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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儿哭了起来。
是心疼他, 心疼地哭了。
卫傅没想到她会突然掉眼泪,将她抱进怀里。
“我是真没事,你还记得你曾经安慰我说,我这种在你们那里就是爹死了娘改嫁……母后为我已经做得够多了, 说真的, 得知了这个消息,我反而松了口气……”
就如同当年福儿怒骂黎家人的那些话, 黎家人打得主意再明显不过。
可站在娘家人的立场, 黎家人的想法其实也没错。
女儿既然改了嫁, 就该跟后面的男人好好过,早日诞下子嗣,稳固自己的地位。至于前面的儿子, 那都是前程往事,不该再提。
这些年里, 卫傅未尝没有琢磨黎皇后在宫里的处境。
他也是男人, 也许以前不懂,但随着为人夫为人父, 年纪渐长,渐渐也能懂点正武帝的心思。
放他一条生路。
除了早年叔侄二人的那点情分,更多的是因为母后。
甚至是事后对他的那些处置,也大多是因为母后。
准他科举,让他考上状元, 外放他出去当官, 说白了不过是为了稳住母后罢了, 也免得逼得母后与他鱼死网破。
至于剩下的, 交给时间。
一年不够, 两年、五年, 甚至十年。
总能水滴石穿。
这个男人那么能忍,为了得到皇位,他忍了近二十年积蓄力量。如今为了得到一个女人的心,时间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说白了,他卫傅不过是在母后的庇佑下,才能苟且偷生。
如果没有母后,他即使能活着,也可能没有这么自由。可能没有福儿,也没有大郎二郎三郎,没有圆圆,没有卫琦……
他的安稳、幸福、自由,是建立在母后的委曲求全下的。
这个心结,这些背负,卫傅从未对福儿说过。
可能福儿也知道,但她不敢在卫傅面前提起。
所以卫傅说他得知这个消息后,反而松了口气,并不是假话。作为人子,在撇除一切道德世俗,自然是希望母亲能幸福、快乐。
至于他自己——
他如今所拥有的一切,本就是在对方放任纵容下,才能得到。
所以也没有什么意难平的。
可真没有意难平吗?
福儿睁着泪眼,看向他。
“真的?”
卫傅点了点头:“真的。只是给我一些时间。”
给他一些时间,来让他消化这一切,抹平这一切,认真的想一想,未来的路该怎么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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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再度回归了平静,似乎并没有对什么产生影响。
实则怎可能没有影响?
从这些日子卫琦和小喜子,小心翼翼对卫傅的态度,就能看出终究还是有些影响。
这一日,卫傅又向往常那样,来到了冰城那座天主教堂。
主管这座教堂的传教士叫汤史佳。
这并不是他的本名,而是汉人名,他本名极长,且拗口,在来到大燕后,便取了自己本名的一个音译,作为了自己的汉人名。
卫傅对他做得天文仪器很感兴趣,也是通过汤史佳,他才印证了以前听过的一种说法。
原来天不是圆的,地也不是方的,而是一个圆球。
汤史佳是荷兰人,据他所说曾经有他的同乡,开着船来到过大燕。
而他这次来大燕,就是想试试,不用船,是否能从西往东一路走过来,事实证明他果然也来了。
为何会用也?
因为在他之前,就有人坐着骆驼加上徒步,从西往东,历经数年,来到了这片土地。
不过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谁也不知是真是假,所以汤史佳才想亲身试验一番。
这次汤史佳做的是个地球仪,是卫傅请托他做的。
整体是个木制圆球,再由汤史佳根据他所知道的地图,往球体上绘制各国的地图。
这个地球仪做了三个多月,期间汤史佳需要根据现有地图,以及他记忆中所知的地方,把这个球体尽量填充起来,同时还要保证位置准确。
这一切对汤史佳来说,并不难。
因为他既然能带着人经历了长达数年的长途跋涉,来到大燕,手里自然有一份地图。
难的是超出他手中地图范围以外的地方,以及卫傅还要求他标注上黄道和赤道,以及整个大燕的地图。
今天正好是完工日,所以卫傅又来了。
此时那颗原木色的球体,早已没了刚开始的模样,其上被涂上了许多颜色,其中最多的颜色是蓝色,所以乍一看去,像一颗蓝色的球体。
整颗球体微微有些倾斜,正中心被打了孔,被圆棍从中穿过,固定在一座黑色的架子上。
只用手轻轻一推,这个球体便可以转动起来。
卫傅缓缓转动着地球仪,从大燕的位置,一直看到汤史佳口中的新大陆,再看回来,半晌后,感叹道:“真没想到,这个世界上竟有这么多国家。”
更没想到有些国家竟然那么小,还不如大燕的一座岛。
据汤史佳说,他来的路上,有些国家正在打仗。罗刹国就是一例,正在为一个出海口和数个国家打得如火如荼。
这也是罗刹国为何不敢和大燕动兵,迅速地完成了确认边界一事主要原因,实在是□□不暇。
再看看大燕的疆域。
果然疆域辽阔,地形特殊,三面都有山脉高原等险峻地势,作为阻挡外族人入侵的保护,东面则临海,根本不缺所谓的出海口。
原来出海口,竟如此重要?
