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心圆知晓自己似是体质特殊, 恢复能力极强,当她被一股神秘莫测的力量托起整个身躯时,掌心的伤口已飞速愈合了, 只留下一道深色红痕。
“乔姑娘在做什么?”知道乔心圆不喜欢, 虞衡之就改了称呼。
乔心圆被人用法术操纵着,从水里到了岸上,又一法术下来, 身上便干透了, 随即落入虞衡之的怀抱。
虞衡之:“可是想逃跑?”
“……你是疯子。”她眼眶红了,将他推开。
两个侍女跪在一旁。
虞衡之自顾自道:“乔姑娘若是想逃跑,那我只好将你关起来了。”
“你要把我拿去喂鱼吗。”
他摇头。
乔心圆看着他。
虞衡之脸上带笑:“我舍不得的, 你不要怕我。”
乔心圆在发抖:“我没怕你!我也没有要跑。”
“那乔姑娘为何下水?”
她的虚张声势在他看来, 就是小猫舞爪。
乔心圆不言。
她努力镇静下来,她已经发现了, 水底下根本没有路,看似有通道, 水在流动, 然而有一道看不见的屏障阻挡。
乔心圆知道这招行不通。
她不能惹怒虞衡之。
“我只是……”她咬了咬唇,“不小心落了个东西在水里。”
“这种事叫下人去不就成了,乔姑娘可要小心, ”虞衡之压低声音, 冰凉的嘴唇挨着她的发间,“城主府的水下,是有诅咒的, 水底下封印着吃人的大魔头, 还是不要下水的好。不知你丢了什么东西?我让人下去找。”
“丢了……”她什么东西都没丢, 垂首吸了吸鼻子道, “戒指。”
“戒指?什么样的?”
乔心圆:“你手上这样的。”
“纳戒?”
“嗯。”乔心圆又突然听见一声凄厉的惨叫,她又抖了下。
虞衡之声音却极温和,如潺潺细水:“可是害怕那些声音?那我叫人去处理一下,不会污了你的耳朵。”
“处理?不不不,不必,不要了!”乔心圆猜到了他的“处理”,恐怕是杀了她们的意思。
兴许杀了她们,还不及现在这般残忍,可自己又怎能左右他人的生死?
她颤颤道:“我不害怕,你可不可以……”乔心圆抬头,“你能不能让人把那些吃人肉的…鱼,捞起来。”
“噬骨鱼?为何?哦……你同情她们。”
“我……我们马上大喜之日,我看那鱼长得很丑,很不吉利,全部丢了吧,行不行。”
虞衡之沉吟了会儿,笑着应了:“好,我让人去处理,乔姑娘不必再担心此事了。”
乔心圆之前见过赵婉娘,可见了方才池子里那一幕,她才切实的知道,原来这世上,竟有虞衡之这种神经病。
随即,虞衡之叫来水卫帮她去找所谓的纳戒,他跟着她这么久,自然知道她身上没有这个,但还是顺着她。
几个水卫听令下水,双腿竟在遇水那一刻幻化成了尾巴。
乔心圆眼睛微微瞪大,心陡然一沉。
这些护卫在水中像鱼一般穿梭,先不提水里有没有出路,自己倘若走水路逃跑,怎可能跑得过他们?
她原先猜自己是黑蛇妖,可方才下水,她才发现自己的水性一般,到了水下仍要憋气。
乔心圆忍不住出声:“他们的尾巴是怎么回事,是妖吗?”
“一点小把戏罢了。”
“什么小把戏?”
“乔姑娘可曾听闻,南海鲛族?”
她摇头。
“可是冷了?”虞衡之发现她一直在抖,便伸长胳膊,把她圈入怀中安抚地拍了几下,道:“南海鲛族乃是盘踞南海数万年的物种,早已灭绝,不过我府上恰好养着几条。鲛人每二十年只能产一颗珠,谓曰南海鲛珠。这种珠子,也算是得天独厚的宝物,炼化后,便可如他们一般,如鱼得水,在水里长出尾巴来。”
虞衡之知道她喜欢珠宝,便侧头说:“待会儿带你去看看如何?”
闻言乔心圆颤得更厉害了。
虞衡之对这种美人鱼之类的东西,兴趣未免太大了。
她要跑,必须跑,不然死路一条。
没一会儿,那些水卫湿漉漉地游上岸:“少城主,这水下没有纳戒,而且水温烫得有点不对劲。”
“哦?”虞衡之问她,“你确定你丢了一只纳戒么?”
