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秧宝撇着嘴要哭了。
沐卉忍着笑把草纸递给她, 顺便探头看了眼:“没事,离苗苗远着呢。等会儿,妈妈拿铁锨把它铲走。”
秧宝提上小裤裤, 推开竹筐从里面走出来,担心道:“真的不会烧死吗?”
“不信问问你晓丽姐。”
于晓丽种水稻,对这个最有发言权。
秧宝洗洗手, 哒哒跑进屋:“晓丽姐, 苗苗会被我的粑粑烧死吗?”
不等于晓丽回答, 苏子瑜抬手轻刮了下她的鼻子, 笑道:“秧宝你咋想的, 往西瓜苗上拉粑粑哈哈哈……”
秧宝气得拍开他的手,用小朋友惯用的一句话怼他:“有种你别吃,宋姨的西瓜也上了粑粑。”
老二好奇地看眼苏子瑜,斩钉截铁对秧宝道:“他脚没有扎进地里,结不了西瓜,没有种。”
于晓丽被三人的话逗得拍桌大笑:“哈哈哈……”
苏子瑜脸一红,刷的一下站起来,气得朝老二吼道:“颜竟革!”
颜懿洋淡淡瞥他一眼,曲指轻敲了老二一记:“怎么说话呢?他又不是植物科, 双脚肯定扎不进地里, 自然也就不会开花结果。”
苏子瑜瞪他。
颜懿洋抬眉,咋哩,我有说错吗?你是植物科?
苏子瑜自知说不过他, 转头看向老二:“颜竟革道歉。”
老二伸手。
苏子瑜默了默, 手往兜里一摸掏出一块奶糖给他。
老二糖纸一剥, 塞进嘴里含糊道:“对不起。”
苏子瑜瞬间心气儿顺了, 理下衣服, 慢条斯理地坐下重新拿起了书本。
颜懿洋嗤笑:装样!
秧宝看看三个哥哥,走到于晓丽身边:“晓丽姐,你还没有回答我呢。”
“没事。”于晓丽摸摸她的小脸,“你要是不放心,给它们浇点水。”
秧宝点点头,转身出门,踮脚从灶前的水缸上拿下葫芦瓢,推开盖缸的高梁盖,抓着葫芦瓢去浇水,咦,没水了。
旱季,山上水塘的水位下降,直接影响了山下知青院用水,水池上的竹管拔开水塞,只有一股极细的水流出来,接满一桶要半天,且十分浑浊。
这几天,家里用水都是沐卉、颜东铮、于晓丽去水潭那儿担的。有时他们忙,颜懿洋、苏子瑜便会拎着小桶从潭里打上来,一桶一桶地抬回来。
秧宝看看进屋学习的妈妈,放下葫芦瓢,拎拎水桶,木头做的好重。
盆不好拿,碗太小。
看了看,秧宝踮脚从窗台上将外出装水用的竹筒抱了两个下来。
竹筒上绑有带子,她前背一个,后背一个,一个人到了水潭边。
潭水下去足有半米,站在岸边打不到水,秧宝放下一个竹筒,拿着另一个,扒着石头,探着小脚脚踩着小土坑往下下。
“嗨,你这小娃胆子咋这么大,家里大人呢,让你出来打水?”
秧宝惊了下,抬头看去,一个老婆婆,挎着个竹篮。
然后,秧宝胳膊一紧,被她提溜着放到了岸上,手里的竹筒“啪”一声掉水里了。
“我的竹筒。”
“等着,我给你捞。”
老人将她和竹篮一起放下,四下看了看,去旁边林子里寻树枝来捞。
秧宝好奇地看向旁边的竹篮,上面盖着小毯子,开始她以为婆婆跟她上午一样,卖冰棍呢,可是……秧宝抽抽鼻子,不是红豆棒冰的清甜,也不是奶油雪糕的浓香,而是很重的血腥味。
秧宝回头看了老人一眼,伸手轻轻掀开毯子一角,哇,小宝宝?!
