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哥儿回了城, 没有与他爹说起那野寺供奉着宦官菜户牌位的事,只说了老道士自立自强的后半生。
看看别人,年过半百再崛起也不迟!如今胡子都白了, 还这么充满求知欲,多么令人敬佩!
文哥儿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爹你都没满五十岁一定要好好努力长成牛逼大树给我们乘凉啊”。
王华:“…………”
王华每天都想揍儿子。
文哥儿麻溜跑走。
下午回到家,文哥儿就满屋子数自家有多少明瓦去了。
不数不知道, 一数才晓得家里还真不少,都是拿来采光用的。
他数到他祖父祖母那边, 便跑去和王老爷子他们得瑟自己学来的新知识。
就是神神秘秘地跑去问他祖父:“你知道明瓦是怎么做出来的吗?”
见他祖父答不上来, 文哥儿就开始翘起尾巴科普, 煞有介事地介绍要挑什么样的羊角、要用什么溶剂才能熬化它以及怎么把它压成明瓦形状。那熬出来的胶状羊角,还能浇灌出羊角灯罩呢!
王老爷子被他显摆得一愣一愣,想要说“这玩意谁不知道”,偏偏自己又真的不知道, 只能憋闷地听着。
这小子真是一点都不懂什么叫尊敬长辈!
文哥儿数完家里的明瓦,跑出去看自己撒下去的辣椒种子。
不知是不是因为跨越了时空, 他家里种的辣椒种子居然全都发芽了。
文哥儿第一次见证辣椒苗苗长出来, 高兴得一蹦三尺高, 跑回去挨个喊人出来一起看辣椒苗苗。
就那么矮矮的一小片青嫩嫩的小苗儿,压根看不出到底是什么玩意,王老爷子看得很是不屑。
还是他祖母夸道:“文哥儿就是棒,种什么都能活。”
两个弟弟妹妹正和文哥儿一起蹲在小小的苗圃旁看苗儿,听他们祖母夸文哥儿棒,顿时也连连点头, 非常崇拜地看着文哥儿跟着直夸棒。
文哥儿被夸得更骄傲了。
种什么活什么, 种植高手就是他没错了!
趁着天色还早, 文哥儿又跑了丘家一趟, 去看丘家的辣椒苗苗长得怎么样了。他跑进丘家庭院里一看,那苗圃里也冒出了一棵棵小小的青苗,越看越是可爱。
老丘这边可是还种了一圈枸杞的!
文哥儿立刻跑进屋把丘濬拉出来看。
丘濬嘴里说着“没兴趣”,却还是起身和文哥儿一起去看自己被改成菜圃的庭院。
瞅见那不仔细瞧根本瞧不见的辣椒苗苗,丘濬摇着头说道:“才刚发芽,你就算一天看三遍它也不会长得更快,有什么好看的?”
“就是好看,就是棒!”文哥儿兴致盎然地挨个把辣椒苗苗数了一遍,记清楚发芽了多少棵后又拉着丘濬满院子遛弯,与他说起自己掌握的新学问来。
结果丘濬对明瓦和羊角灯罩了若指掌。
说是以前在书上看过,没什么新鲜的。
文哥儿:?????
可恶,根本没法好好显摆!
丘濬还问:“你去的这个寺,我怎么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过?”
文哥儿暗道不好,老丘这人什么都好,就是乱七八糟的东西了解得非常多,旁人不关心的东西、旁人不读的书,他都会听一听看一看。
说不准他知道那野寺是怎么回事。
文哥儿怕自己下次没得去看吹玻璃,当机立断地说道:“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说完他就逃也似的跑了,生怕老丘继续和他聊那寺的由来。
丘濬瞧着文哥儿一溜烟跑走,摇了摇头。
他踱步走回书房外时转头看了眼刚冒出头来的辣椒苗和枸杞苗,莫名就感受到文哥儿所说的“蓬勃的生命力”。
在文哥儿看来,小小的种子冲破外壳、钻出地面这个过程似乎也是一桩十分奇妙且十分不容易的事。
所以就这么几棵看起来非常脆弱的苗儿,也叫他忍不住看了又看,看完还想再看。
丘濬回到书房中,想起文哥儿那明显非常心虚的模样,便叫人去打听那野寺有没有什么问题。
听说许多野寺名唤寺庙,实际上尽做些女娼男盗的腌臜事,表面上是佛门清净地,实际上内里乱七八糟,光是听人讲起来都觉得污了耳朵。
简直有伤风化!
若是那野寺当真不是什么好地方,可得让王华管着文哥儿别再去了。
至于为什么丘濬不自己管,那当然是因为这种事让文哥儿亲爹去当恶人比较好,他和文哥儿只是颇合得来的忘年交罢了!
王华这个当爹的也真是的,才那么小的娃娃也放心让他到处乱跑,要是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才好?
