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请文哥儿进宫给太子当“小先生”, 朱祐樘一颗慈父心时常摇摇欲坠。
他之所以没等朱厚照满周岁就将这孩子立为太子,就是希望他们的孩子此生能过得顺顺遂遂,不必承受太多的风雨。对这个孩子, 他是满怀期待的, 也是寄予厚望的。
只是太子这“小先生”,怎地就能花样百出呢?
你说他胡说八道吧,人又确实把太子教得有模有样。
人小先生让太子跟被夸为“仁宣之治”的宣宗皇帝学习有错吗?不说那是他们的曾祖(以及曾曾祖),光凭宣宗皇帝这份爱民如子的心就是值得学习的,人小先生说的也不是去玩,而是去体验民生疾苦!
甭管小孩子听进去几分, 反正这样教是挑不出毛病来的。
至少朱祐樘看完随行之人记录的对话以后,都感觉自己是不是该去城郊走一遭。
其实永乐年间太宗皇帝曾经建造先农坛,用以祭祀先农神以及行籍田礼。
只可惜他登基这么多年也只有刚登基那会儿去过先农坛亲耕,而且那也没什么意思。
大抵就是他在户部尚书和太常卿的引导下拿着耒来个三推三/反, 接着就是他坐在华盖之下看着三公九卿挨依次耕作。
那时候这籍田礼对他来说,也不过是登基过程中众多繁琐的仪式之一, 他这辈子为数不多的那么几次出宫都是登基那会儿出的。
整个过程既不觉得有什么新鲜之处,又体会不到什么耕作的辛苦,都是走走过场的事。
朱祐樘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朱厚照, 摇着头说道:“你出阁读书少说也得再过五年,哪有那么快?”
朱厚照一听要四五年那么久, 着实郁闷得很。他满打满算也才三岁多一点,五年得是多久啊!
另一边,文哥儿出了宫没马上回家,而是溜达去丘家和丘濬分享自己逛了半天文渊阁的事, 还和丘濬讨论了一下朱元璋倾情创作的《颠人传》, 很怀疑这是朱元璋虚构的玩意。
丘濬道:“太/祖的事也是你能议论的吗?”
就算人人都知道是假的, 你也不能说出来的啊!
文哥儿懂了,皇帝说遇见了神仙,大家就得说“啊对对对世上确实有神仙”,不管内容再怎么扯淡都不能随便质疑。
“您说馆阁的藏书难找我还不信,今儿亲自去看了看,那书是真不好找!”文哥儿和丘濬埋怨道。
丘濬这边每本书几乎都有垂下来的书签,找起书来倒也别有趣味。文渊阁那边的书要么是形制各异的古籍堆成一堆、要么是装帧类似的抄本堆成一堆,想找出想要的书纯粹就是大海捞针了。
难怪凭借丘濬的记忆力想找本《曲江集》都那么难。
丘濬道:“文渊阁中大多是宋元留下的典籍以及精制的抄本,自是难找得很。如今很多书会在书根上写书名和卷数,找起来就方便多了。”
随着线装印刷本的流行,书价也渐渐降了下来,装帧上的花样那是越来越多的,早就和立国之初有了极大的改变。
像朝廷这两年来搜罗的书籍就有挺多装帧十分漂亮的新书。
线装书是比较柔软的,很难立起来摆放,所以平时都是平放在书架上,书名和册数自然也是写在底部的书根上而非书脊上。
文哥儿拿起几本新书一看,发现书根上头果然大多写上了书名和卷数,可见书籍设计方面是越来越人性化了。
只怪他平时鲜少关注这些细节,所以都没注意到这些微小的改变。
文哥儿兴致勃勃地道:“等我的《饮食诗话》写出来了,我得亲自跟进一下装帧的事!”
他都是有过两次二作经验的人了,怎么能连这些事都不了解!
自己亲自去跟进一轮,保准会摸清所有细节!
