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长帮沐卉找了个美术老师, 水稻连的女拖拉机手,京市来的知青于晓丽。
她妈是京市师范附中的美术老师,她自小跟妈妈学画。
据她说, 从育红班起, 她的美术成绩就没下过五分。小学曾数次代表学校参加市小学绘画比赛, 分别得过一等奖、二等奖, 其中一副《小猫图》因为画的好,还被老师推荐给儿童画报参赛,拿了个优秀作品奖。
中学那会儿正是运·动最火热的时候,她因人物、动物、花卉画的好,经常被拉去给大批判专栏画刊头等。
被营长叫人从水稻连找来,她抱了很多自己这些年收集的美术书籍、资料和专门订阅的美术杂志,还有厚厚的八本练习册。
有静物素描,有活灵活现的动物水彩,也有一页页速写,如:一丛凤尾竹,几株芭蕉, 一片山茶和刚来时知青们自己建的茅草屋、扎的篾笆墙、做的竹床等等。
秧宝最喜欢一副《小猫图》水彩,毛葺葺地小花猫从草丛里怯生生地探出头来, 那种懵懂、害怕的表情,让人心生怜爱, 好想伸手将它捧在手心。
“晓丽姐, 这是你养的吗?好可爱哦!”
“它啊,是我们连队的看家猫,我们给安取名‘胖子’, 这是它小时候, 现在它可不长这样。”于晓丽一把抱起秧宝, 将她放坐在自己腿上,刷刷翻过练习册,最后一指,“呐,肥吧?”
秧宝扒着画册,看看先前的小猫,再看看眼前这副,不敢置信地张大了嘴巴:“好大、好肥!”胖胖的猫卧在知青宿舍门前,圆圆的一团,看不到脖子、腿。
于晓丽哼了声:“胆子贼大!”也聪明,会用尾巴去水塘钓鱼吃。
于晓丽性子活泼,不是个坐得住的,她教学也不拘泥于在某个地方或是用某一物什。
第二天上课,静物素描。
一早背着竹篓就来了,没进屋,大手一挥,走吧,进山,咱寻个环境优美的地方画画去。
进山哟,秧宝不愿跟爸爸去学校上课了,挣扎着他怀里的下来,过去牵住于晓丽的手。
老二连忙过去拉住妹妹的另一只手。
颜懿洋瞅眼昨晚没走,在自家小客厅打地铺的苏子瑜,正想今天怎么打发他呢,就听于晓丽回头喊道:“你俩磨蹭什么,还不走。”
行吧,进山走走,转移一下苏子瑜的注意力,免得被他缠着问今天改造什么。
哪有什么东西给他改造。
沐卉挑挑眉,这教学她喜欢。
进屋将袖箭扣在腕上,竹筒里灌上热水,拎上两包点心往竹篓里一往,拿上弓·弩、草帽,背上竹篓快步跟上。
颜东铮不放心,叮嘱道:“注意安全,早去早回。”
沐卉袖子往下一捋,露出袖箭朝他晃了晃。
昨天下雨了,从下午三四点直下到半夜,隔壁的陈乐山说,这将是今年最后一场雨,接下来将有三四个月,进入旱季。
一行人,只秧宝穿了双小布鞋,其他人穿的全是雨鞋,苏子瑜脚上穿的是颜东铮打早饭时去小卖铺帮他买的。
沐卉快走几步,弯腰将秧宝抱起,给她和老二戴上草帽。
树上、草丛一片水湿。
风一吹直往下滴水。
家里统共两顶草帽,只能给两个小的用了。
颜懿洋带着苏子瑜各折了两片芭蕉叶,三折两折叠了四顶帽子,他和苏子瑜各戴一顶,另两顶递给了沐卉和于晓丽。
经过开垦的橡胶田,穿过芭蕉林、杂木丛、浓密的茅草地,几人的外套还是不可避免地被滴落的水珠打湿了。
山里水塘边,寻了片空旷处,于晓丽将路上折的芭蕉叶往青石上一放,摆上带来的碗、瓶子,掏出竹篓里的五个马扎一支,给沐卉、秧宝、老二、颜懿洋、苏子瑜一人发一个薄板、一张素描纸,一支削好的2B铅笔。
教他们构图、打形、画出明暗交界线……
颜懿洋学的最快,他本身就有基础,善画结构图,且画得又快又好,在线条的把握上,几个于晓丽也不如他。