秧宝把毯子掀大点,打量篮里的小家伙:“婆婆,他好小哦。”闭着眼,脸上红红白白的,眉毛淡得几乎看不见,握着小拳头,时不时地蠕动一下小嘴。
“别动!”老人几步冲过来,一把拍开她的手,“诶,你这孩子咋这么没规矩,你爸妈怎么教你的,不经他人同意,就乱翻别人的东西。”
秧宝揉着拍红的手,双眼骨碌碌一转,故作委屈地嘟起嘴:“我听他哼哼,以为是小猫咪呢。”
老人瞪她一眼,拿树枝帮她把竹筒捞上来,往她手里一塞:“行了,赶紧回家。这水潭别看水位不深了,下面积着淤泥,掉下去可不得了。”
“谢谢婆婆。”秧宝低头喃了句,背上竹筒怏怏地往知青所走去,半晌,好奇地转身朝老人看去。
咦,婆婆出农场了,她不是农场的职工?!
“秧宝,”沐卉一个错眼看不到闺女,又见家里的竹筒少了俩,忙急急地寻了出来,“你要用水跟妈妈说呀,怎么能一个人跑出来打水,多危险!再出门拉上你小哥。”两个人,有个照应,真要出事了,另一个人最起码知道跑回来求救。
秧宝“嗯”了声,伸手朝老人一指:“妈妈,婆婆篮子里装了个宝宝。”
沐卉疑惑地朝她指的方向看去,是有一个妇人挎着篮子。
秧宝:“妈妈,你说她会不会是特务啊?”
沐卉噗呲一乐,取下她肩上背的竹筒拎在手里,牵着她向家走道:“秧宝,有一种带孩子的工具叫摇篮。”
“不是,不是摇篮,是篮子,跟我卖冰棍一样的篮子,宝宝被小毯子盖着,小小的、丑丑的,脸上红红白白的,一股血腥味。”
“什么?!”听女儿的描述,那孩子分明是刚出生,谁家刚出生的孩子往外抱?沐卉大惊,瞅了眼越走越快,已出农场一大截的婆子,一把抱起闺女将人送回家,“晓丽、懿洋,看着秧宝,我出去一下。”
说罢,放下闺女,竹筒往她手里一塞,回卧室拿上弓·弩,骑上车子就走。
颜懿洋书一撂,疾步出来,人已经走远。
“秧宝,”颜懿洋伸手抱起有些呆怔的妹妹,一下一下安抚地顺着她的脊背,“发生什么事了?”
“大哥,”秧宝双眼陡然一亮,“有特务!”
跟出来的于晓丽、苏子瑜:“……真有特务?!”哦呼,电影照进了现实。
老二兴奋地撒开脚丫子,闻着沐卉留下的气味追了出去。
于晓丽四下看了看,抓起铁锨往肩上一扛,跟着往外跑道:“懿洋、子瑜你们带着秧宝好好地待在家里,我去看看。”
“诶,你去添什么乱?”自家人知道自家事,真遇到特务,妈妈、竟革哪个没有自保能力。倒是于晓丽,一把铁锨能干啥?
颜懿洋急得直叫。
于晓丽边跑边回头拍拍手里的铁锨把:“放心吧,我手劲大着哩,看我一铁锨不把他打爬下。”
颜懿洋直抽嘴角,几个特务?是男是女?手里有没有家伙什?
什么都没弄清楚,就敢往上冲!只能说,这个年代的人们普遍对打特务有一种莫名的自信和激情。
“子瑜,你去拿袖箭,顺便把门锁上。”颜懿洋吩咐了声,取下秧宝手里的竹筒往窗台上一放,问怀中的妹妹,“秧宝你在哪遇到特务的?”
“水潭边……”秧宝把两人相遇的经过一说,颜懿洋纳闷道,“你怎么知道对方是特务?”
“她跟电影里的女特务一样都是老婆婆呀,”秧宝相当理直气壮,“她还卖冰棍!不是,她拎着一个跟我卖冰棍一样的竹篮,篮里装着小毯子。”
“就凭这?”颜懿洋想笑。
“我以为她是卖冰棍的。结果,小毯子一掀开露出了一个宝宝。”
“宝宝?!”苏子瑜抱着三个袖箭,锁上门过来道,“那应该不是特务。拐子吗?”
颜懿洋冷静道:“单凭这一点,哪能就将人定义为拐子。也有可能是孩子的外婆、奶奶……”
“不对,”秧宝比划道,“他的脸就比我的手大一点点,这么小的宝宝,要是奶奶、外婆怎么会把他装进篮子里拎出门。”
颜懿洋若有所思:“还有什么特点?”
