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 40 章

小说:戏明 作者:春溪笛晓
    文哥儿喜得丘家图书馆, 那叫一个如鱼得水。

    要不是马上要过年了,不能天天往丘家跑,他还真恨不得每天过去泡小半天。

    毕竟老丘这人也天天泡在家里, 他随时可以哪里不会问哪里,绝对不留隔夜问题!

    转眼来到正月,王华远在京师, 也没什么机会回老家省亲,今年过年文哥儿还是没怎么见着老王家其他人。

    古代在外地当官就是这样,有时候一离家就是几十年, 中间若非父母丧葬之事说不准就再难归去,亲人之间想要相见也并不容易。

    倒是赵家舅舅想着外甥和外甥女都没见过,心里一直惦记着,今年特地带着儿子来了京师。

    赵家舅舅就是个秀才,赵家家世也很普通,一大家子在人在史书中找不到半句记载。

    不过赵家舅舅为人不错,还记着文哥儿的生辰, 特地给文哥儿带了生辰礼。

    贵重当然不会太贵重,可千里迢迢带过来的这份心意就很不错了。

    连赵家表哥都给文哥儿带了礼物,是个崭新的瓷哨子。

    这玩意做成了小鸟形状, 吹出来的哨声清脆悦耳。

    这还是文哥儿第一次收到符合他小孩子年纪和喜好的礼物。

    文哥儿拿到手后爱不释手, 顿时给他赵家表哥一个“以后你就是我亲兄弟了”的热情抱抱, 就拿着哨子跑去对着他祖父一顿乱吹。

    被他祖父无情撵走。

    文哥儿一点都不在意, 又乐颠颠地跑去对着他爹、他哥一顿乱吹。

    这闹腾得赵家舅舅都看不下去了, 私下打了赵家表哥几下,让他下次莫要再给文哥儿送这种不靠谱的耍货。

    赵家表哥才八岁, 性情和他爹很像, 为人老实得很, 挨了打也不记恨,还搔搔后脑勺说:“我看文哥儿挺喜欢的。”

    赵家舅舅心道:就这两天的观察来看,估计没什么是文哥儿不喜欢的,什么东西都能玩得兴致勃勃。

    文哥儿收到了喜欢的礼物,回起礼来也很大方,弄来套赤壁之战主题的积木送给赵家表哥。

    这套积木是他和谢豆玩儿打仗游戏时琢磨出来的,可以搭船对战的那种,分两个阵营,卖两份钱!

    说起来这赤壁之战的铁索连船,还是朱元璋和陈友谅对战时发生的事,朱元璋愣是把当时占尽优势的陈友谅摁死在鄱阳湖上。

    也不知罗贯中当时是不是就在现场就地取材,才一口气写了个七八章!

    反正这个赤壁之战明朝人玩儿起来特别有代入感,这套积木自从面市后很快就成为了京师孩子们的心头好。

    最棒的是,只要买对了规格,每套积木都是可以相互适配的,有的人仗着自己有钱买个两套,大船可以比别人多一倍!

    买,不仅要买空现货,还要抢先预定,成为京师船最多的崽!

    文哥儿有次从谢豆的哥哥口里知道学生们都爱玩这个“赤壁之战”,心痛得不想去算他爹又背着他收了多少润笔费。

    左右他是讨不着的,只能多吃点好的吃回本!

    赵家表哥得了京师最流行的“赤壁之战”套装,觉得自己占了表弟便宜,每日都耐心陪着文哥儿玩。

    弄得金生都感觉自己的活快被抢完了,很有即将失业的危机感。

    文哥儿倒是不知道赵家表哥和金生的想法,他年纪小,平时出去玩儿别人也都是照顾他、让着他的,上哪都是这个待遇!

    自从得了小鸟瓷哨,他就开发出个新用法:跑到长安街相熟的人家外吹个三声当暗号。

    每次他吹完没一会,谢豆他们就会出来跟他会合,他们就可以满大街撒欢了。

    长安街这边住着的大都是官场中人,周围的治安好得很,各家小孩身边又都有仆从跟着,大人们都不会拦着他们出来玩一会。

    当然,主要还是文哥儿这个“小神童”的名头传得广,大家都乐意让孩子和他玩。

    都是在朝廷当官的,谁不知道去年当今圣上还让文哥儿进宫觐见了一次,赏了文哥儿不少好东西!

