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宽都这么说了, 文哥儿哪能不好好练字。
虽说他与文徵明他们通信时表示派出他哥当代表,可要是自己的字输得太惨, 岂不是让吴宽在老乡晚辈那儿丢了面子。
作为一个聪明乖巧的好学生, 坚决不能让自家老师丢脸!
文哥儿便勤勤恳恳地对着吴宽挑的字帖加练起来。
吴宽的眼光还是很了不得的,文哥儿只静下心来临摹了几天,就感觉自己这大半年来于书法一道上的感悟仿佛都被梳理了一遍。
他亲眼看着自己的字越写越有味道, 不由停下来欣赏了一番,越看越为自己骄傲。
就说了,他也有那么点天分在身上的, 只要肯勤学苦练一定不会差!
文哥儿题了一首《念奴娇·赤壁怀古》, 赶在正旦假期前屁颠屁颠拿去给吴宽点评。
吴宽平生最爱东坡词,见文哥儿写了“大江东去”来找自己,接到手中认真赏玩良久, 才含笑夸道:“写得不错,以后每年写一幅《念奴娇》送我, 好叫我能比对一下你是不是年年都有进益。”
文哥儿得了吴宽的认可,自是得意得不得了,翘起尾巴跑回家裁了红纸, 要给写春联贴到自家房门前。
写完后他自然免不了又捧着墨迹初干的春联兴冲冲跑去给他祖母看。
岑老太太乐呵呵笑道:“写得真棒,给我们这儿也写一个。”
文哥儿一点不虚, 铺开红纸提笔就写, 既然是写给两老的, 无非就是松鹤延年、海屋添筹之类的意象, 他随着丘濬编了大半年的《成语词典》, 满肚子都是典故, 不假思索就能写出许多不重样的春联来。
连最爱和文哥儿抬杠的王老爷子, 瞅见他写的春联都难得没出言嫌弃, 而是说道:“给竹轩那边也写一副,我叫人趁着年前贴过去,也算是给它添点年味。”
自从入了冬他们便不怎么出城了,王老爷子还惦记着自己的竹子,想叫人过去瞅两眼。
大过年的,文哥儿也不和他祖父拌嘴了,提笔又给王老爷子写了一副春联。
王华从外头回来,就瞧见文哥儿在那奋笔疾书,写一个字还得金生把对联往后挪上一段。
没办法,就他这小胳膊小腿,春联纸离远了他便够不着了。
王华笑道:“都说一事不劳二主,既然你都动手了,不如把我们大门前的也写了吧。”
文哥儿闻言尾巴翘得更高了,又给自家大门前也写了副春联。
马上就是牛年了,考虑到牛牛一向广受喜爱,文哥儿早早和王文素家文房铺子张罗了许多年节装饰品。
这次仍是他出主意,庶吉士们帮忙画图样,祥叔那边出人手和销售渠道,腊月以来开始对外售卖许多可爱的小牛窗花以及小牛挂件。
文哥儿又在年前小赚了一笔,庶吉士们兜里也有点余钱能过个好年。
可惜这应当是钱福他们这届庶吉士最后一次和他合作赚“润笔费”了。
他们的庶吉士课程三年期满,马上就要散馆出任相关职位。
这二十位在翰林院学习了三年的庶吉士,有约莫三分之一的人会留在翰林院,比如钱福他们三个一甲进士肯定直接当翰林院。
剩下的人则大半会被安排去出任科道官或者六部主事。
可以说马上就要开始大展拳脚了。
所谓的科道官就是文哥儿心心念念的都察院各道监察御史以及六科给事中。
文哥儿得知有相熟的庶吉士马上就要去都察院报到,又是羡慕又是惆怅。
他掰着指头数了数,要是他想走这样的路子,首先得先金榜题名,接着要考上庶吉士,最后还得继续在翰林院苦学三年才能争取去都察院。
想想他从小就在蹭庶吉士的课,以后真要考上了还得和钱福他们那样按时按点交作业,真就是得寒窗苦读十几二十年!
