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籍贯上算余姚人, 文哥儿都没回过余姚去,自然也没坐过远行的客船。
他出发前还有点担心自己会晕船,跟太医院讨要了一些防晕船的药丸子, 还揣着甘草话梅等等零嘴,可以说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结果居然啥事都没有。
文哥儿确定自己活蹦乱跳以后就开开心心地欣赏起沿岸景致来。
吴宽是归乡守孝,一路上自然不能太闹腾, 文哥儿没有经常去烦扰吴家人, 都是自己跟金生嘀嘀咕咕, 偶尔吴宽家孙辈耐不住寂寞凑过来一起玩耍, 他也乐得带他们一起玩。
当晚就在船上睡了个好觉, 连夜里都没带醒的,早上还颇为遗憾地跟吴宽说自己睡太沉了, 没瞧见诗里说的那什么“醉后不知天在水, 满船清梦压星河”。
吴宽生于苏州, 坐客船的次数不少, 早已不觉多新鲜。
听着文哥儿坐在边上边吃卷春饼边分享自己的遗憾,他瞧着外头的粼粼水波也觉更添几分赏心悦目。
吴宽笑道:“京师这边沿岸的山景到底不如江南,睡过去了也无妨, 过了扬州再细看便是。”
他还给文哥儿分享郭熙的《四时山色》, 说是“春山淡冶而如笑,夏山苍翠而如滴,秋山明净而如妆,冬山惨淡而如睡”,好的山景四时皆可赏玩,京师的山也只有秋色最为宜人, 别的时候都少了几分妙处。
文哥儿听得津津有味, 只觉吴宽换下官袍后说话都随意了不少, 连“京师的山不如江南的山”这种话都说出来了,只能说自古以来江南人士对自己家乡的美丽富饶都很自豪!
能让自家人这般由衷自豪地方肯定不会太差,难怪当年隋炀帝心心念念要去玩耍。
出于对自家四先生出色审美的信任,文哥儿便不欣赏沿岸山景了,改为记录沿岸碰上的大运河遗迹。怎么说他们都是玩过《大运河》游戏的人,岂能不关心一下真正的大运河!
碰上能上岸补给的时候他还会上岸放风一圈,哪怕与官船对接的一般只有运河驿站,他还是兴致勃勃地跑上岸找人聊天,只觉连驿夫口音的变化都分外有趣。
有文哥儿这么个活力充沛的娃儿在,连吴宽他们都不觉得这次南归乏味了,偶尔也带着书坐到船舱外吹吹带着水汽的河风。
越是南下,天气也越是暖和,沿岸山景仿佛也被江风吹绿了似的,渐渐染上了几分浅碧与青黛。等到过了长江,文哥儿更加感受到春意袭人,甚至还在几个山头瞧见了一树树从没见过的花。
沿岸的垂柳更是青得分外亮眼。
难怪吴宽说京师的山没法看!
瞧瞧人家这层层叠叠的山色,相比之下早前看过的很多山简直是秃子!
文哥儿和吴宽分享自己的“秃头山”评价。
吴宽听后乐不可支。
确实有那么一点秃。
哪怕是自己先搞的拉踩,吴宽还是尽量找补了两句:“气候水土不同,山自然也不同,秃一点也有种古朴自然的美。”
文哥儿连连点头,表示自己也非常欣赏秃头山。
咱不能歧视秃秃!
秃秃已经很可怜!
人生自古谁无秃,无非是早秃或晚秃罢了!
吴宽:“…………”
一路舟车劳顿,总算于二月下旬抵达了吴家祖宅东庄。
这是一处很有名的宅院,主要在于吴宽时常邀沈周过去作画,画好还带去京师给李东阳他们写诗文吟诵,一来二去大家都知道他们家这处风景雅致的庄园。
据传沈周的《东庄图册》就是吴宽在为父亲守制后期邀他来画的。
文哥儿还没住过这么大的庄子,看什么都很新鲜。
只不过吴家刚办了丧事,他倒是不好表现得太开心,一路都像个小大人那样跟在吴宽身边认人,瞧着很有当人学生的模样。
得知文哥儿亲爹也是个状元,且兄长已经选上庶吉士,众人对他自是都欣赏有加,还有人表示自己手头有一本《饮食诗话》和《成语词典》,回头得拿来给他题个字留作纪念。
文哥儿感觉自己颇受欢迎,便开开心心地在东庄吃了来到苏州的第一顿饭。
既然是守制,自然不能大鱼大肉,吴宽知道文哥儿从小爱吃好吃的,便道:“等徵明他们过来了,让他们带你出去吃好的。”
文哥儿道:“我很好养的,吃什么都行!”
吴宽想想文哥儿一路吃好睡好,倒也认同他说的“很好养”。他说道:“你远道而来,休息好了总要出去玩玩。”
文哥儿自是不会拒绝。
傍晚文林就带着文徵明来了。
文林是个很儒雅的中年文士,目前正因病归乡休养。
他听闻吴宽归家,第一时间便带着文徵明过来拜访。
一来是要宽慰一下吴宽,二来则是想让文徵明随着吴宽学习。
抵达苏州第一天就来了个他乡遇故知,文哥儿只是开心地跑过去和文徵明打招呼,顺便问候文林这个生面孔前辈。
文林笑着说道:“我听徵明他们提起过你。”
两边坐下聊了会,吴宽就收下了文徵明这个学生,答应让文徵明在东庄住下学写文章,算是跟文哥儿做个伴。
一个学生也是教,两个学生也是教,没什么所谓!