    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和文哥儿玩得来,阁老刘吉家最小的孙子就和文哥儿很不对付,每次见面两边人马都要相互嘲讽几句。

    今天文哥儿正在用心爱的瓷哨召唤谢豆,那姓刘的就从斜刺里跑了出来,仗着自己年纪比文哥儿大、个头比文哥儿高,伸出手一把夺走他的瓷哨。

    抢哨成功后他脸上还挂着得意洋洋地笑。

    文哥儿生气了,绷起小脸怒道:“还我!”

    姓刘的拿着瓷哨瞧了瞧,发现不是什么值钱玩意,用力把它往地上一掷,轻蔑地道:“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这种穷酸玩意都当宝贝。”

    啪地一声,那瓷哨被摔得七零八落。

    文哥儿本来要冲上去和他干上一架,却被赵家表哥给抱住了。他看得出来对方身份不一般,而且文哥儿小胳膊小腿的也打不过!

    赵家表哥哄道:“确实不值钱的,文哥儿别气,我再送你几个。”

    那姓刘的呵呵笑:“听到没,你这下人都说不值钱的。”

    文哥儿听他这么一说,反而不挣扎了,由着赵家表哥抱住自己。

    只是眼神儿却跟小狼崽子似的。

    那姓刘的见文哥儿这么盯着自己,心里莫名有些发憷。接着他想到这小子才三岁,哪值得他忌惮?

    姓刘的冷哼一声,昂起下巴说道:“你爹见到我爷爷都要行礼的,你以后见了我也懂点规矩!”他见文哥儿被他表哥抱着不动弹,顿觉没趣,领着他那群狗腿子到别处野去了。

    赵家表哥见文哥儿一脸不高兴,哄道:“文哥儿别气,真不值钱的。”

    “那是你送我的。”文哥儿低着脑袋说道。

    他很爱惜别人送他的礼物,每一样都喜欢到不行。

    赵家表哥立刻道:“我再送你新的!我一会就去给你看看京师能不能买到,京师应该有更多花样才是。”

    文哥儿不想叫赵家表哥为难,拉着赵家表哥的手说道:“不用,我不气了。”

    这时谢豆从家里出来了,见文哥儿神色不太对,不由问:“怎么刚才才吹了一声?”

    赵家表哥心又提了起来,忙去看文哥儿有没有难过。

    金生已经把瓷哨的碎片捡了回来,用手帕好生包着。他给谢豆看了凑齐的碎片,把那姓刘的干的好事给谢豆讲了。

    谢豆听了很生气,可又拿那姓刘的没办法,他们爹的官都没刘吉大,这个真比不过。

    他只能拉着文哥儿的手说道:“我让人去找,肯定能找着一模一样的,我送你!”

    文哥儿本就不是会伤心很久的人,听谢豆这么说后眨巴一下眼,唉声叹气地说道:“我好难过,得你陪我去个地方才能高兴起来。”

    谢豆很讲义气地应道:“你想去哪儿?我们这就去!”

    文哥儿拉着谢豆到了丘濬家门口。

    谢豆:“………………”

    这段时间文哥儿也带他来过一趟。

    来那么一趟,谢豆就不想再过来了。

    主要是吧,过年这段时间不仅丘濬在家,丘濬两个儿子也回来了。

    还有丘濬孙子。

    他们爷几个全长一个样,像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似的。

    性情也一模一样,全都不苟言笑。

    瞧着怪吓人的。

    谢豆上回去了一趟,当晚做了一宿的噩梦。

    就,真的很佩服文哥儿,他拿不到书居然还敢让丘尚书抱他!

    文哥儿见谢豆面有菜色,又重重地“唉”了一声:“好难过呀,一整天都好不起来了。”

    见好友这样伤心,谢豆只能说:“好吧,我们去丘尚书家。”

    几个小孩儿浩浩荡荡地前往丘家。

    丘濬:“…………”

    大过年的,来都来了,也不能赶他们走,丘濬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吴氏倒是高兴得很,叫人给他们准备热乎乎的茶点,那热络劲看得她几个亲孙子都有点吃味。

    好在他们最小也都十五岁了,也没有和文哥儿他们这几个小子拈酸吃醋。

    文哥儿是来蹭书看的,与丘濬交流也只是请教看书看到的疑问,只字没提在外面遇到的烦心事。

    等到从丘家离开,文哥儿还叮嘱赵家表哥和谢豆:“你们回家后莫要与家里提起那姓刘的事。”

    谢豆听了,不由问道:“为什么?”