文哥儿压根没发现自己把心虚直接写在了脸上。
更不知道他爹隔天就被偶遇的丘濬教育了一通,让他别让文哥儿去那些乱七八糟的地方。
那野寺虽不是那种给人提供私会场地的淫窟,却是宫中宦官供奉菜户牌位的地方。
正经人谁往那种地方跑?将来文哥儿可是要做官的,可别因为他年纪小就放任他胡来。
王华是因为文哥儿身边有人跟着,才放心让他去寻访老道士的,哪里知道那寺里还有这样的内/情。
听丘濬的说法,这小子早就不知打哪听说了这事儿,愣是一句都没提过。
真是皮痒了!
王华平白挨了丘濬一顿训,面上无光地回家找文哥儿算账。
他把正在日常观察自己辣椒苗苗的文哥儿拎进书房,板起脸问他对那野寺的情况知不知情。
文哥儿没想到才过了一天就东窗事发了。
他心虚地开始琢磨要往哪里跑才最安全。
王华一看文哥儿那模样就知道答案了,再看他一副随时要夺路而逃的怂样,登时被他气笑了。
王华把悄悄往后挪的糟心儿子拎回跟前:“你也知道那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文哥儿道:“我知道那是你们觉得我不该去的地方。”眼看自己进入了难以逃脱的危险圈,文哥儿为自己辩驳,“可我只是去找张道长,又不是去和那些个宦官打交道,为什么不能去?”
在文哥儿心里,其实就算真结识了个把宦官,他也不觉得有什么。
哪里都有好人,哪里都有坏人,没有干了哪一行就全是坏蛋的道理。何况要是遇上真坏蛋能想办法叫他少干些坏事,算下来也算是行善积德了?
王华说道:“瓜田李下的事,合该避嫌。”
文哥儿信誓旦旦:“您别担心,等我长大了,也和他们绝交!”
王华:“…………”
又想起了这小子和英国公嫡长孙交好的事了。
这小子才五岁,到底怎么认识了这么多人?!
这避嫌得了宦官,也避嫌不了勋贵啊!
脑仁疼。
肝也疼。
王华语气少有地严厉:“下次不许再私自去那种地方,要是被我发现了,你就别想再和金生单独出门了。”
文哥儿听明白了,立刻连声答应:“我去的时候一定与您讲。”
王华:“……………”
王华让他滚蛋,他一时半会真的不想见到这小子。
到了三月初,朝廷上下都很忙碌,因为朱祐樘要立皇长子为皇太子了。
自从上月初八礼部递送了相关章程,朝廷上下就开始合力张罗起这桩要紧大事。
三月初八就是册立皇太子的日子。
每到这种时刻,平时没什么事干的勋贵们都会分外忙碌,分头去祭告田地、宗庙、社稷。
皇帝朱祐樘也亲自祭告奉先殿、奉慈殿,对列祖列宗表示您的大胖孙子今天要被册封为皇太子了,现在我来告诉你们一声。
剩下的仪式转到奉天殿举行。
也就是这天之前,朱祐樘才给皇太子赐名为“厚照”。
文哥儿自是没资格参与册立皇太子这等大事的。
他只负责在家看看他爹分到的皇太子册封小礼包。
青绿素纻丝一匹。
素的!
青的!
第二天他又跑去问了一圈别人能发点啥,回来跟他爹讲:看看人大先生,织金的!你的是素的!看看人老丘,还多一匹大红织金胸背!
俨然又是一副“爹不上进儿痛心”的模样。
王华:“…………”
王华忍无可忍地把文哥儿拎去谢迁面前,叫谢迁帮他揍一顿,他保证不喊停。
文哥儿可怜巴巴地看着谢迁,眼神里的意思是“您可不能助纣为虐咱这是忠言逆耳利于行”。
谢迁忍着笑对王华说道:“文哥儿还小,大些再说吧。”
他平时劝王华狠狠心好好揍这小子一顿,王华总这么回他。
合该让他自己消受他惯出来的好儿子。
文哥儿连连点头,忙不迭地应和道:“还小,还特别小,我才五岁呢。”
王华无可奈何,只能随着小子去了。
等文哥儿重获自由飞也似地跑远,王华便埋怨地看向谢迁:“不是说你帮我打,怎地事到临头你又不动手了?”
谢迁道:“你这当爹的都不动手,我又何必抢着当恶人?”
到了晚上,文哥儿才想起来一桩定要紧的事:既然皇太子都册封好了,那皇太子的名字是不是也起好了?
文哥儿麻溜跑去找他爹问起这事儿,丝毫不记得自己白天才得罪过亲爹。
瞧见文哥儿一派没事人的自然态度,王华只能说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文哥儿道:“那可是太子诶,我当然好奇!”
王华道:“陛下为太子赐名为‘厚照’。”
文哥儿一下子愣住了。
这个名字有一点点耳熟。
具体怎么个耳熟法,他一时又想不起来。
总感觉这小太子比当今陛下朱祐樘要更有名一点。
文哥儿再认真回忆了一下,小心脏突然突突直跳。
就像一个班级里面往往是调皮捣蛋的学生更让人印象深刻一样——
明朝比较有名的皇帝似乎都比较……荒唐?
不会等到他将来入朝当官,朝堂直接变成困难模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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