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 23 章

小说:戏明 作者:春溪笛晓
    文哥儿被他爹激了一下, 看灯都没什么兴头了,还是谢迁对孩子好,准备回家时还给三个小的每人赢了一盏花灯。

    文哥儿郁闷的心情一扫而空, 回去的路上一直瞅着金生帮自己提着的花灯, 回到家后还兴冲冲找地方挂起来。

    元宵节热热闹闹地过去了, 接下来几日王华他们还是时不时要回去翰林院打个卡,文哥儿每日和谢豆凑一起认认字便算做完了功课。

    谢豆自从有了伴,学习就非常有劲头, 每次发现有文哥儿不认识的字他就特别高兴地解说一通。

    后来看金生比他还大, 竟还不会写字,更是自告奋勇要教金生怎么握笔、怎么写字。

    文哥儿坐在一旁看着谢豆这位“好为人师”的师兄, 兴致也颇高。

    他掰手指算了算, 谢豆生日在四月初,要是金生能学会怎么正确握笔、怎么写写画画, 他就可以给谢豆定做一份充满友谊芬芳的生辰礼了!

    文哥儿心里有了计较, 每天都留点时间给谢豆教学, 回去后又让王华给金生指导一下。

    金生每晚拿着文哥儿转赠给他的毛笔练个不停,连做梦都握着不放。

    至于在纸上写,金生是舍不得的。他先是用木棍在沙盘上熟悉了笔画, 才小心翼翼地用毛笔沾了水在桌上写, 生怕写多了把毛笔写秃了。

    才到二月初, 金生就掌握了基础的执笔方法,能画出笔直笔直的线、能写出自己和文哥儿的名字了。

    文哥儿对这个进展颇为满意。只要能把金生培养出来,以后他想写什么、画什么都有人代笔了!

    他如今也感受到了谢豆豆的快乐, 每天把小小手背在身后, 作出一副小老师的派头在旁边监督金生写字。

    转眼来到二月中旬, 府中又添了个喜讯:这回赵氏真的有孕了。

    文哥儿得知亲娘要生二胎, 一开始有点郁闷,后来琢磨了一下也就想开了。

    古人都追求儿孙满堂,左右都是要生的,早点生一个也好,二十出头正是最佳生育期,再晚个十几二十年就是高龄产妇了,对孕妇和孩子都不太好。

    上回杨氏有孕的时候,他娘还有点失落感伤,如今总该会开心了。

    文哥儿接受了即将有个弟弟或妹妹的事实,在赵氏面前更加听话。

    府中一下子要添两个新丁,岑老太太夫妻俩都高兴得很,连王老爷子都没怎么摆冷脸了。

    就是下棋还是从不让着他,而且绝不和他下象棋,只和他下围棋。

    气得文哥儿哟,想拔他胡子!

    文哥儿这日输给他祖父,又一脸气闷地去谢迁家汇报一旬的功课。不想今天不仅谢迁和谢豆在,还有个熟面孔——

    正是见过几回的杨廷和。

    杨廷和本只是和谢迁吃会茶,得知两个小的要趁着休沐日过来开蒙,顿时感兴趣地多留了一会。

    他对文哥儿印象颇为深刻。

    主要是这么小的娃娃能看懂围棋,他印象想不深刻都难。

    文哥儿没到时,杨廷和还和谢迁打趣道:“你下手倒是快,要不是你先收了他做学生,说不准他就该喊我先生了。”

    谢迁笑道:“你若是看上了,一会让他也喊你一声就是。”

    两人正说着,文哥儿就过来了。

    瞧见文哥儿一脸的郁闷,谢迁乐道:“怎么?下棋又输给你祖父了?”

    文哥儿蔫了吧唧地“唉”了一声,对他老师这种一点都不懂学生苦楚的取笑态度予以强烈谴责。

    谢迁道:“那真是巧了,你眼前这位杨叔父最擅下棋,你可以喊他一声‘先生’磨磨他,叫他指点你一二。”

    文哥儿有点疑惑,他都拜了谢迁当老师,还能拜别人吗?

    接着他想到自己还是个小豆丁,没大人那么多讲究,大概就像后世小学一堆老师、中学一堆老师那样,反正只要能教他点东西的全都喊先生就对了。

    文哥儿麻溜朝杨廷和喊道:“先生,”他喊完还眼巴巴地望向杨廷和,“教我!”