苏子瑜学的也快。
剩下三个就不成了,沐卉明暗找的很准,线条画的也不错,就是……怎么说呢,画出来的东西就像机械切割出来样,没有一点美感。
秧宝把握不住物体的比例,画的碗,口大肚更大,下面的碗托却只有小小一点,瓶子更是歪的,且不会打阴影。
竟革的碗是圈,瓶子也是圈。
两个圈一画,他就跑到了水边。
水塘里有傣寨老乡下的竹笼。
竹子编的笼子,旁边开着个小口,小口上绑着数根削尖的竹条。笼里放入蚯蚓、河虾、幼蟋蟀等鱼饵,贪吃的鱼儿从小口钻进竹笼,就再也出不来了。
通常是晚上放下水,每天清晨老乡来拉笼上岸。
可能因为昨夜下雨,山路不好走,今早他们没来取。
老二瞅着石头上绑的绳子,抓住拉了个上来。
鱼不少,全是些被当地人称为鳞小鱼的鳊鱼、鲂鱼、鲮鱼等,个个都不大。
于晓丽瞅着顿时玩心大起,让沐卉继续练习,她带着颜懿洋、苏子瑜掏了几个树洞,寻了把干柴,几片枯叶,拿洋火点燃,正当大家以为她要烤鱼吃呢。于晓丽冲几个孩子嫣然一笑,掏出针线包,取出一根长针用竹片夹着在火上烤了烤,芭蕉叶包着捏住一头,按在石头上将针压弯,穿上一根透明的细线,另一头绑在一根竹杆上,泼灭火,冲颜懿洋等人一招手:“带上鱼,走,带你们钩鸭子去。”
水塘的另一头长满了芦苇,每年年底,都会有许多鸟儿从北方飞来过冬。
白尾鹞、灰头麦鸡等,野鸭也不少,尤以绿头鸭最多。
微风吹皱的水面倒映着芦苇和芭蕉树高大的倩影,绿头鸭、赤颈鸭、针尾鸭等就在水塘自由自在的觅食。
于晓丽带着大家轻手轻脚地走近,抓条小鱼挂在鱼钩上,握着竹杆轻轻往水面一抛,然后慢慢朝鸭子聚集处移动,到了近前,静止不动,屏息等待。
很快就有一只鸭子张嘴吞下鱼钩上的小鱼,嘴被钩住,嘎嘎叫着往远处逃。
一时水塘里其他鸭子、野鸟受惊,扑棱棱四处乱窜。
一只鸭子四五斤重。
细细的鱼线绷得死紧,竹杆都弯了。
颜懿洋、苏子瑜连忙过去帮忙。
竟革四肢着地,躬起背,东窜西扑,片刻,就抓住两只朝这边撞来的鸭子。
沐卉坐在马扎上画画,惊觉野鸭的靠近,抬腕扣动袖箭机括,一气儿射杀五只。
秧宝啪啪两个小手都拍红了,兴奋不已:“妈妈棒棒,小哥厉害!”
而于晓丽、颜懿洋、苏子瑜合力拉扯的鸭子却挣脱鱼钩,尖叫着舞动翅膀,飞奔逃了。
眼看中午了,颜懿洋提议下山。
大家拿竹杆在水塘边挖了些蚯蚓装进老二拉上来的竹笼,原位放入水中。
山上回来,于晓丽说有两只鸭子是四五年的老鸭,一般的做法煮不烂。宰杀后,她寻了个坛子,将两只鸭整只装入,放上小卖铺买来的米酒和家里的盐巴、辣椒封上口,让颜懿洋找司务长借了辆牛车。
经过一上午的曝晒,路面已经半干起皮。
把坛子和秧宝抱上牛车,于晓丽招手让三个男孩上车:“走,姐姐带你们去砖瓦连,坛子放到砖瓦窑慢慢煨上几个小时,那个香啊,你们无法想象。”
老二欢呼一声爬上牛车,依着坛子在秧宝身边坐下。
苏子瑜睁大了眼,还可以这样?!
颜懿洋皱了皱眉:“除了鸭,你们还煨过什么?”一听就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
“嘿嘿……砖瓦窑是个好地方,万物皆可煨。”
沐卉看着手中被打回要重画的素描,想哭,她也想去啊——
砖瓦窑确实万物可煨,他们过去,刚有烧窑的知青从灶下的灰烬里扒出几个黑疙瘩,拿木棍一一敲开,揭开包裹着的芭蕉叶,露出里面的食物,有香鲜的鱼、野生山药、鸟蛋、茄子、甘蔗。
这么热的天,颜懿洋实在不明白,为毛还要烧甘蔗,比原味更好吃?
