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字揭开那一瞬间, 周经微微讶异。
王守文!
周经知道谢迁和李东阳的神童学生今科下场考试,却没想到自己层层筛选出来的正好就是这位小神童!
相比于还待在翰林院的王鏊几人,他与文哥儿的接触并不多, 可以说是没单独交流过。文哥儿的文章他倒是因为李东阳的缘故读过一些, 但那都是写谐趣之言,和应试用的时文很不一样!
比起上回在京师传遍了的神童解元乡试答卷, 这次的文章笔力明显要更精进一些,字里行间能读出些韩柳遗风来,明明不险不奇,读来却意蕴悠长。
周经没揭名之前还暗自认为这位考生应当是三十出头的举子。
这样的年纪中举刚刚好!
没想到揭开名字一看竟是去年传得沸沸扬扬的八岁解元!
周经神色有些异样, 堂中一时便有些安静。
这么多同考官都在场,周经很快收起了最初的惊异。
刚才这卷子是糊名选出来的, 大家都认为它当为会元, 既然选都选了,也没必要再多作讨论了。
周经把名字亮出来给众人看。
众同考官先是一惊,接着却又生出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他们家虽没有今年入场应试的孩子,却也有几个小孩加入了新社, 知晓文哥儿每旬都会主持新社内部的交流会。
与其说是交流,倒不如说大部分时间是文哥儿在讲学!
搁平时要是你说有个八九岁的小娃娃给二三十岁的举子讲学, 这些举子还听得贼拉认真, 谁会相信?
可这事儿就是发生了!
甚至连他们家那些平时功课都写得不怎么样的小兔崽子,回来后都开始卖力地读书写文章了, 说是其他人每次都有东西给大伙分享, 就他们没有,丢人!
众考官最终都没对这个结果表示异议。
于是忙碌的填榜工作正式开始了, 三百多位准进士的姓名籍贯等信息会依次写在黄榜纸上, 等到明儿一早把它张贴到贡院外。
只要过了会试, 后面的殿试不会再黜落任何人,这三百多位考生不管殿试发挥得如何都会有个进士或者同进士出身!
鱼跃龙门,说的就是这一刻。
第二日天还没亮,贡院前已围满了来看榜的人。
文哥儿本来也想挤进去看看的,结果到了贡院外头一看,顿时放弃了。
他和文徵明等人在附近找了个茶楼准备边歇脚边等着人潮散去,免得自己这小身板儿被挤扁了。
毕竟会试光是考生人数就比浙江乡试多多了,更何况还有那么多亲朋好友、街坊邻里来凑热闹!
这么大一场考试,结果当然还要誊抄两份送去内阁和御前。
这天早上待在内阁里的丘濬基本都在划水,没什么心思看公文,明显比谢迁他们两个正经老师更紧张。
好在朝中上下都在忙春闱和接下来的殿试,也没什么要紧事要处理,即便丘濬心不在焉也没多大影响。
等到贡院那边派人把今科贡士名册送了过来,丘濬立刻让对方先把名册拿给他瞧瞧。
其他人见此情状倒没当面笑话丘濬,只是忍不住感慨这两人可真是不是爷孙胜似爷孙。
丘濬也顾不得其他人打趣的眼神,取过名册翻开一看,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王守文”三个字。
他绷着一张脸往下核对,籍贯没错,年龄也没错,确实就是文哥儿!
丘濬有点不敢置信,默不作声地把名册合拢后再一次打开。
映入眼帘的还是“王守文”!
会元!!!
丘濬脸上的神色一变再变,旁人都看不出他脸上到底是喜是悲,只能确定此时此刻他的心情十分激动。
李东阳是好奇心最重的,忍不住连人带椅子地挪了过去,想看看文哥儿到底排在什么位置,竟让丘濬都能露出一脸难以置信的眼神!
丘濬见李东阳直接凑了过来,意思意思地往后翻了几下,才把名册递给李东阳让他们传看去。
很明显,他对后面都有谁并不关心!
李东阳是有儿子下场考试的,拿到名册后也颇为期待。
他把名册翻到第一页,立刻瞧见了上头最显眼的那个名字。
李东阳登时明白了丘濬的心情。
这小子可真是太争气了,看来三元及第诗可以赶早写起来了,他这个当老师的到时可得第一个赠诗!
李东阳乐了一会,挪回去和谢迁分享了这一好消息。
谢迁抬眸看了眼,说道:“看来他这次确实考得不错。”
谢豆前些天担心文哥儿等会试结果等得难受,时常去王家找文哥儿玩耍,结果最近每天带了一身五颜六色的颜料回来,说是陪文哥儿作画去了。
考完后没有蔫头耷脑,还有闲心搞东搞西,可见这次的题文哥儿都会做。
只要没碰到不会做的题,以文哥儿的水平去应试是绝对没问题的。
瞅见谢迁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李东阳没能体会到足够的分享乐趣,立刻又转头给刘健他们看名册去。
看到没有,我们学生,今科会元!
刘健:“……”
徐溥:“……”
你们这一个两个的,真是够了!
李东阳乐呵呵地分享了一圈,才开始在名册里找自己儿子的名字。
李兆先上次下场没考过,这次倒是争气了,一口气考到了中上位置。
李东阳脸上笑意更深。
双喜临门!
他又大略地往后看了看,很快注意到两个熟悉的名字:文璧和祝允明。
似乎是吴宽和王鏊他们看好的吴门后辈,而且还是文哥儿那个新社的成员?