    文哥儿道:“你也说了,我们爹官不够大,说了也是多几个人生气而已,不值当!何况小孩子之间闹腾,谁都没法管的。”

    谢豆觉得很有道理,用力点头答应下来,才别过文哥儿回了府。

    文哥儿与赵家表哥一同回府,又叮嘱赵家表哥绝对不要和家里说,要讲就讲他不小心摔坏了。

    赵家表哥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文哥儿又叮嘱了乳娘一通,叫她莫要让赵氏担心。

    乳娘虽心疼文哥儿被欺负,却也知道文哥儿说得有道理。既然大人没法插手,那还是别让赵氏知道为好,赵氏还得悉心照顾才两三个月大的让姐儿。

    文哥儿把乳娘和赵家表哥都支开了,拉着金生避开旁人嘀嘀咕咕起来。

    金生认认真真听着,最后又压着嗓子给文哥儿来了一段。

    文哥儿点点头,对金生的记性和学习能力非常满意。他说道:“你小心些,别叫人发现了。”

    金生道:“我知道的,我把脸涂黑再去办。”

    平时根本没人会去留意一个寻常小孩儿。

    说实话,有时候凑一起玩的小孩多了,连家长都没法一下子认出自家孩子。

    文哥儿和金生商量停妥,心情算是顺畅了不少。

    刘吉这位阁老仇家不少,风评不好,连王华都暗暗骂过他“刘棉花”;他这孙子也不独针对他一个,而是满大街撒野,别人就算没惹着他他也要去撩拨几下,可谓是人憎狗嫌的存在。

    就他们这种仇家一箩筐的,有时候被踩上一脚都不知道谁干的!

    这种仇家满天下的家伙,妙啊!

    文哥儿又溜达去和他祖父下棋。

    心里不高兴,找人抬抬杠就好!

    文哥儿不知道的是,谢豆这人答应的时候是真心答应,可是保密这种事对他来说有点困难。

    比如这回谢豆一口应下,说保证会保密,回去以后也一直惦记着这件事,所以嘴里一直小声念叨“不能说”“不能说”。

    他就这么念叨着和谢迁撞上了。

    谢迁见儿子傻乎乎地撞到了自己腿上,差点一个趔趄往后倒去,不由伸手把谢豆抱了起来,问道:“你怎么走路还念念有词?是什么不能说?”

    谢豆:“…………”

    谢豆吓得直摇头,表示自己没有念念有词。

    谢迁何许人也,一看他那心虚的表情,立刻知道他有事情要瞒着自己。

    一般来说,只会是文哥儿要这小子别说,这小子才会想到要隐瞒。

    谢迁把其他人打发走,微微地笑着说:“我知道肯定是文哥儿让你别说的,你不好好坦白,我连文哥儿一起罚。”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就算你自己不说,我找人一问就知道了。”

    小孩子能封下人口的前提是他们这些大人不问,只要他们一问绝对没人敢瞒。

    谢豆见自己已经说漏嘴了,只得一五一十地把文哥儿那瓷哨被刘吉孙子摔了的事给谢迁讲了。

    谢豆牵着谢迁衣角说道:“文哥儿也是不想您和王叔父担心。”

    谢迁瞅了眼小心翼翼向自己解释的谢豆。

    他怎么觉得文哥儿不是那种受了委屈不想让大人担心的家伙呢?

    也就他这儿子心性单纯,才觉得文哥儿这小子哪都很好。

    文哥儿的考虑也有道理。

    这位刘阁老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当初他们“纸糊三阁老”可没少排挤人。

    如今“纸糊三阁老”只剩刘吉一个,他因为当今圣上刚登基也曾夹起尾巴做人过,曾经的“刘棉花”居然开始有模有样地干活了。

    后来估摸着是看当今圣上没有拿他开刀的意思,慢慢又威风起来了,六十几岁的人竟还有“我真的很想在内阁再干十年八年”的势头。

    确实不是他们区区侍讲学士能找茬的。

    谢迁揉了揉谢豆的脑袋,说道:“我知道了,你去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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