    杨廷和性格素来沉静得很,和谢迁这种逢人先带三分笑、见谁都能侃两句的社交达人大不相同。

    他压根没想到谢迁还真能来个共享学生。

    对上文哥儿那真心实意求教的眼神,杨廷和只能应了下来:“也成,等你先生考校过你功课,我再与你下一盘棋,摸摸你的底子。”

    文哥儿一听就高兴了,和谢豆一起接受谢迁的考核。

    杨廷和在一旁听着,他自己四岁就熟知声律,每回脱口对个对子都挺工整,是以他的开蒙年龄也是比一般小孩小很多的。

    见文哥儿虽还不能说长句子,却已经能把千字文四个字四个字地念清楚,杨廷和也没有太惊讶。

    他自己也是十二岁去试着考了个举人,才知道不是所有人都读书这么早的。

    两小子也就学个《千字文》而已,算不得什么大事。

    只不过瞧两个小孩儿时不时暗中给对方做个口型当提醒,瞧着还是挺有趣的。回头等他儿子再大点,可以让他们几个一起读书,那肯定非常热闹。

    谢迁对两小子的考核很快结束,他给文哥儿两人布置了新功课,便命人把围棋取来供杨廷和指点文哥儿。

    杨廷和钟爱史书、兵书以及法家之学,他负责修的那部分《宪宗实录》连丘浚这个明朝百科全书都挑不出错来,可见他是个逻辑思维非常强的人。

    史载他是搞经济的一把好手,他后来上位当了首辅,在位期间给京师囤的粮到他死后都还能支撑好几年,连把他撵出朝廷的嘉靖帝都得承认这是他的功劳。

    众所周知,棋牌游戏大多数时候考验的都是逻辑思维。

    对杨廷和这么一尊明朝大学神来说,围棋只是再简单不过的消遣。

    他让文哥儿执白先下,给文哥儿下了盘指导棋。

    文哥儿到底还是个小孩儿,下起棋来走一步看一步,所以稍微通晓点围棋的人就能下赢他。

    杨廷和帮文哥儿摸了个底,大致知道文哥儿缺的是哪方面的思维了。他跟谢迁借了本棋谱,教文哥儿怎么看这东西。

    既然文哥儿识字,那就好办得很,只要教会他看图就好。

    文哥儿遇到自己感兴趣的东西就特别好学,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杨廷和手指指着的位置,生怕错过任何一句高手指导。

    等他学会了,一定打他祖父个落花流水!

    杨廷和教文哥儿看了几张谱,文哥儿基本理解古代棋谱是怎么解读的,立刻抱着宝贝似的抱着那本棋谱,对他正儿八经的老师谢迁说:“能借?”

    谢迁道:“想看就借回去看吧,你父亲书房里应该也有几本,有空可以让他拿给你瞅瞅。”

    文哥儿很有自己的主意:“渐进!渐进!”

    他已经学了几个月说话,可循序渐进这种复杂的词他还是说不完整,只能随便缩减一下来表达自己的意思。

    不是老师指定的课本,他读了可能理解不来!

    杨廷和闻言忍不住轻轻地笑了,揉揉他脑袋说道:“对,做事应当循序渐进,不可好高骛远。等你看完了,可以让你父亲带你来我家作客,我到时候再给你挑书。”

    文哥儿闻言连连点头,表示自己记下了。

    来老师家里一趟,捡了个围棋老师,赚大了!

    要知道后世辅导班可不便宜,最普通的档次一年下来少说得几千块。家长受苦受累打工赚钱,孩子受苦受累加练技能,双重辛苦!

    他,王小文,给家里省钱了!

    文哥儿怀揣着这点儿小得意,兴冲冲地抱着杨廷和给他挑的棋谱回家。

    到家以后,他还特意去寻王华说起这事儿。

    二月到了,春天来了,天气暖和了,文哥也终于结束了冬天艰辛的负重(负厚棉衣)走考验,走起路来可轻松了,路途不远的时候他都爱自己哒哒哒地走过去。

    王华见文哥儿一脸开心地从谢家回来,不由把他拎起来笑问:“遇着什么高兴的事了?”

