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记一
进入五月, 天一天比一天热。
蝉在枝头上大声地鸣着,昭示着暑日即将到来。
卫傅见几个孩子最近恹恹的,连福儿这几日都热得心浮气躁,想着去年他头一年登基, 没能去承德, 索性天热, 不如就去避暑, 权当出门游玩了。
打从听父皇说要承德避暑, 又听母后说承德很凉快, 有山有水, 有很多地方可以玩,还可以跑马,几个孩子便陷入短暂的兴奋中。
三郎最是积极, 回皇子所后,就让身边太监把他的行李收拾好了。
哪知转头来才知晓,皇家办事哪能说风就是雨。
父皇要把手头的政务处理完,还要安排避暑事宜。毕竟一去避暑就是数月, 朝政总不能不管了, 运转朝政的班子也要带过去。
母后也要把后宫各项事务安排好。
且帝王出行, 哪有这么简单, 下面也要做准备。
言而总之,去肯定是要去,但还要等几天。
那到底是几天呢?
三郎心急难耐,说不动大哥, 二哥也让他别急, 他便去怂恿妹妹。
于是, 这天卫傅忙完朝政, 刚回到坤元宫。
福儿见他出了一头汗,龙袍里的中单都汗湿了,忙让梦竹去备了水来,服侍他擦脸擦身。
换了身薄绸的衫子,脚上的龙靴也换成方口的布鞋,卫傅总算松快多了。
福儿让人把装了冰的冰釜,往近前挪了挪,给他打着扇子。
“凉快凉快,等会再传膳,今天我让人做了三丝凉面……”
两人正说着话,圆圆来了。
圆圆背着一个小小的包袱,走了进来。
身边也没跟宫女和乳母。
她穿着一件粉色的衫子,腰间插着一根小小的竹笛,小脸圆胖白嫩,短短的头发在头顶上扎了两个小揪揪。
“父皇,小公主来了,小公主即将要远行,你有什么话要跟小公主说?”
卫傅和福儿顿时愣住了。
愣完失笑,正想把小人儿拉到面前问详细,谁知圆圆又吟道:“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
圆圆也就三岁多点,说话奶声奶气的,配着她白嫩圆胖的脸蛋,本就可爱,如今又做得扮相,更是可爱无比。
夫妻二人正想看她能不能把这首诗吟完,谁知她前面背得挺好,背到‘临行’时却忘词了。
忘词的圆圆,‘临行’了好几下,都没吟出下文。
她有点急了,转头脆生生地道:“三哥,临行后面是甚来着?”
可惜却不见三哥人影。
她皱起淡淡的眉毛,委屈地撅着小嘴:“臭三哥,说好要一起闯荡江湖,人呢?”
言罢,她也不管三哥了,从腰间抽出那根短笛。
短笛不过成人一掌来长,通体碧绿,笛头坠有红色流苏,看起来精致可爱,一看就是孩童的玩意儿。
圆圆单手擎着短笛,做侠女状。
“爹娘,孩儿要去闯荡江湖,这一去……”
卫傅笑了。
福儿也笑了,笑完瞬间变脸:“卫骞,你给我进来,你教圆圆什么了?”
须臾,从门后冒出一颗脑袋。
三郎一副畏畏缩缩不敢入内的模样,可他脸上实在没有点怕色,反而一边往里走,一边瞪圆圆,嘴无声地动着,似乎在谴责妹妹不中用。
“娘,我什么也没教她。”
“没教她,她这是做甚?”
说起来,这还是黎皇后的锅。
她人虽走了,但留在宫里的说书班子没遣散,后来卫傅登基,福儿打理宫务,听尚宫局报来说书班子还遗留在宫中,她本就喜欢听说书,就把班子留下了,平时用来打发时间。
几个孩子耳濡目染,也喜欢听说书,但二郎和三郎是男孩,哪喜欢听那些痴男怨女的故事,就跟说书人说要听点有意思的。
说书班子为了讨好皇子,就把说书人真正的本事发挥了出来。
想想,说书的本就是在市井民间讨生活,民间百姓喜最欢听什么?那自然是喜欢听杀贪官、皇帝嫁公主、侠盗侠女之类故事。
在宫里,皇家的事肯定不能说,于是说书班子便改为说杀贪官、侠盗,其中民间最为盛传的《三侠五义》那自然是缺不了的。
而且一改往日女说书人柔婉哀怨的曲调,还原了说书本来的面目,那说得叫一个高潮迭起、慷慨激昂。
两个孩子就听上瘾了。
尤其是三郎,那叫听得一个如痴如醉,恨不得化身锦毛鼠大闹东京城,现在练武也更加勤勉了,说要学好武艺以后好闯荡江湖。
所以只要一听到闯荡江湖,福儿就知晓肯定是三郎教给妹妹的。
“成天尽不教妹妹好的!”