尝了尝,并不。
看来是太闲了。
秧宝吃了颗鸟蛋、一点鱼肉和一截山药。
老二来着不拒,人家给什么吃什么,不给就眼巴巴地看着。
苏子瑜跟着每样尝了口,然后被颜懿洋丢了个小锤子和一包铁钉——帮烧窑的知青修家具。
知青们睡的床都是自己做的竹床,时间长了,一动乱摇。
苏子瑜让他们把床挨张抬出来看看,拿起小锤子啪啪干了起来。
有些地方松动得厉害,苏子瑜就削了竹片加塞再订。
有的竹子坏了,他就找了新竹替换。
还别说,干的挺起劲。
中午,颜东铮下班回来,沐卉刚放下画笔,在连长爱人宋嫂的指点下炒血鸭。
宋嫂子过来给沐卉送菌子、竹笋。
山里只要一下雨,一夜光景,各种菌子便从土里钻出来了。
宋嫂子上午没上工,跟人进山采了一竹筐,这不拿了些过来。
家里还有五只鸭子,丰饮香下工回来,沐卉给她砍了半只,正好,宋嫂子来了,沐卉给她挑两只肥的。
宋嫂子不要,推让得狠了才道,一个就行。
“嫂子,上回大伙儿进山找竟革,连长从家里拿了两只鸡,这情我记着呢,你要是不要,我就把院子里的两只母鸡给你拎家去。”
颜东铮换下雨鞋,跟着劝了几句,宋嫂子这才背着两只鸭子回家做饭。
“孩子们呢?”颜东铮屋内屋外看了遍,一个都不在。
“跟于晓丽去砖瓦连煨鸭子吃去了。”
颜东铮拿起桌上沐卉和几个孩子画的画看了看:“煨鸭子?”
“嗯,把宰杀好的鸭子装进坛子,倒入米酒,加上调料,埋进砖瓦窑灶下的余烬里,煨上几个小时。于晓丽说,这样出来的肉贼香。”
颜东铮抽抽嘴角:“这还用拿去砖瓦窑煨,两块砖一支,放上坛子,小火慢炖,时间长了,鸭子的精华与米酒的清甜相互交融,一样好吃。”
沐卉笑道:“搁砖瓦窑煨省材啊!”
“高温处,别让孩子们老去,危险。”
沐卉点点头,让他拿钱票去食堂打两斤米饭,顺便把最后一只鸭子给司务长送去。
颜东铮应了声,拎起鸭子往车篮里一放,骑车去食堂打饭。
回来时,正好遇到俞言博带着位小战士,开辆卡车回来——搬家。
颜东铮上前聊了两句,邀他来家吃饭。
俞言博闻着鸭肉的香辣:“行,我去小卖铺拎两瓶好酒,咱哥俩喝一杯。”
“酒就免了,”颜东铮招呼小战士洗手进屋吃饭,“开车走山路不安全。”
“没事,开车有小张呢。”
“家里有酒,”颜东铮还是拉住了他,“你先进屋,让陈哥过来陪你先喝着,我去叫连长。”
搬家,连长哪能不来看看。
请了隔壁的陈乐山过来陪着。
颜东铮骑车去叫连长。
韩连长听他说俞言博过来搬家,脸一黑,这是跟自己记仇了。
昨天让营长给他打电话,处理张兰的事,今儿他就越过自己去知青点搬家了,招呼不打一声,那张兰和两个孩子的户口要不要迁?
“走吧,去看看。”
韩连长随颜东铮过来,俞言博已跟陈乐山喝高了。
撒酒疯呢,指着韩连长阴阳怪气道:“哎哟,这是谁啊,怪我眼挫,认不出来了?”
两人新兵蛋子时就在一个连队里,共事十来年,他来这一套,韩连长憋着火,只问他:“张兰母子的户籍今儿迁不迁?”
“迁!咋不迁,一个破农场有什么可待的!”说着啪一声,把单位的户籍接收证明拍在桌上,“呐,看到了没,接收证明老子都带来了,赶紧给老子办了,老子好拉上东西走人。”
“姓俞的你跟谁称‘老子’,爸爸比你还大两岁,说话给我放尊重点!”