乔心圆从不撒谎,这种被谎言困住的感觉特别不好,她没说话。
虞衡之知道她是想要逃跑。
可别说她只是个炼气,就是化神高手来了城主府,也休想轻易从城主府的护阵跑掉。
不过他还是从自己的纳戒中,拿了个小的给她:“拿去玩吧,之前说了,要送你一个的。”
乔心圆没有动,单是凝视他。
“不要?”
“……我要。”她默默地伸手接过。
离开这里,需要灵石来调息,路上也需要盘缠。有了这个,就能避免许多麻烦。
不过,接纳人的礼物,是要说谢谢的,这是她的教养。
但此刻却说不出口。
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对虞衡之说出那两个字的。
虞衡之还轻声告诉她使用方式:“这是空间法器,滴血可认主,神识凝着探入便可。”
“哦。”
乔心圆实在难以对他正常说话,她没吐出来就算她心理承受能力极强了。
“对了乔姑娘,我忘了明日有大阵师来府上布阵,要耽搁几日,你我便于七日后,九月初一成婚吧。这样,我先送你回房,再让人来量裁一下你的身形,不知你喜欢什么样的喜服?”
“……白色的。”她麻木道。
还成亲,我现在就想给你奔丧。
虞衡之低头注视她身上白衣:“大喜之日,还是红色好。”
他一直想娶的人,总是穿白衣,不知道穿上嫁衣是什么模样。
乔心圆戴上了痛苦面具。
虞衡之看起来是在询问她意见,很尊重她一样,可实际上根本不听她的。在他心里,只把自己当个替代品,当个玩意儿,等他腻了,自己是不是就成了人肉鱼饲料?
旋即,虞衡之牵她回房,让人来量裁后,天色暗了,整个城主府静悄悄的。
虞衡之用传音铃唤来晚膳。
乔心圆哪里吃得下,可她逼着自己吃,不吃哪来力气逃跑,她把脸埋在了饭碗里,有眼泪滚了下来。
她想起水池里女人的惨状,实在是憋不住,扭头呕了一口。
虞衡之捏过她的下巴,看见她脸上的眼泪便是神色一沉,指腹抹掉她脸颊水珠:“怎么呕了?可是饭菜不合胃口?”
“我……肚子难受。”
她无力地闭了眼,难道说,看见你我想吐吗。
她还要命呢。
虞衡之想到她兴许是受了惊吓,从纳戒中找了一粒丹药出来,喂到她的嘴边:“这是凝神静气的,你吃了便好。”
乔心圆扫了他一眼,扭头吞下丹药,紧绷的身体被药力所软化,有种安抚的力量,但她依旧高度紧张。
夜深人静,屋子里熄了烛光,檐上的风灯沙沙作响,他还没走,乔心圆怕极了,将自己抱紧了,说:“我家乡那边,有成婚前新郎新娘不能相见的传统,否则婚礼前见面,婚后不相见,不吉利。”
“我记得是有这样的传统,你肚子还难受么?”虞衡之的手掌轻轻地放在她的肚子上,乔心圆难受地摇了摇头,暗示变成明示:“那你觉得,你是不是…是不是应该回房去比较好?”
她想,至少成亲前这七日,他应该不会太为难自己。
但若是等到洞房了,他失去兴趣,自己恐怕死期就近了。
虞衡之点头,又变出两颗珠子来给她:“你喜欢黄灵石,给你一颗,喏,还有这个,这就是南海鲛珠。我特意为你挑的粉珠,这几百年唯一的一颗,你看喜不喜欢?”
黑夜中,他的神色看不清晰,但鲛珠反射着油润的光芒,乔心圆扫了一眼,的确是漂亮,可也没有什么心情去仔细研究此物。
虞衡之摸了摸她的头,乔心圆下意识躲开,他顿了下,固执地将手指伸入她的发间,指尖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声音温和得令人发毛:“有什么事,就叫侍女,她们会一直守在你的门外。对了,明日大阵师来府上,你别乱跑,也别去碰水了,水里很危险。”
“嗯。”乔心圆在床上转过身,你快走吧。
关门的声音响起,乔心圆被极端的害怕情绪催化,没出息地蒙在被窝里,她不想哭,她在黑暗中睁大了湿润的眼睛,她想回家了。
怎么会有这种人。
他竟然拿人喂鱼。
她们的腿……
乔心圆已有许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原本闭眼就要睡着的,此刻眼睛酸胀,却强撑着起来,试了纳戒的用法,虽说今日没有跑出去,好歹从变态那里薅了个宝贝,也不算是一无所获。乔心圆往戒指上滴血后,凝神聚气,用神识探入戒指,看见了一个狭小如床头抽屉柜的白色空间——不多不少,末世来了还能囤一箱方便面。
乔心圆:“……”
少城主,真有你的。
乔心圆面无表情地从床上爬起来,一颗一颗地揪掉嵌在墙壁上夜明珠,装进了纳戒。
钱是安身立命的根本。
不过现在更大的问题是怎么跑路。
走水路吗?