王鏊这个考官倒是把他们都录取上来了,看来这一声恩师祝允明两人是喊定了啊!
大明官场上老师倒是不愁多,只要你喊得出口,你就可以大方地拥有好些个恩师!
这边李东阳正饶有兴致地琢磨着名册上的名字,另一边的朱厚照也正围着他父皇转来转去,一个劲地问朱祐樘什么时候可以看到名次。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自己下场考试了来着!
朱祐樘被他儿子转得眼晕,无奈地说道:“应当一会就送来了,你先坐好!”
朱厚照鼓了鼓脸颊,不甘不愿地坐到朱祐樘边上探着脑袋往门外看。
他小先生的会试结果马上要出了,他当然要第一时间看到!
名册很快送了过来。
朱厚照根本不等人呈上前,直接蹦下地跑了过去,直接抢过名册找起了他小先生的名字。
朱祐樘只能让人先退下去,转头问朱厚照:“怎么样?找着了吗?你小先生的名字你认识吗?”
朱厚照觉得自己被小瞧了,气呼呼地说道:“我早就把字都认完了!”
只是有时候那些字排在一起他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而已!
朱厚照埋怨完他父皇,摊开名册定睛一看,脸上立刻露出惊喜的神色来。
他兴冲冲地跑到朱祐樘身边,龙脑壳直接拱到了朱祐樘眼前,迫不及待地追问道:“父皇看,是第一!小先生在第一位!第一位是会元对不对!”
为了充分了解他小先生的考状元进度,朱厚照可是认真了解过整个科举流程的,知道乡试第一是解元,会试第一是会元,殿试第一是状元!
现在!
他小先生已经是解元了!
如果这名册排第一是会元的话,他小先生只差一个状元就是特别厉害的三元及第!
他小先生,特别厉害!
朱祐樘微微讶异,接过名册一看,果然在最前面看见了文哥儿的名字。
真的是会元!
别看他是一国之君,实际上很多事都是底下的人拟好来找他商量。
如果他越过这些流程直接指定谁当什么官、指定要谁金榜题名,文武百官绝对会齐齐跪到宫门外大呼这么干大明要完。
像他父皇宪宗皇帝爱用传奉官,这么多年来一直被百官追着骂个没完。
传奉官指的就是皇帝不走正经选拔流程直接授予某人的官职。
所以殿试时如果相应的名单呈到了他面前来,朱祐樘有权利从其中圈选出心仪的状元来。
可要是他属意的人选根本不在名单之内,他就不能越过一众读卷官去直接指定了。
更别提去干扰乡试和会试的结果。
所以这个结果对朱祐樘来说也是有些意外的。
见儿子正一脸期待地看着自己,朱祐樘不知怎地也有些开心。他笑了起来,说道:“是会元没错。”
朱厚照听完后高兴得一蹦三尺高,本想来一句“我小先生马上三元及第”,又想到他父皇说过不能提前嚷嚷他小先生是状元,只能用两只爪子捂住嘴认认真真把话憋回去。
那模样怪有趣的。
朱祐樘笑道:“接下来你小先生还要准备殿试,你不要扰着他,得等殿试之后再召他入宫。”
朱厚照有点不开心,不过想到他小先生是要考状元了,也就不急于让朱祐樘宣文哥儿进宫陪他玩了。
他蹦蹦跶跶地跑了回去,跟张皇后她们分享文哥儿中了会元的消息。
张皇后等人:“…………”
以后这位小先生真就是她们听到最多的外臣了!
想到这位小神童,张皇后又想起刚过去的冬天。
因着前些年文哥儿曾提及煤炭中毒的问题,朝廷每年都要以朱祐樘的名义下达宣谕命地方官向百姓宣讲。
去年冬天二皇子病了一场,太医院那边派来的刘院判说是火气重,要怎么怎么治。
结果旁边的朱厚照却说不是这样的,是煤炭中毒!
他可是每天都听谷大用他们给他读邸报的,当时就听到过这道宣谕旨意!
后来张皇后半信半疑地换了个御医来诊治,那位御医就是按煤炭中毒来治的,还提议把二皇子的住处重新布置了一番,尽量别捂得那么严实。
打从出了这么一桩事,张皇后对这位小神童也变得十分信服。
人家四岁就能关注到这种能挽救人性命的事,九岁考个会元怎么了?!
此时宫外也十分热闹,负责到各家报喜的专业“报子”激动地走街过巷,争取成为拿到最多赏钱的人。
这可是准进士啊!
我给你报这么大一个喜讯,你不多给点赏钱说得过去吗?
最热闹的要数王家了。
以前都说这是“王状元家”,如今大家都齐齐往“王会元家”跑。
跑得最快的人当然拿到了最大一笔赏钱,跑的慢的也能拿到几个铜板或糖果饼子沾沾喜气。
王老爷子上一次这么畅快还是儿子中状元那会儿,现在孙子连中两元,他直接掏自己的私房钱表示府中上下都得赏,可着劲赏,大家一起开心开心!
文哥儿这个会元本元也被围堵了,他都没等到人潮散去后亲自看榜呢,就有不少认得他的人跑过来报喜,一来二去就把他团团围住了。
祝允明也很为文哥儿高兴,见状乐不可支地说道:“你且在这儿把人都吸引过来,我和徵明他们正好去看榜!”
文哥儿:“…………”
可恶,这是真朋友没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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