陈乐山和一块来的小战士眼见要闹起来,忙站起来劝。
颜东铮不惯他,不是说喝醉了吗,那就躺着吧。一把将人架起来,叫小战士帮忙,两人合力将他扶上副驾驶位。
搬东西简单,连长叫了几个女职工过来,大家相互监督作证,家具、锅碗瓢盆、皮箱、衣服、被褥、书本等等,往铺了稻草、席子的车斗一放,再把张兰母子的户籍从农场集体户上划去,写个证明,连同母子仨的户籍资料一起递给小战士,让他先帮忙收着,等到了军部在给俞言博。
行了,走人吧。
站在空空荡荡的三间屋子里四下看了看,韩连长转身跟颜东铮道:“东边那间屋子他们用来做厨房了,要住人得把墙粉刷一下,地砖重铺。”
颜东铮转了圈,可以看得出,入住之前,三间屋子做过简装,墙上刮的腻子又白又细,窗户上用的不是农场统一采购的平光玻璃,这玻璃带花纹,一平方要贵上那么几毛。
可惜没有爱护好,墙都黑了、污了,不只东间,三间都是如此,还有地砖,很多都翘了,这是没铺好。
屋里又潮又湿,散发着霉味,墙边还能看到老鼠洞,蚂蚁窝。
接过韩连长递来的房钥匙,颜东铮没在锁门,门窗全开着,通风透气,顺便去小卖铺买了包驱虫药,角角落落都洒了遍。
沐卉跟着转了圈:“这房间大,我想要一个1米8的实木床,一个大衣柜。”现在睡的竹床,一动咯吱响,夜里都不敢随遍翻身。
衣服放在杂木箱里,每每要穿都得先洒点水,使劲展一展,不然上面都是折痕。
颜东铮:“晚上去后勤看看都有什么家具。”
知青刚来时,茅草屋自己建,家具自己打,后来砖瓦连成立,基建连有了,等砖瓦房修起来,大伙儿再看自个儿打的那些家具,就觉得有些配不上这房子,所以农场就成立了自己的家具班。
做出的家具,只租,不卖。
也有知青不愿花钱租用或是不舍得丢掉自己亲手打制的家具。
四个小时,鸭子煨好了。
坛盖一揭,那个香啊,肉都化在汤里了。
给两个烧窑的知青一人留一碗,于晓丽拿芭蕉叶垫着手将坛子抱上车,招呼几个孩子,走,回家。
颜东铮上班去了,沐卉头上戴着芭蕉帽,举着竹棍绑着的扫帚在三间屋子里扫房梁。
房梁上黑乎乎的挂着长长的黑须须、蜘蛛网,一遍扫完,屋子都亮堂了。
“哇!妈妈我们要住这里吗?好大的屋子啊!”秧宝一脸开心。
“沐姨,那我今晚是不是也不用走了?”苏子瑜一脸期盼。
颜懿洋惊讶道:“俞景现他们搬走了?”
沐卉“嗯”了声,放下扫帚,看向苏子瑜:“这屋子得修整,没有个四五天住不进来。”
苏子瑜双眸一暗,随之又抬眼笑道:“没事,我可以继续在小客厅里打地铺。”
颜懿洋:“你妈说了,今天下午过来接你。算算时间,差不多快到了。”
苏子瑜:“……”
秧宝走到他面前,安慰道:“没事啦,你明天可以早点来,我们等你吃早饭,我让爸爸去医院食堂买蒸蛋,点了麻油的蒸蛋可香可香啦。”
说到吃,几人更饿了。
知道他们还没有吃午饭,沐卉忙放下扫帚淘米下锅,给他们蒸米饭,本来中午让颜东铮买两斤米饭就是想着给他们留些,万一在砖瓦连没吃饱,回来还能弄个蛋炒饭垫一下肚子。结果,俞言博来了。
大米里糁了蚕豆,蒸出来的米饭带着股清香。
浇一勺浓浓的鸭肉汁,拿筷子一拌,唔,好香,一个个捧着碗,吃得头也不抬。
正吃着呢,云依瑶来了——又一个吃货加入。
好在一家人还惦记着颜东铮,给他留了一碗。
农场没有白灰卖,要买白灰得去青和街商店。
于晓丽过来教学是有工资的,这工资当然是颜东铮一家来出,遂她可以整天待在这儿。
听沐卉要去青和街,便自告奋勇帮忙赶车。
秧宝想去街上看看,老二是秧宝到哪他到哪。
都去了,颜懿洋自然跟上。
青和街离得近,半小时就到了,几人跟云依瑶母子分别,进商店买白灰。
服务员领他们去后院。
看到白灰旁堆的水泥和沙子,沐卉问老大:“你爸说地面也要整,那是不是还要买水泥和沙子?”她对这个真没有一点概念。
颜懿洋估算了下三间屋子的用量,报了个数。
翌日,颜东铮去傣寨请了两个小工,花两天时间,将墙面粉刷一新,地面做了翻修整。
晾了两天,大家去后勤挑了家具,没有挑到沐卉心仪的床,这时候最大的床也就1.5米宽2米长。
要了两张实木架子床,一个实木双人床,两个大衣柜,一个条几,一张方桌,六把椅子,两张书桌,一个书柜,一个厨柜,一个案板。
家什也就备齐了。
原来的东西没动,于晓丽搬过来了。
她也报了美院,原来还愁生计跟复习不能兼顾,现在好了,沐卉每月付她20块钱工资,有了这钱,再加上40斤人头粮,足够她熬过高考。
沪市
颜明知下班回来,先看了看门口的鞋柜,家里的邮件、书报多是放在这里:“秀兰,还没有收到东铮的信吗?”