秧宝把孩子的特征一说,颜懿洋立马道:“走,去连长伯伯家。这事得宋姨出面。”
“为什么?”苏子瑜不解道。
颜懿洋瞥他一眼:“知青若在当地成家,回城名额会自动取消。”所以,为了回城,恋爱的情侣会分开,成家的会离婚,可这时若是怀孕了呢?
打孩子是有危险的,而且很多人还不敢去医院打胎,未婚的怕传出去丢人,更怕人举报。
颜懿洋、苏子瑜、秧宝随宋嫂子匆匆赶到,那婆子已被沐卉拿藤绳绑住审完了,跟颜懿洋猜测的差不多。
未婚先孕,要考试,就托人给孩子寻了户人家。
婆子是接生婆,也是中间人。
咋办?
宋嫂子接过于晓丽手里的竹篮撩起小毯子看了看,是个小男孩。
“帮孩子寻的人家是哪村哪寨的?”她问婆子。
“大妹子,我是良心人,这孩子我给找的人家……其实,也不算是我找的,是这孩子的生母自己打听清楚了人家的情况,托我上门说和的。是谁,我一说,你们八成也都认识。这十里八乡的,真是没有比这一户更好的人家了……”
沐卉脾气急,直接打断道:“别这么多废话,你就说是谁吧?”这老婆子嘴紧的狠,问了好一会儿,始终不吐露给孩子寻的是哪户人家,女知青是谁也不说。
老婆子叹了声:“这俩口子呀,男人是公社的干部,早年帮战士们带路进山,伤了身子……”
不等她把话说完,宋嫂子就知道是谁了:“沐卉、于知青,你们先带孩子们回去,这事交给我吧。”
沐卉点点头,要不是担心是拐子,她还真不想管这闲事呢。接过老大怀里的秧宝往自行车前扛上一放,又抱起老二跟秧宝挤坐在一起,随之拍拍后座:“子瑜、懿洋上来。”
两人确实累得不轻,一个爬上车座,一个坐在了后面。
于晓丽扛着铁锨,帮忙在后扶着,一行人回家继续上课学习。
秧宝也被妈妈塞了画板在手,对着一支插在竹筒里的山茶花练粉彩。
晚上,宋嫂子来了。
提着一竹篮蔬菜,说是刚看过女知青回来。
“唉,可怜呐,怕人发现,孩子都是在废弃的茅草屋里生的,生完孩子下床硬走回来了。那小脸白的,没有一点血色。”
“肚子大了,没人发现?”沐卉奇怪道。
“她有一个老乡是连部医院的护士,上月给她开了张病例,说是人贫血,干不得重活。你也知道高考通知下来,有多少知青请假不上工了。老韩只当她跟别人一样,再加上以往表现好,听说家庭条件也不错,小姑娘想考学回城情有可缘,请假就给假呗,只要能寻摸到吃的,不饿着自己就行,谁知道会出这事!孩子出生才七个月,不显怀,又有同屋的知青帮忙打掩护。事出都出了,我过去还能说啥!”
“唉,”宋嫂子长叹一声,又道,“我来一是让你跟孩子们叮嘱一声,这事别往外传,小姑娘脸皮薄,还有半月就考试了,可别再出什么事。二是找你换瓶肉罐头,那孩子瘦得厉害,抱孩子那家给的东西她也没要,说是她没经孩子的允许把他生了下来,一天没抱,一口奶没喂就将他送人了,本就对不起他,再收东西跟卖他有什么区别。唉,也是硬气!”