挨了训斥的三郎蔫头耷脑的。
圆圆看看三哥,再看看爹娘,紧了紧身上的小包袱,帮三哥说话。
“三哥教我吟诗了。”
“吟什么诗了?就是那首游子吟?”
“反正三哥教了,娘你不要训三哥。”
“好好好,反正你们兄妹感情好,娘成外人了是不是?”福儿故意道。
见娘这么‘伤心难过’,圆圆有些着急了,扑进娘怀里,用小胖手拉着娘的手。
“圆圆也跟娘好。”
福儿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子:“你个小东西,跟谁都好,谁都被你哄得好好的。”
这期间卫傅一直含笑在旁边看着,也不做声。见母女俩说着话,他便也把三郎叫到面前来说话。
“就这么急着想去承德?”
所以说,还是当爹的了解儿子,弄得这一出不就是想‘远行’嘛。
三郎也没遮掩,嘿嘿一笑:“爹,那我们什么时候能启程?”
“过两日吧。”
又过两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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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还真就是过两日。
两日后,前往承德避暑的队伍出发了。
不过在队伍出发之前,卫傅就带着一家人,轻装简行地离开了京城。
此事无人得知,都以为陛下还在大队伍中。
这一路算是故地重游了,哪怕过去了十多年,福儿依旧还记得当年和卫傅来承德那一路上的情形。
这一路,三郎就像脱了缰的野马。
他本就会骑马的,只是平时多是练,真正让他自己骑马赶路几乎没有。这回他可找到机会了,一天里有半数时间都在外头跟着侍卫们骑马,也不嫌太阳晒。
不同于三郎,大郎和二郎可就要文静许多,多数都是待在车里,只有福儿让他们出去散散,两人才会出去骑会儿马。
由于这一路上都是轻装简行,所以赶路很快,也不过走了四天,就到了密云。
过了密云,沿路之境便产生了变化,经常会碰见大片的草地和湖泊,让人有种终于到了塞外之感。
这日行经一处湖泊,卫傅下命在此扎营。
起先福儿还好奇,怎么晌不晌夜不夜的在此地扎营,还是下了车后,她才发觉这是故地。
“当年,我跟你们爹在这里抓了好多鱼。”福儿指着不远处的湖泊道。
“抓鱼,怎么抓?”三郎好奇问。
听闻此言,福儿才想起二郎三郎和大郎不一样,幼时不是在长于民间,即使是大郎,恐怕过了这么久,也忘了幼年抓鱼的那些趣事吧。
正好她也来了兴致,索性便转身进了帐篷,让梦竹给她找一身方便衣裳换上。
“娘娘……”梦竹一脸犹豫。
“行了,这又不是在宫里,就不要张口闭口娘娘了,就当我们以前还在冰城的时候。”
梦竹露出苦色。
娘娘是没架子的人,她懂。但宫里那些女官嬷嬷规矩却很严,一开始进宫时,她很多规矩改不过关,被胡尚宫专门找人调/教过,说她的规矩若不合格,是不能留在娘娘身边服侍的。
除了梦竹,另外几个宫女也是满脸苦色。
可福儿坚持,她们也实在没办法,只能择了身颜色深的骑装,服侍福儿换上。
之后福儿又让人找了竹篓和麻绳来,亲自带着几个孩子编鱼篓。
她已经许久没做过粗活了,尤其自打进宫后,做什么都有宫女太监,她想做点什么都有人拦。
皮肤又被人刻意保养着,手上的薄茧不知何时就没了。
麻绳粗糙,一入手便觉得扎手,手艺也生疏不少。
不过唬孩子们还是够用的。
“娘,你这是干什么?”
“编东西,你们帮我把这些麻绳捋顺了。”
三郎最有兴趣,先上来帮忙,二郎也来了。
圆圆也不甘示弱,要上来帮忙。
大郎见妹妹上来添乱,跟三郎说:“三弟,你看着妹妹。”又把他手中的麻绳接过来,帮着娘把竹篓子固定好。
“你为啥不让二哥看圆圆,就会让我看?”三郎有点不甘不愿,他还没玩到,就被大哥抢了,他觉得肯定是大哥想自己玩,才找借口让他看妹妹。
大郎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二郎瞧老三在大哥面前吃瘪,无声地笑了一下。
三郎气堵,捡起一个绳头,拿来撞他。
二郎笑着撞回去。
然后你撞我,我撞你,到最后两人不是帮忙,反而越帮越忙,把麻绳弄得一团糟,福儿理了半天才理开。
好不容易编好鱼篓,正打算带几个孩子去湖边,卫傅来了。
“你们这是做什么?”
