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守仁和王华上演了一出他追、他逃、他插翅难飞的闹剧, 最终王守仁使了个巧劲蹬上院墙蹲在上头不下来而告终。
王华都这把年纪了,可不兴爬墙了的,只得把棍子收好在那直叹气。幸亏亲家诸让已经去了山东, 要不然人家找上门来算账,他也不知该如何交待才好。
儿子大了, 王华也拿他没办法,只得让岑老太太和赵氏平时待诸芸好些, 别叫人受了委屈。
要不然这结亲可真要结成仇了。
文哥儿见王华放弃揍王守仁了, 愤愤地蹲在院墙下看着翻上院墙的王守仁,眼神十分幽怨。
混蛋哥哥!
个学人精!
他哥那请愿书上说的话,很多都是他那天跟他哥讲的!
那可是他为自己未来的出游准备的说辞, 他哥都说了他以后怎么办!
王守仁自知理亏, 轻咳了一声,说道:“想不想学我这一手借力上墙?你刚才也看到了, 特别有用的, 爹他好面子, 肯定不好意思追上来。”
文哥儿:“…………”
想学。
好气!
王守仁见文哥儿明显心动了,当即继续游说文哥儿别为那点小事伤了他们的兄弟情谊。
借口什么的, 以后再找就是了, 与其让外人去敦煌玩,哦不, 去敦煌实地考察,倒不如让他这个亲哥去。他们可是一家人,等他回来了还怕没有详尽的出关游玩攻略吗?
文哥儿经过王守仁这么一说,也觉得有那么一点道理。
主要是吧, 他现在实在是太小了, 就算他哥不去, 他也是去不了的。
所以王守仁其实不算是抢了他出去玩的机会。
道理都懂,但还是好气!
文哥儿只能气鼓鼓地让王守仁给他演示“包教包会的上墙秘诀”。
可惜他年纪还太小了,瞧他这小胳膊小腿的,王守仁再怎么教他都是实践不来的!
是以文哥儿一时半会也不知道他哥是不是在忽悠他。
事已至此,根本没法计较什么了。
文哥儿便问王守仁:“嫂嫂知道你要去敦煌的事吗?”
王守仁道:“等事情敲定下来了,我再和你嫂嫂商量。要是内阁那边都不许我去,那不是白吵架了吗?”他一脸笃定地挺起腰板,“何况我和你嫂嫂之间一直是我说了算。堂堂男子汉大丈夫,想做什么事哪用先经过妻子同意!”
文哥儿眨巴一下眼,朝着王守仁身后喊了一句:“嫂嫂!”
王守仁:“…………”
王守仁回过头,见到诸芸站在那儿朝他微微地笑。
那笑容已经很不妙了,偏文哥儿还屁颠屁颠跑到他前头,不怀好意地说道:“嫂嫂你刚才一定没听全,我给你学一遍!”他说罢就学着王守仁刚才那模样挺直了小腰杆,比照王守仁刚才说话的语气模仿起来,“‘何况我和你嫂嫂之间’——唔!”
王守仁长手一伸,麻溜捂住了他弟的嘴巴,不让他在诸芸面前来个鹦鹉学舌。
这小子就是唯恐天下不乱!
王守仁用眼神求文哥儿别瞎拱火了。
文哥儿哼哼唧唧。
知道他的厉害了吧!
好在文哥儿也没想着让他哥和他嫂嫂生了嫌隙,和王守仁交换了一个“行了行了你哄嫂嫂去吧”的眼神就各退一步,王守仁不捂文哥儿嘴了,文哥儿则是飞快溜走,让他们小夫妻俩说说话。
万一他继续留在这里,嫂嫂给他面子没能好好骂他哥怎么办!
他可是天底下第一体贴的好弟弟!
文哥儿郁闷了好一会,趁着假期溜达出门寻找曾经服船役的人了解他们的一天是怎么过得。
朝廷的徭役是不给钱的,意思是官府让你来干活,你家就得出人。
甭管你一家几口里面选谁出来,反正你们家总得出一个。
船役也是其中之一,他们时常一年四季跟着船飘在水上不说,路上还可能遇到勒索钱财的、摊派新活的,要是在行船过程中遭遇不测,还可能得赔钱干活!
船役们每年的运输任务轻重,往往决定于当地的卫官,想活儿轻松点(或者想活着回来)就得花钱打点卫官。
他们在奴役你,你还得赔着笑脸给他们送钱。
他们吃得脑满肠肥,意思意思地抬抬手少奴役你一点,你便得感激涕零地对他们千恩万谢。
这便是封建社会的运作方式之一。
对达官贵人来说早已习以为常的出行、运输、通信等等便利,大都建立在举国百姓年复一年提供的免费劳动之上。
他们服一次徭役,甚至可能被逼迫到自己家财散尽、家破人亡。
随着各地官府越发腐败、地方乡绅逐渐坐大,那些个当官的、读书的、经商的都可依仗身份或者依仗钱财免除自家的徭役,只剩没门路可走的百姓继续年复一年地分摊越来越繁重的徭役。
直至再也活不下去为止。
到那时有人选择顺从地默默死去,有人选择揭竿起义、推翻朝廷。
一切洗牌重来。
其实对百姓来说也不过是往复循环。
文哥儿与几个刚巧抵京的船役围坐在热腾腾的锅子边上涮肉吃。
这是他攒的饭局,牵线人是他相熟的闲汉,他们平日里东游西晃,有的人对码头这边也熟得很,文哥儿便让他们约些船役一起吃顿饭聊聊天。
他现在手上有闲钱,偶尔出来下馆子也不虚,自是大方地让闲汉牵线请几个健谈的船役来讲讲服船役的事,要是吃饱喝足后能带他上船瞅瞅就更好了。
正好这几天河道结冰,货船、客船基本都走不了了,不少船只停靠在码头一带静候河开,船役们也难得地拥有了几天清闲时光,那个受文哥儿所托的闲汉很快便约好了这么个饭局。
船役们本来还有些拘谨,见请客的是这么小一娃娃,心放下了大半,与文哥儿相互介绍了一番,为首的爽朗汉子便说道:“我们可是很能吃的,你这小娃儿要是钱没带够等会就说一声,我们一起凑凑。”
据说火锅的起源之一就是码头船工,他们经常在船上、码头上干苦力活,临到吃饭时没那么多闲工夫专门做菜,便煮沸一锅子或者一瓦罐子的水各自把肉菜放进去烫熟,囫囵着填饱肚子就是一顿!