这让卫傅不禁想到去年,和罗刹人谈判时,他们一再盯着一条河流不放,这让他不禁起了警惕心。
再加上他心知罗刹国不可能跟大燕开战,索性就狮子大开口,以列纳河为界,东面则从北海起,把外兴安岭南枝北枝大半,及乌地河都划了过来。
此时想来,对方图谋的竟是出海口?
这让卫傅不禁庆幸,当初几经拉锯,他都未曾松口。
其实,这也是卫傅为何喜欢和汤史佳交谈的原因,因为总能给他一些超出他本来被局限的思路和想法。
再看看这座‘地球仪’,看看其上广阔的天地。
卫傅心中郁气顿消。
跟如此广阔的世界相比,他的那点个人情绪,似乎并不算什么。
.
卫傅捧着地球仪,坐车回到将军府。
打算把这好东西,也给福儿看看。
谁知刚回来,府里竟然来了个客人。
卫璠来了。
“把这东西送给福儿……”说着,他又变了主意,“罢,还是我亲自给她吧。跟夫人说,我等会儿回去。”
小喜子领命去办。
卫傅则继续捧着那座地球仪,去了书房。
卫璠自然是乔装而来的。
他如今身为卫拉特汗国的国师,哪能轻易和大燕人来往?
即使如今漠西和大燕友好,但都知道这层友好不过是表面上的,只要漠西一日未向漠北那样向大燕称臣,并让大燕在其境内设立驻防,两者一日就还是敌人。
“怎么有空闲来找我?”
卫璠嘴角一勾,卫傅已心知他要说什么了。
不过他并未说什么,而是将蒙着布的地球仪,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
“我竟不知你还能如此悠闲,如此沉得住气?”
果然卫璠又是以激愤的老生常谈作为开头。
其实以前他不是如此沉不住气,大抵是卫傅太沉得住气,又太碌碌无为了些,又或是随着他自身权力地位的提升,让他渐渐有些按耐不住。
但卫璠的权势地位,显然还不足够他用来报仇,所以他一直没有放弃拉着卫傅一起。
从甘丹兵败,到和罗刹人谈判,中间卫璠来找过卫傅两次,都是被卫傅以时机不成熟拒了。
这次卫璠应该是收到了皇后有孕的消息,才会再度而来。
“这次,你打算怎么办?”
由于小喜子不在,下人并没有奉茶上来,都知道将军在书房时,没有吩咐,是不准随意靠近书房的。
于是卫傅又站了起来,去门外吩咐人,沏了两杯茶来。
他端着茶转身回来,书房的门再度阖上。
此时的卫傅并没有发现,书房门阖上的那一瞬间,院中来了个人。
正确来说,是福儿来了。
跟着小喜子一同来的。
“你还有闲心喝茶?也是,你怎么没闲心喝茶?”
卫璠满脸讥讽道:“这次,我不用开口就知道你会说些什么,皇后娘娘有孕了,你更是不会动手了。卫傅,我从没想到你是如此优柔寡断之人,我对你实在太失望了!”
失望?
他其实对自己也很失望的。
“老三……”
“你不要叫我老三!”
卫傅的反应,更加印证了卫璠的预料,所以他很激动。
“我早就该知道,你跟我们是不一样的,你母后好生生待在宫里,你这个前太子即使被废,也依旧‘圣眷优渥’,想干什么干什么,你没经历跌落深渊的痛苦,没遭受过屈辱和折磨,你母后没有为了不牵连你,不得不自戕,怎么可能与我们这样的人感同身受!”
卫璠越说越激动,面孔渐渐扭曲。
“我就不该对你抱有希望,我就该早看清事实。
“卫傅,虽然我表面上一直不服你,其实我心里知道自己是不如你的,不如你太多,哪怕我在后面穷追猛赶,依旧赶不上你。当年是,现在依旧是。
“所以我以前一直嫉妒你。即使现在,我也嫉妒你,我甚至有些恨你,恨你有能力却毫无作为,可我还是不得不来找你。其实来之前,我就能预料到你的反应,但我终究是不死心。
“我的不死心,现在看来简直就是一场笑话!卫傅,你枉我嫉妒你一场,你就是这么一个胆小懦弱、优柔寡断、沉迷安稳的懦夫,你……”
“你说够了没?”
门突然被推开,福儿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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