卫傅穿一身靛蓝色方胜纹绸袍,手里抓着把折扇,看着不像个皇帝,倒像个儒士。
“娘打算带我们去抓鱼。”三郎嘴快道。
卫傅瞧着笑盈盈的福儿,不知怎么就想到当年,也是在这里,她也是这么带着自己去抓鱼的。
“不过这能抓鱼吗?”三郎举了举手里的鱼篓,总觉得有些够呛。
卫傅笑着看了福儿一眼:“光这个还不够。”
见他这么说,不光几个孩子,连福儿都不禁看了过来。
卫傅指使一旁的小喜子:“去,找两个馒头来。”
小喜子麻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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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郎把鱼篓顶在头上,在前面跑。
圆圆在后面迈着小短腿追。
“三哥、三哥……”
后面的大郎道:“你跑慢点,别让圆圆摔到。”
三郎嘴里怪叫着,呜呜地又跑回来,跑到离圆圆还有一点的距离时,招呼道:“小圆子,你快来。”
“我叫圆圆,不叫小圆子……”
几个孩子在前面闹着,福儿和卫傅跟在后面走。
“你竟然还记得馒头。”
“当然记得。”
记得当年她可是给他开了眼界。
……
一家人来到水边,卫傅也来了兴致,把扇子丢给小喜子拿着,亲自上手给儿女示范。
也是手生了,第一次鱼篓抛出去,竟然成了口朝下,只能拖回来重新抛。
幸亏第二次方向对了。
卫傅悄悄地松口了气,这一幕只有福儿看见了。
接下来,几个孩子就见识到这湖里的鱼有多少了。
一篓子下去,能抓半篓鱼。
捞了几下,卫傅就不捞了。
说捞多了吃不了,糟蹋东西。
三郎把篓子拿过去,还指挥二郎给他帮忙,大郎道:“儿子让人把这些鱼拿下去做了当午膳,分一些给侍卫们。”
“今天不想吃御厨做的鱼,我们吃烤鱼吧?”福儿看向卫傅,询问道。
卫傅还有不知道她的?
估计是想吃烤鱼是假,想玩是真的。
他无奈又宠溺地点了点头,又道:“我给你帮忙。”
……
卫傅说帮忙是真帮忙,他让小喜子去找个铲子来,就地挖坑,还让太监去帮忙找柴。
侍候在一旁的几个太监都急了,唯独小喜子镇定自若,踢了其中一人一脚,低声道:“还不快去,别扫了主子的兴。”
卫傅亲手挖了个土坑,还给土坑配了个简易通风口。
见爹竟然会玩这个,几个孩子都十分吃惊,三郎也顾不得抓鱼了,跑来给爹帮忙。
卫傅不光会挖坑,他还会用树枝做支架。
把两根分叉的树枝一左一右地插在土坑两侧,坑里添柴点火,这时福儿也把鱼剖洗好了,把鱼用树枝一串,架在支架上,开烤。
几个孩子还是第一次遇到自己烤东西吃的场面,在一旁看了一会儿,感觉看懂了,二郎和三郎便央着卫傅,说他们想试一试。
福儿让人在地上铺了块毯子,和卫傅并肩坐在上头,一边不忘指挥儿子给鱼上刷油,撒上佐料,转动树枝翻面。
“翻面要勤快,不然鱼烤糊了。”
“放心放心,我锦毛鼠大人烤的鱼,怎么会糊?”三郎怪腔怪调唱着词,手下没停转着架子上的烤鱼。
又指挥二郎:“这面再撒点盐,多撒点,太少了……”
二郎咕哝道:“撒那么多盐,你想咸死人?”
圆圆也想去转鱼玩,可求了三哥几声,他都不理自己。
“三哥,坏!二哥也坏!”
二郎无辜被牵连,他也没抢赢老三好吗,没看见他在撒佐料?
“小公主,别急,你看大皇子在干什么?”一旁的小喜子忙道。
大郎在忙着挖另一个坑呢。
见众人都把目光投向他,大郎轻咳了一声道:“我哄妹妹。”
是想哄妹妹,还是想自己玩?
不管如何,反正圆圆很受用,小人儿去了大哥身边,紧紧地偎着他,奶声奶气道:“大哥,你真好。”
“那你给大哥帮忙,一会儿大哥教你烤鱼。”
小人儿忙点点头,头上的小揪揪一晃一晃。
“大哥,你真好。”
这连着几声好,可把三郎给酸到了,酸得他龇牙咧嘴,做鬼脸吓圆圆。
“再说三哥坏,一会儿鱼烤好了,不给你吃。”
圆圆又往大哥身边偎了偎。
“我有大哥。”
瞬时,所有人都笑了。
福儿笑了,卫傅也笑了。
他用手指搓了搓她手掌心。方才又是编鱼篓,又是剖鱼的,她细嫩的手掌被划出好几道浅浅的不平。
用眼睛看不见,但手一摸就能摸到。
但看她脸上的笑——
应该是极开心的。
他不禁伸手拍了拍她肩膀,道:“这两年委屈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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