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豆豆好哄得很, 听到文哥儿让金生去搬生辰礼,眼睛就亮了,连泪珠子都忘了掉。
只是谢豆心里有点疑惑:文哥儿准备的生辰礼很大吗?还要搬的吗?
金生力气大, 很快一手扛着木框、一手捧着木匣过来。
作为讲究的明朝人(以及工匠诚意满满做出来的样品),这木框和木匣都有纯手工雕刻而成的花纹, 而且选的花纹很符合小孩子的喜好,不是那种老气横秋的烂大街纹理,瞧着讨喜得很。
谢豆看到那木框还有点摸不着头脑, 不知道用来干嘛的。
等他擦干净泪花瞅向文哥儿打开的木匣,才看到满满一匣子的硬板纸拼图,每块小拼图上有印上去的墨画。
乍一看, 谢豆还不知道怎么玩,还是文哥儿把所有小拼图倒到木框上, 取出底下叠着的参考图。
经过文哥儿和金生的一番解释,谢豆马上明白了拼图玩法。
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宝贝, 高兴得不得了。
谢豆二话不说就把刚才挨打的委屈抛诸脑后,拉着文哥儿一起拼拼图。
文哥儿前两天在家里拆得爽,这会儿被谢豆拉着拼了一会, 才发现三百片拼图着实不怎么好拼, 主要是他们还太小,拼图又太大, 找起来太难了。
他瞅见谢豆拿着一片拼图在那冥思苦想半天,也开始心安理得地捏着片拼图开始划水。
还是谢豆的大哥谢正找了过来,才知道两个小娃娃玩得忘乎所以。
主要是谢豆忘乎所以,文哥儿划水划到一半, 索性光明正大躺到一边咸鱼瘫。
瘫着瘫着就睡着了。
没办法, 小孩子就是这样, 精力旺盛时怎么哄都不睡,瞌睡虫来了怎么喊都喊不醒。
谢豆见文哥儿呼呼大睡,也不吵着他,自己对着拼图继续冥思苦想。
这一玩儿,就到了该吃寿面的点。
谢正今日正好放假归家,他见弟弟不见人影,径自寻了过来。
谢豆正对着手头那片拼图举棋不定,小脑袋一会转向参考图,一会转向木框内只拼了一点点的拼图,不知该把手头那一小片拼图放到哪比较适合。
瞧见兄长谢正过来了,谢豆立刻向他求援。
谢正也没见过这玩意,他坐到谢豆旁边听完解释,接过那张参考图研究起来。兄弟俩齐心协力地这么一琢磨,谢正都把自己的来意给忘了。
谢迁这个当爹的寻过来时,兄弟俩一大一小两颗脑袋已经挨到一起,正认认真真研究眼前那堆新鲜玩意。
始作俑者文哥儿依然四仰八叉地躺在长榻上睡得极为香甜。
谢迁迈步走进自家两个儿子,淡淡地开口问道:“你们在玩什么?”
谢豆手一抖,手里拿着的那片拼图都被吓摔了。
谢正:“…………”
啊对,他是来找弟弟去吃寿面的,怎么跟弟弟玩了这么久?
谢正忙起身和谢迁说起弟弟新得的礼物。
这东西可真好玩,他一不小心就忘了时间,听谢豆说是文哥儿特意做来送他的。
谢迁拿起那张参考图看了眼,又瞧了瞧兄弟俩的奋斗成果,觉得这玩法确实新鲜,便也没太责备他们玩过头。他笑道:“叫醒文哥儿,去吃寿面了。”
谢豆这才从早上挨手板的阴影里走出来,跑到塌边摇醒文哥儿。
文哥儿睁眼瞅见谢豆,本来想继续闭上眼再睡会,眼角余光却瞧见了噙着微笑的谢迁。
文哥儿一激灵,彻底清醒了,一骨碌爬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小小件的衣裳,跟着谢家父子三去吃寿面。
明朝面食已经非常丰富,且面条都是府上厨子纯手工制作,不像后世一些成品面条那样软趴趴没嚼劲。
文哥儿特别爱吃面,他本来就是不挑食的好孩子,遇到喜欢的口味更是啊呜啊呜吃得老香。
邹氏在旁边就着他又多吃了不少,饭后更是被文哥儿和谢豆一左一右地拉着去园子里转悠了两圈散步消食,瞧着其乐融融。
谢豆和文哥儿一起玩久了,话也多了,兴致勃勃地与邹氏说起了自己新得的拼图。
小孩子说话颠三倒四的,表述得不清不楚,邹氏也没明白那是什么玩法。
谢豆便让人把拼图搬去邹氏那里,拉着文哥儿一起玩给邹氏看。
邹氏坐在旁边瞧着两个小孩儿嘀嘀咕咕地商量着该怎么拼,也觉出点兴味来。
她没有插嘴,只含笑跟着两个小孩一起思索怎么拼,等看到两小子和自己选的位置一模一样,心里便觉得自己还不算太老,脑子还能稍微用上一用。
谢正心里也惦念着拼图,做完功课后思来想去,还是厚着脸皮寻到邹氏那边。
到底是十几岁的少年郎,打心里喜欢新鲜事物。哪怕生为长子注定要稳重一些,还是抵不过旺盛的好奇心!