“天天问,”苏秀兰揉着额头不耐地从卧室出来,“你也不烦,他心里要是有这个家,有你这个爸爸,那信早就来了,没寄,那就不想理你呗。”
颜明知放下文件袋,提起暖瓶给自己和妻子各倒了一杯水:“我听沐卉的意思,她是想考京市的美院……”
“她想她就能考上!不是我说,老颜,他们的事你能不能别再掺和了?”
“我怎么不掺和,东铮那是我们儿子!一走十来年,秀兰,你心里就一点不掂记他吗?”
“没听云省回来的知青说吧,头顶香蕉,脚踩菠萝,摔一跤捡一把花生。人家那生活好着哩,要我掂记。”
“你别净听人瞎说,真要这么好,他们能舍得回来。跟你说件正事,”颜明知说着在沙发对面的小凳上坐下,“沐卉要去京市,东铮和三个孩子肯定跟随,我想着,你看能不能把京市的房子过户一套给他。”
苏秀兰“噗呲”一声被丈夫逗的乐了,她坐在沙发上,放松地往后一靠,右胳膊搭在扶手上,食指轻轻敲了下扶手的实木面:“颜明知,你凭什么过户,那些房产是你的吗?”
“那都是我爸爸留给我的房产,给我们苏家孩子的,颜东铮,他姓颜呀,他有什么资格要我苏家的东西?”
颜明知紧紧地握着杯子,看着妻子忍不住质问道:“他姓颜就不是你儿子了?”
“我不缺他这一个儿子。”她是家中独女,颜明知是爸爸资助的学生,亦是父亲病重时为她挑好的丈夫人选,结婚时两人说好的,所生子女一律随她姓苏。
结果,到了老三这儿,好嘛,翻脸了。
她才刚显怀,公婆、大姑子就一个个的上门要她肚子里的这个姓颜,说什么前面两个孩子都已经跟她姓苏了,不差肚子里这一个,倒是他们颜家,这一辈就明知一个独子,若是不留个后,下面就断根了。
行啊,不姓苏,那日后她名下的财产,这个孩子也别想占用一分。
“颜明知,别忘了当时我们可是签了协议的。”
“那我能用自己的钱给他买套房吗?”
“你想吃软饭?”苏秀兰似笑非笑地瞥他一眼,起身道,“行呀,没问题。”
“我日后吃食堂。”
苏秀兰的脚步一顿,扭头看他:“要挟我?!”结婚这么多年,家里的饭菜都是这个男人在烧,现在……他要撂挑子!
那是不是还想跟她分居?
颜明知没看她,垂着头,一只手疲惫地推了下鼻梁上的镜框,“这两年政策好了,你头上的帽子也摘了,三个孩子,就连老二也已经结婚生子。该尽的义务我尽了,这么多年……我累了,想为自己活一回。”
苏秀兰定定地看着他,第一次这么认真,当年文质彬彬的青年,不知何时已两鬓斑白,皱纹爬上了额头:“你……累了?!”
她整个人都有些恍惚:“颜明知,我、我有些不明白,当年不是你要娶我的吗?”
