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哥儿正伙同朱厚照迫害两个小国舅, 就听人说卫圣杨夫人要来拜见太子。
这位卫圣杨夫人乃是朱祐樘的保母。有保母这重关系在,家中一般能得锦衣卫的好职位,像杨夫人的弟弟杨荣如今就是都指挥佥事, 儿子也都陆续进入锦衣卫混日子。
马文升才刚提出让杨夫人来保扶太子,杨夫人这会儿就进宫来了,显然是这个提议极对念旧的朱祐樘的胃口。
文哥儿和朱厚照一起转过头去,就瞧见个三四十岁的宫装女子被人领着走进来。
她从妆容到姿仪都很端庄, 神色也带着仿佛与生俱来的恭谨与严肃,很符合普罗大众对后世班主任的认知。
看她走路,似乎连每迈开一步都是量度过的,绝不多迈一寸,也不少迈一寸。
朱厚照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女人,乌溜溜的眼睛不由得定在了杨夫人身上, 好奇地多打量了这位杨夫人几眼。
皇家的保母和普通人家的保母可不太一样,从学识到品行都是千挑万选的, 杨夫人已经照顾出朱祐樘这么一位皇帝,如今再让她来保抱太子,是不是算是返聘?
文哥儿很有礼貌地起身向杨夫人问好。
要知道可不是所有的命妇都能称为“夫人”。
外命妇想要得到诰命,七品以上官员的妻子和母亲只能被封为“孺人”。
像王华这样抓住了五品的尾巴,也只能给他祖母和他娘求封个“宜人”。
真要被封为“夫人”的话, 得跟老丘那样官居一品——再不济也得混个二品官!
至于像杨夫人这样走皇帝保母途径封的夫人,那就是靠她自己得来的荣衔了。
面对这么一位看起来很严肃的长辈, 文哥儿还是挺敬重的, 礼仪上没有半点错处。
杨夫人见文哥儿带着太子坐在坐塌上玩积木, 对这位小神童观感不太好。
虽说小孩子都爱玩, 可太子终究不是寻常小孩, 不能和普通孩子那样教养, 像文哥儿这样不分尊卑地跟太子坐一块,瞧着着实有些僭越了。
不过她是给朱祐樘当过保母的,知道在还没有和小孩子建立信任之前不能盲目指责什么,否则他永远不会亲近你,更不可能把你的话听进去。
杨夫人朝文哥儿微微颔首,算是回了礼。
她郑重地上前拜见朱厚照,行的是正儿八经的宫礼。
朱厚照不太认得杨夫人,只依稀记得见过几回,听杨夫人自我介绍完便不甚感兴趣地说道:“孤知道了,你下去吧。”
他拉着文哥儿和他商量要用积木拼点别的,平时都是他自己玩儿,旁人都不敢上榻来陪他玩,怪没意思的!
杨夫人便对朱厚照说起自己将在东宫住下的事。
这虽然算不得正经的“东宫”,多安置个保母却是没问题的。
朱厚照一听,顿时来了劲头,拉着文哥儿就要往外跑。
文哥儿奇道:“殿下要去哪儿?”
朱厚照道:“去找父皇和母后!”
正旦假期有三天,基本是初一搞个大朝会、初二摆个贺年宴,朱祐樘就没什么朝政相关的活动了。
后宫几位女主人常年免除命妇的朝见和宫宴,是以宫中这几日也十分清静,张皇后都能把张家人宣进宫来阖家团聚、欢度新春了。
所以这会儿朱厚照想找帝后二人,只要去坤宁宫那边就能找着了!
“你去找陛下他们做什么?”
文哥儿更疑惑了。
朱三岁想也不想便道:“她能住,你也能住!”
在朱厚照看来,既然杨夫人能直接住宫里,文哥儿当然也能。
这样他们就能天天一起玩了!
朱厚照还嘀咕起来:“去年孤说让你住宫里,父皇说不行。现在她可以,你也一定可以!”
文哥儿:“…………”
好家伙,原来朱三岁去年不仅想过离宫出走,还琢磨过让他住宫里来。
他对住进宫里可没什么兴趣。
像老丘他们都说什么“男女七岁不同席”,他现在可是王七岁了,等再长大些的话连进出宫闱都得避讳,何况是直接住下来?
文哥儿忙劝住朱厚照:“这可不行,我住进宫里来就想不出什么好玩的主意了。”
“为什么?”朱厚照不明所以。
怎地住在宫里就没有好玩的主意了呢!
文哥儿道:“我的许多想法都不是凭空来的,而是读了许多书、认识了许多人,从书上的记载和旁人的口述中得来的灵感。我要是哪都不能去了,很快就会变成只会念‘之乎者也’的木头人啦!”
朱厚照听后闷闷地说:“孤不能出宫去,孤会变木头人吗?”