“我自己凑了20个鸡蛋,两包红糖、一瓶蜂蜜,想着再找你换瓶肉罐头,差不多能让她在考试前补一补。”
宋嫂子用来换肉罐头的是一瓶野蜂蜜,连长带人进山坎坝时采的,他总共得了两瓶,家里一直没舍得吃。这一下全拿出来了。
沐卉有心不收,宋嫂差点没恼,说蜂蜜换肉罐头本就是她占便宜……
野蜂蜜跟肉罐头市场价差不多,谈不上谁占谁便宜。且,宋嫂子又不是换来自家吃。
沐卉给她拿了瓶肉罐头,然后问了下孩子们,打开云依瑶带来的纸箱,从中另拿了一瓶肉罐头,一瓶水果罐头,一包蜜三刀,一包桃酥给宋嫂子,请她转交给女知青。
送走宋嫂子,颜懿洋带着苏子瑜、老二、秧宝整理了下纸箱里的吃食,罐头都能放,点心放不久,别看是旱季,山里住着,屋子里还是潮,被子、毯子隔天就得晒一回。
点心有26包,颜东铮让沐卉、于晓丽和孩子们挑出自己喜欢的,剩下的让颜懿洋带着苏子瑜、老二和秧宝跟相熟的人家送去,一家半包。
除了连长、司务长、隔壁陈家,还有先前帮忙进山寻三个孩子的老王、排长、班长,以及医院里照顾他们的护士、护士长、院长。
他也是听了今天秧宝在水潭边差点遇险的事,联想到近日各州市对他和沐卉的事迹大肆报导,这要是被那些漏网之鱼寻上,不说别的,农场里但凡有人看到告之一声,这就是天大的恩情。这恩,他颜东铮念一辈子。
怕孩子们心里有疙瘩,特别是苏子瑜和竟革,一来东西是苏子瑜爸妈带来的,二是竟革护食,颜东铮就把事情掰碎揉开了跟孩子们说。
人情不大,咱也不希望用上。
可事呢,就怕一个万一。
苏子瑜听得若有所思:“颜叔叔,那日后我们身边的人有困难,是不是最好像今天沐姨一样,帮一把。”
“量力而行,今天你沐姨之所以出手大方,那是因为恰巧碰到你妈妈一下子送了这么多东西过来,咱手里不缺,你们一时也吃不完,与其放坏或是让老二把牙吃坏,不如帮一把,让你们去送是还还先前的人情。”
“要是你们几个孩子都巴巴张着嘴,等着喂食呢,家里紧巴的吃了上顿没下顿,或是只能够温饱,咱也不富裕,那说什么,这东西你沐姨也不会送出去。不过,我们可以从别的地方帮一把,比如挑担水或是砍捆柴。子瑜,你要记住,是人都有难的时候,今天你伸一把手,给人送一捧温暖,他日,人家也会送你一捧温暖,帮你一把或是给你一个前行的动力。”
这些,他都是在秧宝身上学到的。
小团子,不知道什么是投资回报,她有的是一捧热情,能让你慢慢把一颗心融化。
为了她,他曾从泥泞的深渊里爬了出来。
苏子瑜若有所思地背着半竹篓点心和同样背着竹篓的颜懿洋、竟革带着秧宝去给各家各户送点心。
农场的职工都知道几次表彰,颜家富裕了。
昨天、今天上午也不是没人对着老王、排长、班长等人说闲话。
看看、看看,同样忙前忙后进山帮他家找孩子,连长隔天就能收到包吃食或是请了去喝一顿,他们这些人,得了什么好?也就沐卉从医院回来那天请了顿,那点酒钱,连因帮他们找孩子缺的一天工都抵不上。
今天再看孩子背着点心一走,有人赞,当然也有人会说,这是没少得奖励吧?
还有人就那么一算,市里30元,镇派出20元,营部30元,连部20元,妈啊,一百。
一百啊,这能买多少东西!
还有奖品呢,听说光暖瓶就有四五个,还有那搪瓷盆,搪瓷缸,一家几口人人都能配一套。
除此之外,还有粮票、肉票、工业卷,哦,听说还有一张市里奖励的特种票——缝纫机票。
怪不得沐卉伤好了,还不上工,光这些就够一家人吃喝到年底了。
也有对这些话嗤之以鼻的,真当拐子是那么好捉的?!要是人人都有这本事,还留在农场干嘛,早就凭这回城了。
总之说什么的都有,稍有些阴阳怪气、异样的声音,很快就被人怼下去了。
苏子瑜一趟走下来,感触颇深。
与之同时,女知青周若蕊一看好友打听消息回来了,忙激动地站了起来:“怎么样,有人说什么吗?”