丘濬道:“别净想些乱七八糟的事,你这年纪多读些书才是正理。”
文哥儿连连点头,很是敷衍地说道:“晓得嘞,晓得嘞!”
丘濬:“…………”
这小子是越来越像没脸没皮的滚刀肉了。
提到借书看这事儿,丘濬就忍不住多劝几句:“你既然有机会去文渊阁便多去几趟,那里头有许多外面没有的藏书,世上不知多少人想看都看不了。”
文哥儿自是一口答应下来。
不就是怂恿太子多去几趟文渊阁吗?这个他可在行了!
一老一少就着文渊阁的藏书聊了一会,文哥儿便溜达回家吃饭去了。
回到家以后,文哥儿自然又要分享一下他畅游皇家图书馆的全新经历,表示自己带着太子徜徉书海十分快乐!
甚至绘声绘色地给大伙讲起了《颠人传》。
王守仁忍不住道:“你这是不是跟说书先生学过?”
文哥儿一脸骄傲:“对,学过!”
他去摆摊的时候瞧见什么行当都要去了解一二,后来要给朱厚照绘制名为“一天”的时间轴,更是时不时跑去跟人聊上半天,说书这行当他也是接触过的!
王守仁:“…………”
行吧,以后还多一样谋生技能傍身。
翌日就是元宵假期,从当晚开始不搞宵禁,文哥儿自然是开开心心地从早浪到晚。
他现在每天不是读书就是讲学,着实忙碌得很,只能靠假期和小伙伴们尽情玩耍。
他约上谢豆他们一起带着许多材料去养济院学做花灯,老师是那位瞎子手艺人蔡先生,一起学习的还有养济院的小朋友们。
不是每个人都心灵手巧,大家做出来的花灯有不少都是奇形怪状的,不过这并不影响大家的开心。
得知有一批年纪比较大的小孩儿要去社学读书了,文哥儿便给他们挨个送了一套文房四宝,约定好大家一起好好学习,以后都考个功名!
对江菱这些小女娃儿,文哥儿也是多有鼓励,说自己最近在东宫认识了不少女官小姐姐,她们都可厉害了。有句话叫什么来着?腹有诗书气自华!你读的书多了,整个人都会不一样。
学问学到手后永远都是自己的,谁都抢不走!
拥有这么多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宝贝,难道不是一件很美妙的事吗?
文哥儿给还没到入学年纪以及开春即将入学的小朋友们发表了一番新年演讲,说得所有人都心潮澎湃,一个两个都是一副“明天我就去读书”的激动模样,很是满足了文哥儿“好为人师”的癖好。
谢豆都不知道文哥儿哪来那么大热忱,走到哪都要过一把“小先生”的瘾头。
回去的路上谢豆忍不住和文哥儿讨论起这件事。
谢豆马上就要满十岁了,再过两年估摸着就要去塾馆念书,只是他对未来始终有点迷茫,不知自己以后是不是真的能和他爹一样能靠科举考取功名。
毕竟比起文哥儿他们,他终归是要少了几分天分的。
文哥儿见谢豆瞧着有点儿成长的烦恼,便决定与谢豆一起步行归家,一起聊聊人生聊聊理想。
他慢悠悠地给谢豆讲起自己的想法:“孟子不是说过吗?君子有三乐,第一乐是‘父母俱存,兄弟无故’;第二乐是‘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第三乐则是‘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我们既然有幸能安享第一乐,自然是要展望一下第二乐和第三乐了!”
文哥儿打心里喜欢这种教与学的交流,哪怕不是正经教学也让他格外开心。
就像你捧着一大把种子撒进土里,本来没指望它能长出什么宝贝来,结果时不时会瞧见其中一些种子破土而出、长出了绿苗苗。
这可是自己种下的绿苗苗!
看见它们怎么能不开心呢!
谢豆也是读过四书的,听文哥儿这么给他背出来却是有了别样的感受。
两人一路聊回长安街,谢豆的心情渐渐明晰起来。
他仍然不知道自己以后能做成什么事,不过眼下他只要照着他爹的安排好好读书便是,哪怕日后他还是找不到适合的方向,不是还有文哥儿在吗?大不了他跟着文哥儿多出去走走看看就是了!
