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健正在度过他普普通通的旬休日, 闭门谢客,专心读书,并抽出半天来看看亲朋旧故的信件以及养养自己院子里的花。
刘健是洛阳人, 养得最多的是牡丹, 今春花期已经过了大半, 他很是怜惜地看了一圈,和上个旬休日一样剪下不少花枝, 准备让底下的人拿去入茶或者入饼。
没错,刘健不是什么风雅人,他是个实用主义者,哪怕是旁人为了养眼种的花, 他也要挖掘出点实用性来。
比如拿来吃或者拿来喝。
刘健看了一圈,正准备收起残害花枝的剪刀,就听人说王家的文哥儿来了。
因为是那么小一个小孩儿,上回刘健又跟门房提过一句可以把文哥儿放进来, 是以这次底下的人特意来问他要不要见。
若是换成旁人来了,指不定直接就被挡在门外了。
想起那个在殿试读卷以及进士恩荣宴上出了好大风头的小神童,刘健把剪刀交给下人,吩咐道:“把他领进来吧。”
刘健才刚洗净手,就瞧见文哥儿哒哒哒地跑了进来,瞧着劲头十足。他露出一丝和蔼的笑意, 询问道:“过来了?”
文哥儿看到下人把一篮子牡丹花提走, 很快注意到刘家满园的牡丹。他还没赏过牡丹, 好奇地睁大了眼, 麻溜喊过人后便拉着刘健问这都是什么牡丹。
刘健便给他介绍起各种牡丹的名字来。
比起寻常人光说那些风雅的牡丹花名以及相关典故, 刘健还给文哥儿分了个类, 说这种牡丹入茶特别香、那种牡丹可以做饼馅。
剩下一些光开得好看的, 那可真是让刘健提起来直皱眉,说是他门生以及儿女搜罗来的,一点用处都没有。
文哥儿听得瞠目结舌。
原来牡丹可以吃的吗!
文哥儿想起刚才被下人提走的那一篮子正好是“饼馅”牡丹,立刻关心地问道:“您刚才让人拿下去,就是用来做饼的吗?”
刘健颔首:“对,你若想吃吃看,一会就能尝到了。”
文哥儿那肯定是想的啊,他一脸腼腆地应道:“长者赐,不敢辞!”
刘健听了一乐,笑着让文哥儿坐下,询问他怎么过来了。
刘健都没请文哥儿进屋,而是直接坐在外头的亭子里,周围开的全是牡丹。
文哥儿本来蠢蠢欲动想多看看花,听到刘健的问话立刻想起自己的来意,拿出自己的文章呈给刘健:“这是先生让我写的文章,我想给您也看看!多得些指点,才能写得更棒!”
刘健上次也听朱祐樘提及文哥儿已经能写文章了,却没亲眼见证过。如今文哥儿自己把文章递过来了,他马上伸手接过,口中说道:“我先看看,你想看花便去看吧。”
文哥儿没想到自己的心思瞒不过刘健。他也没推辞,撒腿跑出亭子外看牡丹去。
刘健家的牡丹养得极好,哪怕花期将过,不少花枝上依然开着大朵大朵的牡丹花,一眼看去很有姹紫嫣红的感觉。
文哥儿是俗人,瞧见花儿开得这般热闹便觉好看得很,再想想刘健说很多都能吃或者能喝,更觉朵朵都棒极了。
看别人家种的东西多棒,哪像他祖父,种的竹子都不出好吃的笋!只能看不能吃,白占地儿!
文哥儿兴冲冲在别人的园子里蹦跶了一圈,近距离认识了刘健刚才给他介绍好几种牡丹品种,这才跑回亭子里瞅瞅刘健看完他的文章没。
刘健常年批阅公文,阅读速度自然不慢。不过见文哥儿在园子里绕圈圈绕得很开心,刘健又把文章从头再读了一遍。
这两遍读下来,刘健越发觉得这孩子不一般。
便是国子监的监生们也不一定能写出这样的文章来。
这里指的当然不是辞藻方面,而是清晰的文章主旨与文章脉络。
文哥儿言语是直白的,甚至有点浅俗,与时下求新求奇的文坛风气大不相同。
可这并不是什么缺点,毕竟文哥儿年纪摆在这儿。
他要是连词句都写得惊为天人,那才是见鬼了。
正是这股子直白浅俗,才证明了它确实出自文哥儿之手。
这种三岁小子讲出来的话莫名更能让人听进心里去。
刘健还把李东阳的朱批仔细看了一遍。
李东阳平日里夸夸其谈,老爱呼朋唤友搞聚会,批阅起文哥儿的文章来却十分用心。
刘健觉得换成自己来指点,也不一定能做到李东阳这种程度。
李东阳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刘健说道:“你这文章写得很好,你先生给你的意见也很好。”
文哥儿听了,尾巴自然又翘得高高的。他立刻又和刘健对着文章内容讨论起来,主要是想进一步问问“您觉得具体好在哪里”。
真正的聪明孩子,懂得主动找夸!