陶萄摇摇头,扶她回床上坐下:“我出去,颜知青家的懿洋正背了竹篓,带着弟妹们给前段时间进山找他们的人家送点心,现在整个连部都在这说这事,下午……孩子的事,除了宋嫂子,应该没有什么人看到。我想就是有人看到,也被宋嫂子压下去了。”
周若蕊松了口气,这事要是被人知道举报,她这一生就完了。
陶萄扶她躺下:“晚上别看书了,好好休息两天,别还没考试呢,你先垮了。”
周若蕊一躺下泪就顺着鬓角往下淌。
陶萄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当时,两个人多好啊,谁见了不说是郎才女貌,说好的端午结婚,喜糖都买好了。结果,男方家找关系,先一步将人弄回城了。
这一去就再没了消息。
“别哭了,好好养好身子,努力复习,咱争取考上大学回城。”
周若蕊再也忍不住,一把扯起被子蒙住头,嚎啕大哭。
陶葡坐在床边,一下一下隔着被子轻轻地拍着,这时候说什么都不好使,只能让她好好地哭一场,把心里的委屈、怨恨、不甘、心疼,通通释放出来。
宋嫂子过来,听着屋里隐隐的哭声,没进去,站在外面等了会儿,眼见下工的都回来了,这才高声叫了嗓:“若蕊在吗?”
陶萄一惊,忙隔窗朝外看了眼,见是宋嫂子,松了口气,扯开被子道:“快别哭了,宋嫂子过来看你了,我看拎着篮子。”
周若蕊抽噎着慢慢止了哭,在陶萄的搀扶下坐起来,拿帕子擦擦脸,又对着镜子顺了顺头发,理了下衣服,这才示意陶萄开门请人进来。
“宋嫂子来了,快进屋,我给你倒杯水。”
“不用忙,”宋嫂子挎着竹篮进屋,看眼双眼红肿的周若蕊,“哭过这一回,可别再哭了,对身体不好。我带了点东西,有鸡蛋、红糖、蜂蜜,”顿了顿,宋嫂子又道,“这边的罐头、点心是沐卉让我捎来的……
“沐知青?!”两人惊讶之余,脸都白了。
“别怕、别怕,沐卉跟我保证了,这事谁也不说。其实吧,我之所以发现孩子被抱,是懿洋带着秧宝、子瑜跑到我家……”先前宋嫂子过来,见周若蕊那样,就没提沐卉他们,只说是自己上工的路上遇到接生婆,发现了异样,怕的是周若蕊知道知道的人多了,心里有负担,胡思乱想不好好养身体。
“沐卉以为是拐子,这才将人绑了审问。你也别有什么心理负担,该吃吃该喝喝,好好复习,人家两口子忙着复习考试呢,哪有什么闲心传闲话,至于懿洋兄妹,你们就更要放心了,几个孩子别看小,却是最信守承诺,答应了不外传,肯定不外传。”
不管宋嫂子怎么保证,这一夜,周若蕊翻来翻地都没有睡好,陶萄早上起来看她眼下一片青黑,忍不住道:“要不,我去颜家看看。”
周若蕊摇摇头:“我去!你赶紧背书吧。”说罢,拿着卫生纸去了趟厕所,回来用凉水拍了拍脸,看着没那么难看了,开箱拿包干花生出了住处。
到了秧宝他们住的小院外,周若蕊想到自己还没出月子,有些地方忌讳这个,又停住了脚步,一时有些犹豫。
这时,天还早呢。
颜东铮在灶下煮粥、蒸茄子,沐卉、于晓丽在院子里背书,老二蹲在鸡窝前,等母鸡下蛋,冲鸡蛋茶喝。
秧宝出来跟大哥、子瑜去水潭担水。
周若蕊看有人出来,下意识地身子一转,面朝墙,留了个侧影给秧宝他们。
三人从她身后经过,秧宝鼻子尖,闻到从她身上传来的汗味、血腥味,迟疑了下,停住了小脚脚,伸手拉了拉她的衣摆:“阿姨,你受伤了吗?严重不?”
