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的来说, 这次上元节观灯还是挺顺利的,就是马尚书比较煎熬。
因为别人在写马屁诗的时候,他在听两个小孩嘀咕什么“想养奶牛挤奶喝”, 根本没法好好思考。
好在大家都认为他抱着太子观灯劳苦功高,轮流献诗的时候都直接略过了他,要不然他可能会顺着两小孩交流的内容脱口说出什么“自己挤奶准更好喝”。
除此之外, 倒也没什么问题。
别看他已经快七十了,身体可是硬朗得很的, 扛个奶团子完全不是事儿。就是这小孩子吧, 浑身上下都那么软乎,真是让他连动都不太敢动, 生怕一不小心把太子给摔着了或者伤着了。
马文升简直是如坐针毡地扛了太子一晚上。
好不容易结束了这次观灯, 马文升才终于从被迫抱小孩的可怕遭遇解脱出来。
不知是不是因为小心翼翼扛了这么久, 放小太子下地时马文升心里还有种莫名的失落感。
……真是前所未有的体验。
文哥儿趁着马文升愣神的功夫, 凑朱厚照耳边嘀咕了几句,让他要跟马文升道谢,说声“马尚书辛苦了”之类的,这样下次才能让身材伟岸的马尚书继续扛你!
你要是用完人就丢, 下次再让人尽心扛你就难了!
老天让咱长了嘴, 就是方便我们讲话的!
说好话又不要钱, 咱可着劲说, 才能把老天送咱的这张好嘴巴给说回本!
朱厚照听了觉得极有道理,马上又拉拉马文升的衣袖, 跟马文升道了个谢,说多亏了他老人家抱起他来, 要不然他根本看不见灯!
跟文哥儿混久了, 朱厚照小嘴叭叭起来一点都不带停的, 说得马文升一愣一愣的,竟感觉自己当了一晚的抱崽工具人一点都不辛苦。
只要是人就没有不爱听好话的,即使是马文升这种看谁都不太顺眼、经常捋起袖子疯狂弹劾别人的人也一样。
文哥儿对朱厚照的自由发挥很是满意,瞧瞧,只要多动动嘴巴,不就处得挺融洽的吗?
临出宫时,朱祐樘本来想让杨玺送文哥儿出宫,文哥儿给拒绝了,说自己跟着丘濬回去就好,他们两家住得近,走到丘家差不多也就到他家了。
用不着让杨玺跑一趟。
朱祐樘听闻这么一说,也就没再多言。
等文哥儿和朱厚照约好明儿继续通信、顺利从加班的魔爪下脱身,赫然发现丘濬都快走远了。他跑着追上丘濬,嘴里埋怨道:“您怎么不等等我?”
丘濬瞅他一眼,问道:“陛下没派人送你出宫?”
文哥儿总觉着老丘在生闷气,就是不知道在气什么。他如实回答:“本来要派的,我说跟您同路,给拒绝了。”
丘濬听文哥儿这么说,神色才稍稍缓和。等到两人走出宫门,他才问道:“你刚怎么跑马尚书那儿去了?”
这小子第一次登东华门观灯,丘濬本来担心他什么都不懂,还想让他站到自己近前来。结果转过头一看,这小子已经跟太子跑马文升那边去了。
虽说他们这些阁臣和六部尚书也没隔多远,可总归是没有站一块。
……真是个没心没肺的混账小子。
文哥儿听了丘濬的话,不由警惕地往左右看了看,瞧见别人都没和他们走一块,他才和丘濬说起马文升先看他的事。
“我也没得罪他,怎地他老是那么看我?”文哥儿还觉得自己挺冤枉的,哼哼两声才说道,“我就想让他来抱太子观灯,有事儿干了,就不会盯着我看了!”
文哥儿一向是有仇当场报的人,这要是换成老丘或者刘健他们,他也不会怂恿朱厚照去霍霍对方。
这不是马文升先无缘无故那么看他吗!
丘濬道:“我记得年初二那场宫宴你也在场?”
文哥儿不明所以,奇怪地道:“对啊,有什么不对吗?”
丘濬道:“你不记得当时马尚书说过教育太子时应该‘元霄之鳌山、端午之龙舟不使之见’吗?才过了这么几天陛下就改了主意,还破例把你也宣进宫来一起观灯,怎么看都是你牵的头。”
鳌山,也就是上元节用灯彩堆成的灯山,类似于整个灯会上最有看头的花灯展示架,自宋朝起便很流行。
南宋那会儿的皇帝还会让人用小辇抬着他慢慢行走于鳌山之下,让他可以尽情赏玩各式“山灯”,观灯体验可比站在城楼上欣赏要快活多了。
有些会玩的皇帝还会命人在秋天收养蟋蟀,待到上元夜把它们放到山灯之中,届时大伙一边赏灯一边听着蟋蟀叫,仿佛真有种来到山野之中的乐趣。
所以马文升表示应该别让太子观赏这玩意也是有一定道理的,毕竟在他们看来这就是可能让太子玩物丧志的玩意。
文哥儿:?????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可是老丘写的书都没人记得,凭什么马文升的奏本他要记住!
丘濬:“…………”
不要拿我的书举例,谢谢。
要是换成别人干这种事,丘濬早和对方翻脸了。只不过文哥儿一天到晚都是这么说话的,丘濬听多了也就不那么在意了。
再在意又能怎么办?谁还能有办法让他闭嘴不成?