乔心圆无法静心筹谋,她太累了,本想休息,又想起那些受伤的女子,更是难以平静下来。
虽然知道门外有护卫守着,她还是强打精神,推开窗户,小心翼翼地打算翻出去。
可一开窗户,就有个护卫扭头看着她。
乔心圆:“……嗨。”
护卫皱眉。
“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跟你说声……早点休息,哈哈。”
乔心圆瞥见院子里足有五六个高大护卫,默默地将窗户关上了。
她生无可恋地躺在床上,捂住了脸。
问题来了,现在自己手里有一包毒粉,一张听话符,一张禁言符。
除了服毒自-杀,还能怎么摆脱这局面?
……
翌日。
晨光渡在光洁的窗棂。
乔心圆迷茫地睁眼,面朝那缕光线,有种还在家的错觉。
她养的小猫咪会从被窝里钻出来,用带着猫屎味的尾巴扫在她脸上提醒她:“铲屎官,起来干活了!”
她请的阿姨会做好热腾腾的早饭,放在蒸箱里保温,等她起床了就吃。
现实残酷,她没有小猫咪了。
她永远的失去她的小猫咪和阿姨了。
乔心圆握起拳头给自己打气,支愣起来,今天一定可以的!
起床后,两个侍女一起围着替她穿衣,说姑娘今日心情怎么这么好。
乔心圆扭头看她们:“有美女看我当然心情好了!”
这算是唯一的乐趣了,城主府的侍女样貌都很不错。
侍女哪里见过这种主子,都有些不好意思,过分卖力地替她打扮起来,乔心圆没说什么,跟她们道谢。这些侍女,兴许只是被蒙蔽了,称不上是坏人。
她昨夜用灵石调息过,今日精神好了,便准备出去看看那些女子,再看看逃跑路线。
但今天府中来了一群穿着黑白太极道袍的道士。
这些人在城主府水道旁数不清的石祠中布阵,这里放一块灵石,那里放一碗鲜血,还有奇奇怪怪的粉末,以及散发着异味、黑乎乎的珠子和骨头。
这些道士一边念叨咒语一边举着铜铃,绕着府中水道石祠布置。
乔心圆看见地上有颗漂亮的蓝色石头,吸引了她的注意力,正要弯腰去捡,一道火红术法倏地打来,把她的手打开。
乔心圆吃痛地缩回手,听见两声咳嗽,一道冷冰冰的声音:“阵法未成,禁止碰触。”
乔心圆抬头。
说话之人一头银白长发,被墨玉冠束起,他身穿白色滚黑边的广袖道袍,织得细密的袍上刻画着数不清的白色咒文。
好靓的发色!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道歉。
男人只瞧着二十来岁的模样,五官凌厉而皮肤苍白,单只眼睛被白色布条遮挡,却是羸弱地咳嗽两声。
年轻修士冷着脸提醒道:“此乃九转伏魔阵。”
一听“伏魔阵”,乔心圆马上倒退几步。
完了,自己好像是个蛇妖吧!
正当她无措时,侍女突然从身后抓住她的胳膊:“乔姑娘,您怎么出来了,布阵是大事,咱们不能随意出来的……”
乔心圆被侍女拐着胳膊带走,那男人还停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鼻子动了一下。
“刚才没找到您,可吓死我了!”侍女低声对乔心圆道,“乔姑娘,那可是大阵师!地位超然,非同小可!少城主都说了,不让您乱跑,您怎么不听话啊……”
“对不起,我只是想出去透透气……”乔心圆下意识为自己的错误道歉,旋即一想,自己一个受害者,为什么要道歉。
“我不回房间。”她硬气起来说,“我要去找你们少城主,你别拦我了!”