周若蕊身子一僵,一时颇是有些手足无措。
颜懿洋、苏子瑜停下脚步,齐齐看了过来。
“阿姨,我和哥哥陪你去医院瞧瞧吧?你别怕,要是没钱,我找妈妈给你拿。”
周若蕊一个没崩住,回身抱住秧宝小小的身子,抖着身子啪啪直掉眼泪,怕吓着秧宝,也怕哭声把附近的人引来,她也硬气,死死咬着牙,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秧宝还是吓了一跳,不过很快反应过来,一只小手从她怀里探出来,拍着她的背哄道:“不哭、不哭啊,我爸爸说了,天下没有过不去的坎,咬一咬牙就挺过去了。阿姨你是不是没钱看病?不怕、不怕,我爸爸有私房钱18块,妈妈更多,伯伯发的奖励她都收着呢,你等等啊,我回家给你拿。不过,你要给我写张借条,等你日后发达了,超有钱了,一定要还我。这是原则问题……”
颜懿洋勾了勾唇。
苏子瑜则直接背过身,肩膀一耸一耸地偷着笑呢,被秧宝可爱到了。
沐卉跟于晓丽听到动静出来,一看这模样,差不多就猜出来了。
刚生过孩子,身上的味儿,不管怎么遮还是有些不一样。
何况一看周若蕊就是个讲究、爱洁的,要不是迫不得已,便是那个来了,也不可能让自己身上留有这么重的异味。
冲懿洋、子瑜摆摆手,让两人去打水,沐卉和于晓丽上前,将周若蕊扶起。
沐卉的原身是认识她的。
“没吃早饭吧,进来跟我们一起吃点。”沐卉邀请道。
“妈妈,”秧宝拽着沐卉的裤子,仰着小脸道,“姨姨受伤了。”
“好,妈妈知道了。”沐卉弯腰摸摸闺女的小脸,轻声道,“秧宝帮妈妈去找你青青姐借几个鸡蛋好不好?”
秧宝看看周若蕊苍白憔悴没有一点血色的脸,点点头。
隔壁的陈青青正在做饭,秧宝哒哒先一步跑进院,去陈家厨房找她:“青青姐,你家还有鸡蛋吗?”
陈青青将手中的柴填进灶里,拍拍手起身道:“秧宝要几个?”
秧宝跟着她走到放鸡蛋的陶罐前,探头朝里看了眼:“哇,好多呀!姐姐,你们都不吃的吗?”
陈青青摸摸她头上的小揪揪,笑道:“要卖了换盐巴、酱醋、洋火、棉线。”
秧宝默了默,然后掰着手数自家的人:“七个人,一人要一个,刚来的姨姨要多吃点,妈妈说五个能打一大碗鸡蛋茶。青青姐,你给我拿12个吧,等会儿我把钱给你送来。”
“不要钱,”陈青青拿葫芦瓢给她捡鸡蛋,挑鲜新的来,“回头秧宝帮我抓点虫子喂鸡好不好?”
“好呀。”
“抱得住吗?”12个加一起,有点重。
秧宝双手环抱着葫芦瓢,冲她点点头:“青青姐你忙吧,等下我把葫芦瓢给你送来。”
“不用送,我家多,你们留着用吧。”
秧宝抬头瞟眼她家门外墙上挂的一个个老丝瓜、老葫芦:“谢谢青青姐。”
老二等了一早上,一个老母鸡都没下蛋,正有点不耐呢,见妹妹端了满满一瓢鸡蛋过来,忙跳起来,几步窜到秧宝身前:“我来。”
说着,一把接过了葫芦瓢。
“小心点!”秧宝怕他把鸡蛋打了,忙张了小手在下面护着。
老二一脸焦急,却很是配和地随妹妹慢慢走回了自家。
颜东铮笑了声,起身接过瓢问兄妹俩:“想怎么吃?”
秧宝舔了下唇,嘴馋道:“糖水蛋。”
老二原是想吃蒸蛋的,闻言瞅了妹妹一眼,对爸爸点点头。
颜东铮放好鸡蛋,给小锅里添上水,灶下填上柴,进屋拿红糖和钱票。
秧宝踮了脚朝屋里看,妈妈、晓丽姐正跟新姨姨说话。
“爸爸,”秧宝等颜东铮出来,揪了他的裤腿小声道,“姨姨哭了。”
“她心情不好,哭哭有利于身心健康。”颜东铮将钱票递给秧宝,拍拍她的头,“去,带小哥去食堂买20个馒头。”家里这环境,不适合小孩子待。
不等秧宝应声,老二已经拉着妹妹的手撒腿往院外跑了,得快去快回,鸡蛋茶一会儿就好。
两人气喘吁吁跑进食堂,穿过打饭的人群,直接去后面找司务长。
司务长接过钱票,扫眼两人,见也没拿个装馍的,就找了个竹篮,里面垫上洗净晾干的芭蕉叶,数了20个黑面馍。
昨天杀猪,骨头他留着熬了锅汤,让兄妹俩等会儿,他去后面把自己用的暖瓶拎来,涮涮,盛了一瓶汤给老二提着,交待道:“回去,让你们妈妈放点葱花或菜芽。”不然,不够一人一碗。
两人点头。
“司务长爷爷再见。”
走到半路,就遇到了打完水找来的颜懿洋、苏子瑜。
“大哥、子瑜哥,”秧宝将手里和小哥共提的竹篮交给颜懿洋,主动拉住大哥的另一只手,“姨姨还哭吗?”
