姐。你看,”秧宝拉开裙子的小兜兜,“陆姐姐给我的糖,可甜可甜啦。”
李雪风眼里刚升起一丝期待,就听颜东铮淡淡道:“秧宝在诊室哭得不行,陆同志为了哄她,给的。”
李雪风:“……”
**
农场连队医院
颜懿洋、颜竟革饿醒了。
胃里空空的、热热的,想吐又吐不出来 ,四肢乏力,头一动有种晕眩感,五脏六腑连带着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饿饿……
对颜懿洋来说,很新奇的体验,星际有营养液,最便宜的一支也能提供人体五天所需的营养。
作为一名天才型的机甲师,他手头从没缺过钱,自然也没有喝过便宜的营养液、挨过饿。
20世纪七十年代啊!
真古老!真落后!不过也真是一个好时代,吃食都是新鲜的食材烹饪的。
这么想着,颜懿洋胳膊肘一抵身下的被褥,慢慢靠坐了起来,抓起床头柜上的饭盒,打开,拿勺子一口一口,吃了起来。
蛋羹早就凉了,腥味很浓,对颜懿洋来说,却是无比的美味。
他尝到了鲜和一种不同于营养液黏糊的丝滑、水嫩。
“汪汪……”
颜懿洋偏头,颜竟革跟只狗样,蹲坐在对面床头,冲他狂吠,双眼垂涎地盯着他的饭盒。
颜懿洋眼睛一转,把自己吃了一半的饭盒放到他面前,打开另一盒,继续吃了起来。
一边吃,一边观察着颜竟革的反应,心中猜测,他是得了狂犬病,还是跟他一样穿来的?
若是穿来的,那前世是人的几率不大,也不知道是哪个品种的犬。
颜竟革耸动着鼻子试探地伸舌·舔·口,唔,好吃!
兴奋地冲颜懿洋叫了两声,埋头吃了起来,边吃,边摇动着屁·股。
“懿洋、竟革醒了。”张兰领着儿女上厕所回来,推门见两人在吃蛋羹,“哎呀,都凉了,怎么不等我回来帮你们热热再吃?腥吧?你们爸妈也真是,一个个的把你们往这一撂就不管了。”
颜懿洋没理她,慢条丝理地品着盒中的蛋羹,那范,不知道还以为他一身正装地坐在西餐厅,很有绅士风度和教养地用着牛排、红汤呢。
颜竟革警惕地扫眼母子仨,双手护着饭盒吃得更快了。
吞咽的声音极大。
张兰微可见地皱了下眉:“竟革怎么这样吃饭,你爸没给你带勺子吗?阿姨这里有,你等一下,我给你拿。”
俞舒雅噔噔跑到两兄弟之间,看看吃得床头柜上、脸上都是蛋沫的颜竟革,扯扯颜懿洋的衣服:“他怎么了,我妈跟他说话也不理,吃饭还摇屁股,好像营长伯伯养的大黄呀。”
颜懿洋不喜人碰,勺把一扬敲在俞舒雅抓在他衣服的手背上:“离我远点!”
俞舒雅懵了下,哇的一声哭开了,也不是多疼,就是觉得自己被嫌弃、被打,很丢份!
“颜懿洋你怎么打人!”俞景现气得上前推他。
颜懿洋儿时跟一帮小朋友一起被人圈养,都是高智商儿童,下起手来一个比一个狠,早已养成了应激反应,不等他的手挨身,抓起床头柜上的饭盒盖,“啪叽”一声拍在了俞景现脸上。
“颜懿洋!”俞景现的火“腾”一下被激了起来,嗷一声朝他扑了上去。
颜懿洋抬腿就踹,连踹两脚没将人踹下床,反被俞景现压着打了两拳,颜懿洋才反应过来,他现在的手脚不是仿真义肢,强度和冲击力不够,也没有特殊功能。
然而,他仰躺在床上,却是止不住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把手里的饭盒拍在俞景现脸上。
细碎的蛋羹从俞景现脸上滑落,掉了颜懿洋一身。
颜竟革愣了下,汪一声,从对面猛然一跃,骑在俞景现背上,双手成抓,几下抓花了俞景现的脸。
俞舒雅吓得哇哇大哭。
张兰气得跳脚:“疯子!一家都是疯子!”
有护士从门口经过,见几个孩子打作一团,吓得扬声叫道:“护士长、护士长你快来呀,打起来了——”
**
院长办公室里,连长的目光从颜竟革身上来回扫视数遍,问方院长和护士长:“确诊了吗?”
方院长推了下眼镜:“嗯,狂犬病。”
一旁的张兰止不住尖叫:“狂犬病!”
连长皱眉斥道:“叫什么叫?”