文哥儿发现时人拜师其实挺随意的,随随便便就能成为师生。
不单是他轻松拜师!
见到认识的人,文哥儿话就更多了,好奇地跟文徵明打探:张灵回来了没?唐寅他们现在在哪?唐寅也在孝期,他们方便去拜访唐寅不?去苏州城里远不远?去南京远不远?去松江远不远?钱福在松江那边,不知过着怎么样的逍遥日子!
这问题多得做什么事都慢腾腾的文徵明根本没法答。
还是理了理思路才给他一一解惑,说是去苏州城不算特别远的,坐船或者乘车都非常方便;去南京和松江也不算远,算下来不过是一两百里的路途而已,只不过去别人家拜访得先打个招呼,不然跑过去后扑了个空岂不是不美?
听文徵明这么一说,文哥儿觉得很对,二话不说就取了纸笔提笔给钱福写信。
等到信写好了,他才发现自己在这边没有相熟的人,不知该找谁送信。
文徵明听了他的苦恼,笑着说道:“要把信送去京师不太容易,要在江南一带送信还是很简单的,各地都有人能帮忙带信。”
江南文风极盛,南直隶和浙江可都是科举竞争极其激烈的地区。
这样的科举实绩绝对不是凭空出现的,平日里江南一带的读书人便爱相互唱和,即便有些人离得远了也会书信往来。
加之这边水网密布,书信能借着四通八达的水路送到各地,只需要花点小钱便能把信送去!
即便松江那边文风不如苏州鼎盛,想给钱福这么个状元郎送信还是很方便的。
文哥儿听说江浙这边这么方便,登时准备给家中叔伯也写封信回去。难得南下一趟,他说不准还能回老家看看呢!
岂有八岁都没回过老家的道理!
文徵明道:“说起来你可以问问家中叔伯浙江巡考如今进行到哪儿了,说不准还能参加今年的岁试。你自三岁起便入翰林院读书,如今必然是有资格参加的——只要考过了,今年秋闱你便能下场参加乡试了。”
文哥儿:?????
这一个两个都是什么人呐,怎么可以这么对一个年仅八岁的可怜孩子!
换成是你家娃儿,你忍心让他八岁就这么辛苦吗!
“知道了,这个绝对不能问。”
文哥儿笃定地道。
文徵明:“…………”
吴宽见两学生聊得起劲,便问他们在说什么。
文徵明据实以告。
吴宽捋须说道:“既是如此,你记得在信中好好打听清楚。从这儿去余姚顶多一两日的功夫,你若想回余姚应试,我到时候便早早派人送你回去。试卷可是要提前送印的,你须得多等些准备时间。”
文哥儿一脸的拒绝:“不!我不回去,我要留在这里侍奉老师!”
参加岁试是不可能参加岁试的,他还是个孩子!
吴宽性情温和,劝起人来也是娓娓而谈:“你平日里都是被我们考校,难道不想听听别人的点评?只是去试试而已,又不是要你一次考过去,多听听别人的指点没坏处。”
文哥儿一听,顿时有些动摇了。
比起文徵明他们这些自少年时期就频繁参加官学考试的正经生员,他的考试经验着实少了些,基本都是在翰林院里打转,压根不知道外头的考试风向!
要是将来他憋足劲想去考个功名却败于考试经验不足,岂不是要遭人嘲笑?!
现在不一样,现在他才八岁,八岁诶!
考不过岁试不是很正常吗!
趁着年纪小积累一点失败经验绝对不是坏事!
吴宽见文哥儿一脸意动,不着痕迹地笑了笑。
对不同的学生有不同的教法,像文哥儿这样的就得照着他的性情去引导。
谢迁这位大先生临别前几天跟他传授了许多经验,要他务必多诈一诈这小子。
这小子都在翰林院读了这么久的书,是骡子是马总得拉出去溜溜了吧?
吴宽见好就收没有多劝,文哥儿倒是真惦记起来了,转头询问起文徵明岁试是怎么个考法,他这个翰林秀才真的有资格去考吗?
这岁试其实就是由提学官主持的乡试资格考试。
一般来说是由提学官在省内巡考,走到哪儿考到哪儿,有时候甚至要耗时一整年。所以即使是本省内岁试时间也是不确定的,需要士子们自己多加关注。
要是遇上有拖延症懒得干活的提学官,很多人得提心吊胆到秋闱之前才考完岁试、知道自己有没有资格参加今年的乡试!
像琼州那些地方因为属于海岛,路实在难走得很,提学官甚至懒得过去进行岁试,胡乱指派个地方官应付应付完事。
对考生来说,这可真是缺大德了。
好在江浙一带的提学官大多还是很负责的。
比起正式科举的连考三场,这个资格考试虽然题型相同,题量却少很多,一般一天就可以考完!
文哥儿听完文徵明的介绍,觉得这个一点都不难。
到了傍晚,他把写给钱福和家中叔伯的信都封好了,又提笔给京师的亲朋好友写信报平安。
在给老丘的信里头他特别感慨了一下,觉得老丘这个琼山人能考出海岛可真是太不容易了。看看这些考官,从岁试起就开始歧视他们琼州,连去都懒得去!
真是太过分了!
他将来要是有机会去那边当提学官,一定走遍每个大岛小岛!
没错,得知岁考的具体模式以后他又惦记起了提学官这个职位。
走遍全省,到处考人!
这不是为他量身定做的绝妙官职吗!
现在问题来了,怎么才能当提学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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