“不哭了。”颜懿洋弯腰看妹妹的双腿,“累不累?”
秧宝其实有点累,但她知道大哥更累,他刚和子瑜哥哥抬完水:“不累。”
说罢,晃晃颜懿洋的手:“大哥我们快回家吧,你看小哥都跑好远了。”
确实,暖瓶往苏子瑜手里一塞,老二就迫不及待撒腿往家跑,糖水蛋该好了。
苏子瑜好奇地打开暖瓶,熬了一夜的骨头汤,浓白浓香。
秧宝咕哝咽了下口水。
苏子瑜盖上瓶盖,看着秧宝哈哈大笑:“小馋猫。”
秧宝小手朝他一抓,“啊呜”叫了声。
“哈哈秧宝,你叫错了,应该是‘喵喵……’”苏子瑜跟她示范。
秧宝下巴一抬,哼了声,不想理他。
三人到家,饭菜已经摆上桌。
周若蕊粗瓷大碗里躺着五个糖水蛋,其他人一人一个,外带一碗杂粮粥。
桌上还摆着两盘小菜和一碟司务长腌的糖蒜。
这蒜,颜东铮、懿洋、子瑜是一颗都不碰的,秧宝、老二和沐卉却是非常喜欢,于晓丽偶尔吃一颗。
骨头汤给孩子每人倒点,剩下的沐卉让周若蕊吃完饭提回去,中午放点青菜下面吃。
孩子的事,沐卉也请她放心,家里都是嘴紧的,没人会出门瞎扯。
若是先前还有些将信将疑,那这一顿饭下来,一家人的教养,已让周若蕊深信不疑。
用完饭,又略坐会儿,相互交流一番复习进度,周若蕊便向一家人提出告辞。
这时颜东铮已骑车上班去了。
沐卉让秧宝带着竟革送她回去。
拎着半暖瓶骨头汤和沐卉在青平街买的一把挂面。
这面没有沐卉擀的好吃,一家人都不太喜欢。
说来,这还是秧宝第一次去人家住的地方做客呢,很是新奇,牵着周若蕊的一只手,一路上蹦蹦跳跳叽叽喳喳好不快活。
周若蕊看着看着一片恍惚,若是孩子没有送走,会不会……她不敢深想,怕自己后悔,忙摇了摇头,让自己保持清醒。
“姨姨,你不舒服吗?”秧宝担心道。
确实不舒服,手脚冰凉,只腹部因为刚一口气在沐卉的劝说下说了五颗糖水蛋有点热呼:“没有,姨姨很好,秧宝别担心。”
“哦,那我给你唱首歌吧,我大哥最喜欢听我唱它了。”
“好,秧宝唱吧。”周若蕊柔柔地,说话轻声细语,秧宝好喜欢这个姨姨。
轻了轻嗓,唱道:“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
一曲唱完,周若蕊柔柔笑道:“秧宝唱得好棒哦!你的音质真好!”
秧宝晃晃头,有点小得意:“嘿嘿,大哥也这么说。”
周若蕊笑:“秧宝知道这首歌是谁写的吗?”
秧宝摇头,这首歌是她在孤儿院学的,几世相隔,很多细节早就不记得了。
“《小星星》的原名叫《Twinkle Twinkle Little Star》,是英国有名的儿童歌曲,由著名音乐家莫扎特谱曲,于1806年由英国著名女诗人简·泰勒填词。”①
说罢,周若蕊轻声唱道:“Twinkle twinkle little star(一闪一闪小星星),How I wonder what you are(究竟何物现奇景)……”
全英语,更有韵味。
秧宝听得入迷,等她一曲终唱完,轻声哼道:“Twinkle twinkle little star,How I wonder what you are……”
周若蕊惊讶道:“秧宝你会英文?”
秧宝点头:“大哥教的。”星际,国文是主流语言,然而那时他们被囚禁的地方,是个多国混杂的三不管地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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