木头人,听着就不讨喜!
文哥儿听后一愣,没想到朱三岁还有这等举一反三的能力。他说道:“殿下还小,自然不能出去。我像殿下这么小的时候……”
文哥儿回忆了一下,他三岁的时候好像已经吃遍长安街,拜了几个翰林学士当老师,还进了翰林院读书。
文哥儿面不改色地忽悠朱厚照:“……也是不能到处乱跑的。等殿下出阁读书了,自然就可以出宫去看看了。”
等朱厚照出阁读书,那就是王华他们该头疼的事了,和他王小文有什么关系!
朱厚照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出阁读书,还是拉着文哥儿跑去找朱祐樘和张皇后。
一见到人,朱厚照就问:“父皇!我什么时候出阁读书!”
文哥儿:“…………”
完了,这是忽悠别人儿子马上要被人当场逮住!
文哥儿上前向帝后二人见礼。
朱祐樘私底下是挺和善一个人,笑着说道:“不用多礼,刚正要派人去喊你们过来用膳。”他抱起朱厚照询问,“你为什么想出阁读书?”
朱厚照道:“我想出宫玩!”
朱祐樘:“………………”
朱祐樘无奈地说道:“底下的县官出行尚且要慎重,怕到了外面会烦扰百姓,何况你还身为太子?”
朱厚照道:“不出去,变木头人!”
朱祐樘看了眼文哥儿,知道这种说法肯定是朱厚照从文哥儿那儿听来的。
感受到朱祐樘投过来的目光,文哥儿只能开口坦白:“殿下说要我在宫中住下,我只好给殿下解释了几句。”
他把自己的说法给朱祐樘讲了讲,还补充说这就跟种庄稼一样,庄稼离了泥土和阳光是活不了的,他想要多得点儿感悟、多写几篇文章,就得多出去走走看看、多与不同的人交朋友,绝对没有怂恿太子出宫玩儿的危险想法。
文哥儿道:“舜帝曾说‘臣作朕股肱耳目’,我虽还没有功名在身,却也想着有朝一日能成为陛下与殿下的‘股肱耳目’,因而在外时常不忘多看多听。”
这话其实出自《尚书》,讲的是舜帝对禹说的话。
后来皇帝夸臣子的时候都爱说一句“股肱之臣”以表看重。
既然是股肱耳目,那自然是要能听、能看、能办事,而不是闭耳塞听、闭门造车!
朱祐樘本就没有怪罪文哥儿的意思,听文哥儿把尧舜禹的话都拎出来讲了,不由笑道:“你在读《尚书》了?我怎么记得你父兄与你先生都是治《礼记》的?”
余姚那可是专出治《礼》人才的。
文哥儿苦着脸道:“我大先生让我把五经都读一读,以后再择一而治。”
朱祐樘见朱厚照支起耳朵听他们讲话,便和朱厚照说起文哥儿有四个老师的事。
别看他这位小先生年纪小,拜的老师可个个都是饱学之士!
朱厚照没想到文哥儿连拜师都拜得比别人多。
文哥儿道:“老师多也有烦恼,比如功课会比较多,我写字都写出茧子来了!”
朱祐樘瞧着他笑道:“功课这么多,还有空出去摆摊代写书信?”
“摆摊!”朱厚照听到了新鲜事儿,立刻好奇地追问,“上哪儿摆?摆摊好玩吗?”
文哥儿一一答了,才说道:“这也是我兄长提议的,他说出去摆摊代写书信既能练字又能帮上别人的忙,我便去试了试。”
他给朱厚照父子俩讲了讲去摆摊的起因,又讲了讲摆摊遇到的许多趣事与结识的许多朋友。
朱厚照听得心向神往。
“孤也要去摆摊!”朱厚照宣布自己的新决定。
文哥儿:“…………”
朱祐樘见话题又绕回出宫上面,思来想去只能循着文哥儿的忽悠思路说道:“得等你出阁读书了再说,你现在都还不会写字,出去能做什么?”
朱厚照马上换了新的小目标:“孤要习字!”
这个倒是可以提上日程。
让他抓抓笔熟悉熟悉怎么写字也挺好。
朱祐樘便让文哥儿以后把朱厚照的习字课安排上。
文哥儿是吴宽的学生,吴宽这个当老师的都觉得他的字小有所成了,教一下三岁大的太子怎么握笔以及基础笔画还是绰绰有余的。
文哥儿没想到就这么聊了聊,自己还能多一样兼职。
学生家长是皇帝,那肯定只能是皇帝说了算!
文哥儿只能一口应下。
朱祐樘留文哥儿吃了顿饭。
文哥儿堂而皇之地蹭了顿帝后一家子人的家宴,才在朱厚照哼哼唧唧的“孤才不会舍不得你”的口是心非宣言里溜溜达达地出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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