文哥儿也不是真把这事儿给忘记了,只不过是根本没放在心上而已。在他看来就是来看个灯,哪有玩这么大半个时辰就真能学坏的?
没想到马文升居然把他自己的话记得牢牢的!
想想这位马尚书是反对太子观灯的,刚才却在众人的游说下不得不全程抱着太子,文哥儿登时又乐了起来。
看来马尚书抱太子的时候应该遭受着来自身心的双重煎熬。
丘濬看着他那乐滋滋的模样,不由说道:“知道自己得罪人了,你看起来还挺开心?”
文哥儿道:“没有的事,我才没有开心,就是觉得马尚书涵养极佳,不仅没有当场骂人,还抱了太子那么久,真是个极有修养的人!”
丘濬:“…………”
明明这小子说的都是好话,听起来怎么就这么怪?
不过丘濬也不怕马文升就是了,他当没什么实权的国子祭酒时都敢和刘吉他们对着干,现在又怎么会在意马文升。
“你悠着点,别真把人给得罪了,别忘了你现在还没功名在身。”丘濬谆谆教诲。
人家好歹是兵部尚书,真得罪狠了要把你挡在仕途之外还是很容易的。
更别提这马文升还一直想谋取吏部尚书之位来着,说不准等文哥儿入朝就是马文升执掌吏部了。
你小子还想不想升官了?
文哥儿对此不甚在意,理所当然地说道:“那离我远得很。”他才七岁,讲什么入朝不入朝的!
丘濬没再说什么,他家已经到了。
丘濬喊来门人送文哥儿回家去。
虽然就那么一小段路,可很多小孩被拍花子拐走都是因为长辈的轻忽,上元节这种日子街上鱼龙混杂,再短的路途都不能让小孩子一个人乱跑。
文哥儿自认已经是个大孩子了,却也没拒绝丘濬的好意,快快活活地挥别丘濬归家去。
家中依然灯火通明。
赵氏还没睡,一直等着文哥儿回来。
虽然知道文哥儿走到哪都有熟人,没见到人她还是放心不下,必须得等儿子回到家才睡得着觉。
文哥儿也知道这一点,一回家便径直去跟赵氏报了平安,顺便和赵氏分享从皇宫城楼上看灯的新鲜体验(言语间稍微进行了艺术加工)。
让姐儿她们也巴巴地在边上旁听,听得那叫一个心驰神往,恨不得自己也能跟到城楼上去。
出了元宵,还有五天的假期,不过王守仁他们已经整装待发,准备前去陕西找杨一清。
至于关外的变故,只要朝廷没明令说不许去,应该就是没什么大问题的。
就算不能出关也没啥,大不了他们在嘉峪关内走一走,那也算是大半截河西走廊来着!
眼看出行在即,王守仁邀已经七岁的文哥儿一起去大兴隆寺搓个澡。
这要是出发了,路上可能就不那么方便搓澡了,洗洗干净好上路!
既然文哥儿已经七岁了,就跟内宅女眷要有所避嫌,不能跟以前那样搬出他的苟日新盆(澡盆)就在家里洗洗刷刷。
这次不是乡试、会试那种特殊时期,澡堂里应该没那么多臭臭的考生,文哥儿便抱好衣裳跟王守仁一起去大兴隆寺搓澡。
张灵本身就借住在大兴隆寺,受到王家兄弟俩的邀请后自然是欣然同行。
三个人很快就来到澡堂里头一起洗洗搓搓,互帮互助起来非常方便。
就是让文哥儿感觉自己被搓掉了一层皮。
他三下并两下把自己冲刷干净,麻溜去取自己的衣裳穿,免得他哥把他搓得通体发红。
文哥儿才刚穿好衣服,就瞧见旁边有个脸熟的老和尚也刚把僧袍穿好。
不是大兴隆寺的住持又是谁?
一看他那比旁的僧人花里胡哨几分的僧袍,就知道这人不是普通和尚了!
文哥儿很有礼貌地跟住持问了好,还十分自然地和人家聊了起来:“您也来搓澡啊?”
住持一脸的慈眉善目,含着笑朝文哥儿点头。
就是看文哥儿的眼神有些怪。
仿佛想说什么,又不太好开口。
文哥儿十分体贴地说道:“您有什么话只管说,我们可是常来大兴隆寺玩的!”
住持念了声“阿弥陀佛”,才开口说道:“近来京师出了首《三个和尚》,老衲听闻是小施主所作。这歌听着颇有些意思,唱起来也朗朗上口,不失为一首童谣佳作,就是吧,小施主下次要不把道士也写写?”
文哥儿:“…………”
完了,这是苦主当场来诉苦了!
住持还真是跟文哥儿诉起苦来,说他有一个道士朋友,不知怎地知道了这首歌,这两天派了几个小道士过来寺里教人唱。
现在他走到哪都能听见“三个和尚没水喝”!
太损了,真是太损了!
他怎么会有这样的朋友!
文哥儿一听道士朋友,莫名想到了被朝廷请去西山那边当观主的张老道长。
也不知道张道长最近有没有什么新的发明创造。
改天得去西山走一走!
面对住持这种“我受伤了就希望对方也受伤”的心态,文哥儿一本正经地道:“这东西不是想写就能写的。”他想起老丘说要帮他背锅,他又讳莫如深地补了一句,“何况也不是我写出来的!”
这话他说得理直气壮,因为本来就不是他写的啊,他只是把自己以前听过的歌教给太子。
这锅他可不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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