不过再往前算一算的话,古时达官贵人的“钟鸣鼎食”,也算得上是远古时期的火锅了。
毕竟根据专家考证,“鼎”字下半部分代表的是柴火,鼎很可能就是在鼎底烧火,鼎里煮菜煮肉!
由此可见,人古代王公贵族吃火锅还很有仪式感,要在边上摆一排编钟边听着美妙的乐曲边享用美食来着。
文哥儿尝了口烫熟的肉片,觉得滋味还挺不错,笑眯眯地和人聊起了“钟鸣鼎食”的典故来,说夏商周的王公贵族吃火锅还得敲编钟来着!
“乖乖,那可太怪了,吃饭还有人在边上敲钟,这谁吃得下哟!”有船役忍不住感慨。
他们不懂什么夏商周,也不懂什么编钟和大鼎,可听文哥儿这么一讲,感觉他们还是现在这样吃锅子可比要更自在些!
文哥儿便又和船役们吹嘘了一通,说古时那些个王公贵族吃的米面准没他们现在吃的这般适口,他们都不会用石磨、不晓得可以把小麦磨成面粉来着!他们现在蒸的包子饺子、下的馄饨面条,就算是位列王公也是吃不上的!
哪怕生活可能不尽如意,日子总归是越过越好的!
早生个一两千年,可没有现在这样大、这样稳的船!
大伙本就是边吃边聊,船役们听文哥儿讲吃吃喝喝的饮食史听得分外起劲。
见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到了他们熟悉的大船上,他们也有了分享的劲头,轮流给文哥儿讲起了他们行船时的趣事。
一顿锅子吃得其乐融融,文哥儿掏钱付了账,与船役们去他们船上参观了一圈,不时掏出小本本给一些小物件画了个速写,方便回去后给朱厚照绘制“船役的一天”。
他尤其热衷于研究停船用的绞车和升降船帆用的双轮滑车,在边上绕来绕去、看来看去,只觉古往今来都不缺聪明人。
像这绞车就是跟辘轳那样的省力工具,可以轻轻松松把泊船用的沉重石碇或者铁锚从水里拉起来。
见文哥儿似乎对绞车很感兴趣,船役们骄傲地介绍道:“这可是大船才有的!”
一般小船可用不上那么大的船锚,根本用不上绞车。
文哥儿由衷感慨:“厉害!”
等得知船役们是苏州来的,文哥儿积极约饭:“等我以后跟我老师去苏州,一定去找你们吃一顿。”
“好,到时轮到我们请你吃!”船役们朗笑着答应,又好奇起文哥儿的老师到底是谁。
一聊之下,船役们才知晓文哥儿的老师正巧是他们苏州出来的状元郎吴宽,船役们都不免感慨世界可真是太小了,他们只是上岸搓顿免费的饭,居然能碰上他们状元郎的学生。
要不怎么说缘分这东西特别奇妙?
见船役们都挺惊讶,随行的闲汉登时找着显摆机会了,唾沫横飞地给他们介绍起来:他们的小神童不止一个状元老师,小神童另一位老师也是状元,小神童他爹也是状元!现在他们小神童还在给太子讲学,太子诶,可厉害了!!
闲汉话里行间那股子自豪劲,叫人听了觉得小神童是他们家孩子似的。
文哥儿都被他吹嘘得有点不好意思了。
船役们自是既震惊又高兴,没想到请他们吃饭的居然是这么一位赫赫有名的小神童!
这顿饭他们可以吹一年!
临别时两边俨然已经是很相熟的朋友。
文哥儿别过这批新认识的大伙伴,优哉游哉地与金生一同往回走。
码头上吹来的猎猎江风其实有点冻人,不过文哥儿两人都是不畏冷的年纪,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只是感觉回去的路上行人不怎么多而已。
大冬天的,大家显然都爱窝在家里躲冬。
文哥儿都吃饱了,便也不急着回家,又转道去老丘家玩耍,借老丘家的笔墨绘制“船役的一天”,顺便给朱厚照添了张“大运河”图纸,让他在宫里找玩伴在大运河上好好做做“赔钱题”。
“大运河”的玩法和“丝绸之路”差不多,极致的倒霉关卡,极致的游戏享受!
大伙漂泊江上辛辛苦苦干一年,年底倒赔官府一千贯是为哪般!
文哥儿哼哧哼哧地给朱三岁绘制完“船役的一天”,并附赠全新的“大运河”游戏图纸,拿起来好生欣赏了一番。
很不错,绝对谁玩谁睡不着觉!
哼哼!!!他不能出去玩,谁都别想好!!!
丘濬见文哥儿在那对着自己的努力成果一脸自得,好奇地表示几张图纸拿过去一看,眼皮止不住地猛跳起来。
他怀疑吧,这小子在辱骂他们这些当官的,并且有证据。
证据确凿!
你小子一天到晚都在给太子写些什么信、介绍些什么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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