颜明知捏了捏额头:“你爸给我姐设了局。我要是不答应,我姐将会以偷盗罪被他送进监狱。”当年,他爸是苏家的司机,妈妈是厨娘,姐姐则是贴身伺侍苏秀兰的丫环。
所以这么多年来,苏秀兰在他父母姐姐面前,一直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嘴脸。
哪怕运动中她被打上各种罪名,随他挤住在父母那,衣服都要妈妈给她洗好、烫好,饭菜都要端到跟前。
“我们离婚吧。”
苏秀兰腿一软蹲坐在了地上:“你、你骗我的,我爸不可能逼你娶我……”
颜明知拿上文件袋,转身就走,关上门的那刻,他道:“我等会儿跟正浩、元珊打个电话,让他们过来陪你。”
苏元珊来得很快,买了苏秀兰爱吃的小杯奶油蛋糕,一进门,她就声音欢快道:“姆妈,发生啥事体,爸爸打电话也没说清楚,你是哪里不舒服吗?要不要我带你去看医生?”
苏秀兰已经挪坐在沙发人,她茫然而又无助地抬起头道:“你爸要跟我离婚!”
“啊!”苏元珊手一松,蛋糕“啪唧”掉在了地上,“为什么呀?”
“他说他累了。”
“姆妈你是不是又跟爸爸闹什么了?”
苏秀兰摇摇头。
“你好好想想,肯定是因为什么爸爸才会这么说。”
“……他让我给老三一套房,我没同意。可他提这事又不是第一次了,上月徐汇区那套公寓还回来时,他也提了一嘴,我不愿,他后面不也没说啥。”
“给老三一套房?!”苏云珊一边沉思,一边弯腰捡起蛋糕,随手将它丢进垃圾桶里,在母亲身边坐下道,“姆妈,爸爸想把哪一套房子给老三?”
“没指哪一套,只说沐卉要考京市的美院,让我过户一套京市的房子给老三。”
京市!
苏云珊心里直咯噔,她家在京市有两套房,一套在西单,那是座二进的宅子,前面是店铺,后面原是给伙计准备住宿用的。
后来公私合营,店铺算作公私共有,后面的宅子被姆妈租给了公方经理。
1966年她高中毕业,不想下乡,也不想跟姆妈挤住在奶奶家的亭子间,就让爸爸托关系,将她安排在店铺里当了名服务员。
眼见政策一松再松,家里的房产基本都还回来了,她还想着把前面的店铺一次性买断,自己经营呢。
而另一套房子,是祥和胡同的一个三进院,后面两进早在1956年经租出去了,她去京市工作后,一直住在第一进。
从京市回来时,她还说要跟姆妈讲一讲,沪市的房子她要一套小的,京市的两套她全要了,不足的让姆妈拿现金来补。
补来的钱她正好把店铺买断,装修、进货。
“姆妈,这事大哥知道吗?”
苏秀兰摇摇头:“你大哥还没来了。”
苏正浩没一会儿也到了,拎着件英国制的纯羊毛毯子。
苏云珊一摸那毯子,便是俏脸一沉:“姆妈,你把叔公从港城寄来的钱都给大哥了?”
这种毯子只有华侨商店才能买到,而华侨商店的东西哪样不要侨汇券。
侨汇券只有去银行取外汇时,才能拿到,这是一种同人民币现金共同使用的高档票证。
苏云浩拧着眉看妹妹:“都是嫁出去的人了,娘家的事还是少掺和的好!”
“姆妈,你听听、你听听,这还是当着你的面,背后的话更难听。嫁出去我就不姓苏了,当年外公可是说好的,姆妈生的孩子只要姓苏,国内的房产,国外银行的钱,就要有一份。”
“行了——”苏秀兰恼怒地喝了句,胳膊肘支在沙发上,撐着额头闭了闭眼,“叫你们来不是听你们吵架的。我饿了,云珊,你去给我煮碗面。老大,洋房收拾的怎么样,什么时候能入住?”
兄妹俩对视一眼,哄道:“姆妈,咱们出去吃吧?”
“是啊姆妈,我方才来时经过电影院,看有新电影上映,去西餐厅吃过饭,咱们娘仨去看看电影,顺便说说心里话。姆妈,走嘛~”
与之同时,农场也在放电影。
旱季一来,就过了割胶季,没那么忙了。
上午,连长带着颜东铮、沐卉去营部开表彰大会,领奖金、奖品。
下午回来,他又在连部办了一场,同样给颜东铮、沐卉发了奖金、奖品。
高兴,晚上叫了放映员过来,给大家放电影,一连两场,分别是《两个小八路》和《黑三角 》。
在连部办公室外面的坝上放的,挨挨挤挤的,人山人海。
秧宝跟老二兴奋坏了,他们从没见过这么多人聚集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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