“你说我叫什么,你看看景现的脸被他抓成什么样了,谁知道他指甲里有多少病毒!整个乡镇医院一支疫苗都没有,我能不叫,我还想一刀捅了这个祸害呢!”
没疫苗什么概念,那就是等死!
颜竟革感受到了她身上散发的深深恶意,瞬间炸毛了,弓起背,右手一下一下挠着地面,冲她低低吠了起来。
连长、方院长、护士长看得胆寒。
这症状分明已是狂犬病后期,没救了!
颜懿洋懒懒地往颜竟革身前一站,挡住众人看向他的视线,冲张兰呲牙一笑:“你捅他一刀试试!”
小小一个狂犬病,也值得他们如临大敌。
搁他那个时代,都不需要吃药打针,伤口冲洗一下,隔天连个痕迹都找不到。
再说,颜竟革是动物直接穿到人身上,还没适应,哪是得了什么狂犬病。
“先关起来!”连长当即立断道,“等颜东铮回来处理。”
跟秧宝混久了,颜竟革的智商并不低,连长的话他听懂了,遂不等连长上前来抓,双脚猛然一蹬地面,身子如离弦的箭,一下子从颜懿洋身侧弹了出去,避开众人,冲出办公室,跑出院子,直奔东山而去。
“快!追——”
颜懿洋跟着跑了几步,回头看向张兰、俞景现和俞舒雅:“你们最好祈祷他没事!”
说罢,颜懿洋撒腿追上连长、方院长:“抓人可以,不能伤他,有什么问题,有我爸妈呢。”
爸妈呀,多新鲜的词!
颜懿洋忍不住想笑。哦,还有一个妹妹,叫秧宝。
想到这个名字,颜懿洋脸色微沉,他生命中有一个秧宝就够了,无需他人代替,新妹妹也不成,回头把名字给她改了。
颜东铮接到电话是下午四点,连长打来的。
人没有找到。
“颜东铮,你赶紧回来!还有你的回城名额作废,不是我出尔反尔,你要知道狂犬病他的传染性,万一你们全家都有呢,这要是放你回城,出事了算谁的责任?”
“对了,秧宝、沐卉也得回来做检查。”
颜东铮握着电话,若有所思:“四肢着地,不会站、不会走、不会说话,只会汪汪叫?”
“对,跑得贼快,一转眼就不见人影了。我带了百十号人,从不同的方向上山,找了五六个小时,硬是没有找到他的半点踪迹。”
颜东铮捏捏眉心:“行,我回去。秧宝和沐卉就不用了。秧宝每天要做针灸排毒。沐卉今早磕到头,我上午过来,医院就差下病危通知书了,中午人醒来,下床走了几步,回去吐的差点没撅过去。你要是不放心,正好沪市来的医疗团队在,我请他们帮忙给秧宝、沐卉做检查、开证明。”
连长犹豫了下,点头:“好。”
李雪风抱着睡着的秧宝等在门外,见他出来,脸色不好,担心道:“出什么事了?”
“连长怀疑竟革得了狂犬病。”
“啊!严重吗?你等等,我让老师帮你问问,看沪市来的医疗队里有没有这方面的专家,带的有没有疫苗、血清。”
颜东铮接过秧宝:“好,麻烦了。”
李雪风找人询问,颜东铮也没闲着,抱着秧宝直奔陆医生的办公室。
陆铭听他讲完,神色凝重:“听你叙述,我也觉得是狂犬病的几率很大。狂犬病最初的症状是发热,你也说了,他昨夜发烧,一度高烧不退。另一种便是伤口的刺疼感,他昨天进山,去的是原始森林,毒物多,身上肯定有伤,有伤便会疼,至于是不是什么病猫、病狗咬的、抓的,没见到人,我也不敢断定。”
“狂犬病的发病过程为7至10天,你回去后,赶紧把人找到,打疫苗,严重的话还需要注射血清。”
颜东铮颔首:“陆医生,还要麻烦你帮秧宝把把脉。”
陆医生伸手仔细给秧宝号了会儿脉,除了脚踝上残存的蝎子毒素,没把出其他异样。
保险起见,他又让颜东铮把秧宝放在诊床上,脱去小裙子做了遍全身检查,看身上有没有动物咬的伤口,有的话是哪种动物。
半晌,陆医生确定道:“秧宝没事。我给你也号号脉,检查一下。”
完了,分别给写了张证明。
沐卉那边,陆医生带着陆湘走了一趟。
与之同时,陈医生和医疗队的人想办法跟各大医院联系,从就近的市里,调了六支疫苗、2支血清。
司机要等疫苗、血清过来,再带着没报上名的医护人员回去。
颜东铮把秧宝托付给留在这儿学习的陈医生,骑上沐卉来时借的自行车,先一步回农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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