    文哥儿给王华看他一路捂着回来的棋谱,手舞足蹈地给王华讲起自己白捡个围棋老师的事。

    杨廷和是谁他不记得了,可杨廷和儿子是写出“滚滚长江东逝水”的大才子,他本人肯定也很厉害!

    这样好的老师,不收辅导费,免费指导他下棋,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像他这么省钱的小孩儿不多见啦,他爹该放鞭炮庆祝一下!

    王华和文哥儿相处久了,连蒙带猜也能猜出这小子在讲什么。

    瞧文哥儿那眉飞色舞的模样,王华觉得这小子也不知走的是什么运道,能叫谢迁和杨廷和都乐意抽空指点他。

    王华道:“既然杨叔父愿意教你,你好好学就是了。”

    文哥儿信心满满地强调自己早早定下的终极目标:“赢祖父!”

    王华听着只觉这爷孙俩像极了,当祖父的一点都不让着孙儿,每天就想瞧他气鼓鼓地输棋;当孙儿的也不甘落后,一门心思就想着下赢祖父吐气扬眉。

    左右学会下棋也不是什么坏事,只要不像他大哥那样跑外头和人下象棋下到忘了回家,平时随着他去学一学好了。

    说到王守仁,王华笑着说道:“你大哥来信说他已经启程回余姚了,争取拿下今年的岁贡生名额,也不知他能不能做到。”

    本来王守仁是想在江西多留个一年半载的,还是王华过年时给王守仁写了封回信。

    那信的内容主要是这样的——

    “你看看人杨廷和,十二岁就是举人了,你都成亲了怎么还没静下心来习举业?”

    “十几岁的时候不去试一试,二十几岁的举人可就不值钱了,京城里头遍地都是,如今国子监里就有几大千正在待业的举人老爷。”

    “诶?你现在开始准备,下一轮应试是也二十几岁了?一眨眼你都这么大了啊,我差点忘记了。”

    “你看看你弟弟,如今已经认完《大学》上的字了。”

    “你可别学我,考个二十多年才考上进士。”

    当然,王华堂堂状元郎,写信不会这么粗浅直白。

    他只是用优美而文雅的措辞,一刀一刀地戳王守仁的心而已。

    收到信的王守仁:“…………”

    王守仁感到愤怒。

    王守仁决定提前回余姚。

    文哥儿自然不知道个中情由,只觉得他哥回老家读书是很正常的事。他在王华的话里捕捉到一个陌生词汇,当场提出疑问:“岁贡生?”

    王华给他大致解释了一下,就是现在只有三品官才拥有让儿子进国子监的名额,现在他是没有的。

    要是王守仁可以在老家那边拿到岁试第一,就可以作为岁贡生前往国子监读书,到时候乡试也直接走国子监这边的流程,不用特意回浙江考了。

    要知道乡试过后就是会试,会试又会按照籍贯分为南、北、中三种卷子,南卷、北卷、中卷各自有各自的录取名额!

    反正,国子监监生从乡试到会试都有照顾名额就是了。

    要不也不会有那么多富户花钱把儿子塞进国子监去,硬生生把国子监的风气都败坏了。

    一般来说,大伙都挺瞧不上这种塞钱进去的“纳贡生”的,宁愿让孩子回老家考试去。

    当然,要是儿孙能靠自己考进国子监,那又是另外的情况了。

    文哥儿听得目瞪口呆。

    万万没想到,明朝科举居然还分南北中卷!

    这可真够复杂的。

    文哥儿掰着指头算了算,自己目前四舍五入算它个两岁好了,就算跟天资过人的学神型人物杨廷和一样十二岁就能参加科举,那也还有十年。

    文哥儿做完这道简单的计算题,抬起头两眼熠熠地望向他爹:“十年!三品!”

    爹你可以的,冲鸭!

    王华:“…………”

    王华伸手揉了揉他目前还软嫩嫩的脸颊,淡淡笑道:“就算我到时候真的能升到三品,你早早占了名额,你二哥怎么办?”

    文哥儿一下子陷入为难之中。

    堂堂三品官,居然还不能加塞个儿子吗?

    这不科学!

    “攒钱!”文哥儿拧着小眉头思索了半天,掷地有声地宣告自己的打算,“买!”

    王华:“…………”

    手有点痒,想揍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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