文哥儿一般来说是能不动脑就不动脑的,谢正加入以后又开始疯狂划水。他在谢家玩了大半日,才辞别邹氏溜溜达达地回家去。
文哥儿回去后依然是每日吃吃喝喝读读书,他为了“回报”谢豆豆弄出来的拼图却热热闹闹地火遍了京师。
原来那工匠得了王华的图稿,便挑了一批自己觉得行的画去给王华掌眼。等王华挑拣出适合的画作后便花钱刻了版画,暗搓搓做出一批拼图等着售卖。
谢豆手头那份是独一份的生辰礼,王华叮嘱工匠不要再卖给别人,剩下那些画则被做成了大中小三种拼图,赶着旬休结束的当口跑到几个塾馆和国子监外售卖。
这玩意也就切分时费点功夫,硬板纸、木头这些材料都算不得多贵重。
只要能在生员圈子里打开了销路,后续卖起来也就不愁了。
要知道学生可是最爱追热潮的,瞧见别人有的自己也惦记着。
巧的是,谢正读书的塾馆外也铺了货。
谢正陪着弟弟玩了一天的拼图,还有些意犹未尽。
第二天回去塾馆读书,便瞧见塾馆旁边有人在卖拼图。
谢正两眼一亮,过去一瞧,发现最多的也不过两百片,而且价格比较贵。他摸了摸自己不算太鼓的钱袋子,最后折中地挑了幅只有五十片的《梅谱》拼图。
也不知是谁出的主意,梅兰竹菊四君子居然分成四种拼图,分别是《梅谱》《兰谱》《竹谱》《菊谱》,且画得都很不错!
谢正接过自己买的《梅谱》,目光又落到了另外三君子上,总觉得自己买的不是四君子中最好的。
眼看上学快吃到了,他也只能咬咬牙,揣着自己买下的拼图走进塾馆,准备等下学再考虑要不要把另外三君子也买了。
结果等谢正放学时准备去买另外三君子的时候,竟被告知已经卖光了,可能得过一两日才有新货!
谢正:“…………”
怎么犹豫一下就没了呢?!
提出拆卖四君子的人,真是太狡诈了!
狡诈的王华没太关注拼图的销售进展。
他每日依然勤勤恳恳去翰林院修《宪宗实录》,不时还被当今圣上朱祐樘找过去帮忙整理课堂讲义。
干的活就跟后世的助教差不多。
谢迁他们则是负责讲课的教授。
这日轮到谢迁、丘濬他们讲课,王华照例与杨廷和一同过去抄讲义。
不想到谢迁他们讲完课后,朱祐樘却没让他们立刻退下,而是邀他们坐下吃茶,并命人去取样新鲜玩意过来。
王华他们都不明所以。
等瞧见小太监端上来的“四君子”拼图,谢迁最先反应过来,笑睨着王华说道:“你们家捣鼓出来的这东西,如今可是风靡京城了,居然都传到陛下这儿了。”
王华忙诚惶诚恐地说道:“家中小孩儿瞎胡闹,没想到竟让陛下都知晓了。”
朱祐樘是个勤勉的君王,每天勤勤恳恳处理政务,今儿也是听人说外头流行这东西才叫人买来看看。
没想到锦衣卫一打听,才知晓这竟是王谢两家小儿之间往来弄出来的耍货。且王家这小孩天生灵慧,竟叫谢迁早早收了他当学生。
这就让朱祐樘生出几分好奇来了。
若是纯粹的取乐玩意,朱祐樘是不会多看一眼的。可这东西不仅需要动脑子,还十分有雅趣,绝非寻常耍货可比。
外头卖它的人可是夸口说这是“状元拼图”,多玩玩说不准能有状元郎那样敏捷的才思!
朱祐樘十七八岁登基,如今满打满算也才十九,算是个少年天子,这两年哪怕殚精竭虑地把控朝政,仍有许多力所不及之处。
从前他父皇专宠万贵妃,他这个皇子从小过得不怎么好。要知道在他出生后,他母妃都不敢让旁人知道他的存在。
直至他兄长悼恭太子夭亡,他父皇才知晓有他这么个儿子,把他送到周太后宫中抚养。
如今他历尽艰险长大成人,便不想如他父皇那般耽于女色,只想与皇后相敬如宾地过完一辈子;他父皇在位时长期不理朝政,他便想要当个兢兢业业的明君。
如今他还没能完全掌控住朝局,所以倍加渴望与自己看重的臣子拉进一下关系,好在自己想做点什么的时候不至于连个得用的人都没有。
巧的是,今日奉命来给他讲学的几位侍讲学士与翰林修纂都是朱祐樘相中的重臣苗子。
朱祐樘笑道:“我可没听说哪家小儿能有这样的奇思妙想,王卿家这幺儿还没满三岁?”
为表亲近,朱祐樘私底下与臣子聊天都用“我”,正经场合才用“朕”。
王华道:“是的,劣子正月出生,年初才抓完周。”
杨廷和这几日没见过文哥儿,这会儿而才知道那风行京师的拼图与文哥儿有关,登时奇道:“这东西竟是你们父子俩捣鼓出来的?我听外头说什么‘状元拼图’,还琢磨是哪家状元来着。”
君臣几人就着拼图的话题聊了一会,朱祐樘才从谢迁几人的对谈里得知王家这小子不仅成了谢迁学生,还在与杨廷和学围棋。
连为人竣刻的丘浚都在旁插了句嘴,说自己也亲眼见过那小孩看得懂棋。
神童可是所有皇帝的心头好。
治下出了神童,代表着什么?
代表着老天的认可,老天迫不及待把人才送下来给他这位皇帝用!
朱祐樘道:“这样聪慧的小孩儿,我倒是想见上一见。太皇太后与太后素来喜欢孩子,不若王卿下个旬休日令你家女眷带他入宫让她们开怀开怀,到时我也过去瞧瞧你们家这位小神童。”
这样的恩宠,王华自然不敢推辞。他忙谢了恩,又诚惶诚恐地补充道:“劣子疲懒得很,当不得神童这称呼,陛下折煞他了。”
朱祐樘笑了笑,没有再就此事多说什么,算是把让文哥儿入宫的事敲定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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