文哥儿压根不知道谢豆被自己开解过后,竟还生出了跟自己浪迹大明的想法。
等到第二天他去谢家交功课(没错谢迁说“停课不停学”),就感觉他大先生看着他的眼神不太对。
莫名感觉有点危险!
文哥儿自觉自己最近没干啥事,凑到谢迁边上小心翼翼地交流过后,才知道谢豆昨儿回家后和谢迁谈了谈心,不知怎地表示以后要跟着他走遍大明!
文哥儿:“…………”
谢豆豆啊谢豆豆,我好心和你聊人生聊理想,你却恩将仇报地要掺和我的走遍大明计划!
你不知道这跑出去玩这种事得凭借自己的努力去争取吗?他大哥抢先用掉他出行的理由就已经很过分了,你居然想直接白蹭!
这下好了,你爹回头和我爹一交流,咱一个都跑不出去!
文哥儿信誓旦旦地说道:“我可没有怂恿豆哥儿这么干,我只是和他聊了聊‘君子有三乐’什么的,都是可正经可正经的话来着!”
谢迁道:“是啊,你只是从三四岁起就嚷嚷自己以后要当巡按御史走遍大明而已。”
文哥儿:“…………”
您这么说话怪吓人的!
文哥儿麻溜揣着厚厚一叠新功课走了,都没敢和他大先生讨价还价。
多写点功课就多写点功课吧,总比留下来挨打好!
都这么多年了,豆豆还是一如既往藏不住话,什么时候才能收获一个成熟的豆豆呢!
文哥儿唉声叹气地走出谢家,就瞧见个熟悉的身影在自己家门口走来走去,竟是去年跟着祝枝山他们来京师玩过挺久的张灵。
张灵才来没多久,正琢磨着要不要去敲王家门来着,就瞧见文哥儿从对面的谢家走了出来。
文哥儿知道张灵是来找自己的,便邀张灵到家里叙话。
张灵与文哥儿见过许多回,自忖两人之间算挺相熟的朋友了,便大大方方地跟着文哥儿入内。
两人落座一聊,才知晓文徵明三人都在备考,剩他一个感觉怪孤单的。
他去喝酒觉得没意思,去逛花楼也觉得没意思,正琢磨着要不要找点别的乐子,就从文徵明那儿知道杨一清组织的敦煌之行。
文徵明他们都还在苏州府学读书,上次已经把假都请得差不多了,现在根本走不开,所以张灵便决定自己来京师一趟,一来是帮文徵明他们捎信给文哥儿,二来则是看看自己能不能跟着去敦煌看看。
文哥儿随信给他们寄了本《河西走廊》,张灵看完以后也对敦煌那边的石窟雕塑和壁画非常感兴趣,直觉觉得去这一趟可能会对他的画技大有裨益。
左右他是不想参加科举的,还不如趁这个大好机会出关寻找敦煌壁画去。
不管能不能找到,心里总归不用记挂这事儿。
文哥儿没想到自己这一网撒下去还真捞着了鱼。他高兴地说道:“好,到时候你可以与我大哥他们一起去陕西!”
想到哈密卫那边出的变故,文哥儿又提前给张灵讲清楚了,免得他不知道关外并不安稳的事儿。
张灵洒然一笑:“有那么多人顶着,真要有出什么事也轮不到我这一介白身身上。”
两人就着敦煌之行讨论了一会,又把王守仁也拉过来一起讨论。
之前在吴宽家比字时王守仁与张灵也见过面,两边不用怎么介绍,自然而然便熟稔起来。
只是王守仁对军事更感兴趣,对绘画话题兴致不浓,两人凑一起便只畅想过完元宵怎么呼朋唤友去陕西找杨一清。
文哥儿:“…………”
文哥儿老羡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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