可恶,想当科道官也很不容易啊!
文哥儿很是惆怅了一会儿,又跑去老丘家问他需不需要写春联,并大言不惭地夸口说自己的春联亲爹看了都说好,直接让他把大门口的春联也给写了!
丘濬早得了文哥儿送来的一堆牛牛窗花牛牛挂件,多得给儿孙都给分不少,现在丘家里里外外也算是年味十足。
这会儿听文哥儿竟还盯上了他家的门联,丘濬随意地道:“行,你写吧。”
文哥儿便又招呼金生速速铺纸,俨然一副迫不及待要露一手的自信模样。
于是丘濬家门口也贴上了小神童特供的春联。
文哥儿乐颠颠地炫耀了一大圈,心情好得不得了。
他一屁股坐到丘濬近前,和丘濬说起自己观察到的科道官入职轨迹来,莫名感觉自己的梦想职位十分遥不可及。
丘濬道:“本来就不容易,你真以为自己想当什么官就能当什么官吗?朝堂可不是儿戏之地,你若是不收敛心性好好读书,将来说不准连个县令都当不上。”
丘濬可不是在危言耸听,他长子就是连乡试都考不过,二十好几补了个国子监的监生,学到三十好几也没学出什么名堂来,甚至还学得大病一场。
要不是当时请来的御医还算靠谱,说不准命都没了。
丘濬也不逼他了,随他继续研读医书去。
至于次子,瞧着明显也不是读书的好料子,估摸着以后同样只能等着祖荫。
像这种一代不如一代的情况可不算少见。
丘濬知晓文哥儿够聪明,可也担心他因着这份聪明而太过自满,以后若是遭了挫折兴许会一蹶不振。
文哥儿为自己辩驳起来:“我读书可认真了!”
有多少小孩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已经把四书五经读了个遍,而且还读了好多好多杂书的?整个京师一准找不出几个!
丘濬未置可否。
哪怕他当初二十三四岁考了个广东乡试第一,也没有一口气就高中进士,中间还落第两三次。
要不怎么快四十了他长子才出生?都是因为没有功名在身,家中又清贫得很,根本无心娶妻生子。
科举真要那么容易,就没有那么多读书人读得头发花白还是白身了。
“以后你真落第了可别哭鼻子。”
丘濬摇着头说道。
文哥儿说道:“落第了就再考,有什么好哭的!”
两人捧着热饮子聊了一会,文哥儿又认认真真把除夕这天的《成语词典》稿子校阅完,溜达回家吃团圆饭去。
第二天是大年初一,一大早王华他们就要进宫一趟,前去参加盛大的正旦朝会,顺便跟外国来使一起向皇帝献上贺表。
都是每年的固定节目,人人都得按着章程走,没什么新鲜花样。
文哥儿趁着大人们都忙,带着他的小鸟哨子跑街上呼朋唤友玩耍去。
路上他还遇着几个比他还能作妖的熊孩子,居然把鞭炮塞进别人家石狮子嘴巴里点燃引线砰地一炸,弄得门房拿着扫帚出来撵了对方好几丈远。
文哥儿看到后都惊呆了,过去看了看那可怜的石狮子,只见那石狮子的牙都给崩掉了一点。他本来也想弄些鞭炮来玩儿的,见此惨状后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小小鞭炮,威力无穷!
石头都能被炸崩,炸着人可怎么办才好哟!
文哥儿跑外头玩耍半日,回到家却发现家中多了个生面孔,是个年纪和王华差不多大的中年官员。
对方见文哥儿大冬天的玩得满头是汗回来,笑着打趣道:“这便是我们的小神童吗?”