刘健一眼就看出了文哥儿的想法,却没有点破,只觉这小孩儿连得意的小模样儿都分外讨喜。
只要当真有真本领,便是把尾巴翘上天也不会惹人厌。
一老一少坐在亭子里聊到正午,有人过来奉上新茶以及新出炉的牡丹花饼。
那茶就是以今年的牡丹入茶,闻着有新绽牡丹的芬芳味道,加之他们还坐在花丛之中,捧起茶来竟不知是茶香还是周围的花香。
文哥儿开心地喝了一口,目光不由落到那盘香喷喷的牡丹花饼上。
这个饼,他没吃过!
刘健见文哥儿眼神儿落到牡丹花饼上挪不开了,自己先取了一个,笑着招呼文哥儿不必客气。
文哥儿见刘健自己都拿了,这才拿起一个热腾腾的牡丹花饼研究起来。
他学着刘健那样把饼掰成两半,一下子瞧见薄薄的饼皮里裹着精心调制过的牡丹花馅,光是颜色就好看极了,仿佛把一朵朵国色天香的花儿全藏到馅里去似的。
文哥儿试着咬了一口,只觉满嘴的花香味儿,且一点都不腻人。他吃完半个饼,马上和刘健夸起好吃来。
刘健便问他:“那是这饼好吃,还是丘尚书做的饼好吃?”
文哥儿一听,这问题可就为难了。只要是好吃的东西,他全都很喜欢吃,两种饼口味都不一样,怎么能凑到一起比较?
文哥儿思来想去,还是难以取舍,只能回道:“各有千秋!”他还一脸为难地和刘健举了个例子,“这怎么比得出来呢?这就跟问读书人《大学》写得好还是《中庸》写得好,《礼记》写得好还是《诗经》写得好,根本就分不出来!”
刘健瞅见文哥儿眉头都皱起来了,也没有为难他,只让他喜欢就多吃点,才刚做出来的是最好吃的,等放凉了就会差许多滋味。
文哥儿一听,也不和刘健闲扯了,就着茶吃得肚皮饱饱才停下来。
吃饱喝足,文哥儿才好奇地询问刘健:“牡丹好种吗?”
刘健道:“用心照料自然就好种。你想种吗?”
文哥儿连连点头,还和刘健提起他祖父种的竹子不能吃来。
叶子小得不能包粽子,出的笋又不好吃,要它何用!
就该种点又好看又能吃的。
刘健道:“正好我这有几棵挨得太近长不开,一会你可以移栽到你家去。”
文哥儿没想到刘健人这么好,不仅给他点评文章(并且狠狠夸了他一通),还给他送能吃的牡丹花!
传言还说这位刘阁老不好亲近,可见外面的说法都不可信,还是得亲自接触才知道别人是什么样的人!
文哥儿还不懂得假客气,一听刘健说要送,就屁颠屁颠跟着去刘健去看自己能挖哪几棵回家去。
一通连吃带拿,文哥儿才算是结束了刘阁老家的拜访之行。
金生左手抱着两盆高高的牡丹花,右手也抱着一盆,跟着满心欢喜的文哥儿离开了刘健家。
主仆俩才刚走出刘府,就遇上了外出访友归来的杨廷和。
杨廷和瞧见那几株牡丹,再看了看不远处的刘家大门,奇道:“文哥儿你是去拜访刘阁老了?”
文哥儿连连点头,和杨廷和猛夸起刘健来,直说刘阁老平易近人且十分热情!
杨廷和:?????
这真的是他们熟悉的那位刘阁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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