侍女为难,劝她:“可是少城主说了……”
“我管他说什么!我不管,我一定要去。”
她不习惯这样凶巴巴的,说完也气弱,手指揪住裙子。
侍女犹豫了会儿,只好带她在府中走了圈,见她要往昨日去过的方向去,侍女忙拦下她:“乔姑娘,那里不能去。少城主不在那边。”
远远地,乔心圆看见从那个养着噬骨鱼的院落中,走出几个护卫。
虽隔着一段距离,但依稀能闻见那种惊人的血腥味。
一个小护卫脸色惨白地从院中冲出,趴在水道旁就吐了。
乔心圆忍不住抓住了侍女的手。
侍女看向她:“乔姑娘……”
“你、你陪我过去,”乔心圆声音都在抖,“我不做什么,我就去看看,少城主问起来,我也会护着你,是我执意要去的,你别害怕。”
“可是……”
乔心圆打断:“没有可是。”
侍女为难地点头,紧跟着她。乔心圆走过去,方才看见那小护卫的脸,原来是之前跟着虞衡之来抓她的其中一个。
那半大点的少年仰起头来,眼睛细小,脸上还有血迹。
乔心圆心一颤,转头看向敞开的房门,浓郁的血腥气涌到鼻间。
“少城主是不是……让你们,把她们都杀了?”
小护卫听见她的话,忽然表情一变,悲恸大哭:“我、我不想杀她们!我不想,可少城主让人逼我,说我不杀,就把我拿去喂鱼。”
这是在惩罚他之前心软,没有杀那对猎户夫妻,而是放走了他们。
小护卫好似疯了,他跪坐在地,瘦弱的双肩战栗,那灰黑衣袍下露出一截腿,腿肉上还有被那些小银鱼啃噬过的痕迹。
乔心圆忍不住用力握紧了侍女的手腕。
她闭了闭眼,呼吸不稳。
对待手下人尚且如此,那对待其他人呢?
乔心圆精神恍惚地被侍女带回房中,侍女看她气色差,给她泡了壶红茶,乔心圆看见这个颜色,一阵反胃:“谢谢……你先出去吧。”
她被禁了足,心烦气躁地用侍女给的纸笔画了会儿东西,姐姐给她画的符号是什么意思?
那符号画出来,是个类似蝴蝶的模样。
乔心圆将纸揉成一团丢掉,又照着那听话符用宣纸细细描画符文,很快就熟悉了画法。但这种墨汁和宣纸画的符纸,应该是没有用处的,乔心圆打算晚点试验一下。
随即,她只能平躺在床上,再次陷入了梦境。
蒙蒙雾气散开,乔心圆听见一道熟悉的、属于温柔姐姐的声音。
“子衡,这是我妹妹泷儿。”
记忆回溯。
乔心圆睁眼,仰头看见了那个和自己有八分相似,但气质更清冷的女子。
她注意到自己的小手,被女人牵着。
自己这只手,瞧着好似不过四五岁的年纪。
再望向虞衡之,眼前少年和她今日所见的模样,似乎差不太多,眉眼还要更稚气几分,眼底映满了单纯的爱慕之意,唤她:“白姐姐。”
乔心圆看见了一些过往,看见她的“姐姐”白若,被一个叫封凛的男人带走,说要成婚。
虞衡之抓住白若的手,不让她走,但白若很坚决。
他卑微地乞求:“阿若,你要男人,我也是男人,你跟我成婚吧,我从来没有当你是我姐姐过,你不要跟那个魔修走!我是未来四方城城主,我会给你无上的荣光和宠爱。我会好好修炼,我定会配得上你的……”
白若只是摸摸他的头说:“子衡,你还小,你会遇上自己真心喜欢的人的。”
“我不小了,我有十八了,很快我就可以金丹,我爹说,我的天赋绝佳,百年可以化神。你再等我几十年,我一定会比那个狗魔修强的!”
可白若并非是嫌他小,弱,才不肯应他的。
只因白若当年遇见虞衡之时,他还是个小孩。白若救了他一命,虞衡之便死心塌地想要以后长大娶她。
这小孩根本不懂什么叫爱。
所以,一切不过是个骗局,白若没有跟任何人成婚,这只是骗虞衡之放手的伎俩。
结果后来,白若又跟其他男人好了,虞衡之就越来越恨,为什么谁都可以,就他不行。
围观了一些记忆里的恩怨情仇,乔心圆身临其境,可还是不能理解虞衡之为什么把无辜之人禁锢在水池边。是为了让她们没有双脚走路,永远留在他身边吗?
这是因爱生恨吗?
乔心圆不懂。
乱七八糟的记忆,一段一段的袭来,塞满了乔心圆的大脑。她头痛欲裂,梦中也不安稳。
乔心圆试图从这些记忆中,搜寻中逃离的方式。
画面一转,一只恐怖的巨眼出现在视野里,她惊惧后退,看见棕黑的隆起皮肤上,长着无数的眼睛。
怪物喘息着,身上滴答流着浓稠绿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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