文哥儿看了眼老老实实在旁边陪客的王守仁,再琢磨了一下对方话里的“我们”,立刻就明了此人的身份:准是王守仁的岳父诸让无疑。
算算时间,最近应当是诸让除服赴阙的日子。
文哥儿麻溜喊人。
诸让守孝三年,瞧着清减了不少,精神却是很不错,说起话来都是笑眯眯的,一看就知道脾气挺好。
见文哥儿一下子猜出自己的身份,他笑着给文哥儿塞了个红包,说道:“早听说王家出了个小神童,你的文章我也看了不少,结果到今儿才终于见上面。”
文哥儿美滋滋地收了红包,嘴巴顿时更甜了,好话不要钱似的往外倒。他现在的私房钱还挺多,可谁会嫌弃钱太多?多多益善,永远多多益善!
诸让给过了红包,就和王华聊起朝堂上的事,他接下来要去出任山东布政司左参议,职位算是平调,等在京师过完元宵节长假,估摸着就要出发了。
文哥儿挨在他哥旁边竖起耳朵听大人们聊天,得知诸让要从江西调到山东去,心中颇有些羡慕。
山东!
那可是黄焖鸡!赛螃蟹!糖醋鲤鱼!油焖大虾!九转大肠!煎饼卷大葱!
山东这地方山珍多,海味多,河鲜湖鲜也多,多种多样的吃法硬生生让鲁菜在中国四大菜系里头占了一个名额。
王守仁见自家弟弟目光熠熠地看着诸让,知道这小子又对别人的任地心向神往。他抬手揉了揉文哥儿的脑壳,问道:“怎么?你还想跟着去山东不成?”
文哥儿闻言唉声叹气地咬文嚼字起来:“非不愿也,实不能尔!”
真不是他不想去,而是他如今在翰林院带薪读书,不能随随便便出远门。
要是能占个侍奉师长的名义,倒还算是名正言顺,可诸让又不是他岳父,实在是名不正言不顺啊!
文哥儿积极地央求诸让:“您要是吃到什么好吃的,可以在写给爹的信里提上几句。有您先给介绍介绍,以后我去山东就能按图索骥了!”
诸让乐道:“好,我一定写来馋馋你们。”
文哥儿和诸让做好了约定,马上又转向他爹,让他爹以后收到信可不能光自己看,他也有份的!
王华无奈地说道:“你瞧这小子一天到晚净想着吃,哪有半点神童样子?”
诸让道:“谁说神童就不能爱吃了?东坡放翁可都是爱吃之人。”
文哥儿连连点头:“就是,就是!”
他还煞有介事地顺着诸让的话给他爹讲起陆游整天忧国忧民还能活到八十好几的秘诀。
你看看人家陆放翁,在吃之一道上非常有探索精神!
人一年四季的野菜都要尝个遍,光是细写自己怎么吃荠菜的诗文就有许多首(比如《食荠十韵》),直夸这是四川人口中的“东坡羹”。
酒肉更是他的心头好,比如他入蜀途中遇上大风大雨没法继续走了,还要遣人撑小舟去对岸买鱼买鸡!
可见风雨再大都拦不住陆游吃肉!
除了荤素搭配、饮食均衡之外,陆游对怎么下调料也颇有研究,比如他的诗里就曾感慨烧鹅要撒花椒(白鹅炙美加椒後)、炖鸡要下豆豉(锦雉羹香下豉初)、猪排要用橙子酱(东门买彘骨,醢酱点橙薤)。
吃过了美味可口的正餐,陆游甚至还要在饭后用些乳制品,有“饭余餐酪滑”“食便餐酪美”等诗为证!
看看这一整天吃下来,摄入的营养物质多充足!
由此可见,人绝不可能随随便便活到八十几岁!
长寿的人必然有其长寿的秘诀!
陆游的长寿秘诀一定是吃好喝好无疑!
王华:???
诸让:???
王守仁:???
你小子平时读放翁诗,是光看吃的去了吗?!
吃货不可怕,就怕吃货有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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