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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愣住了。
她自认自己便是性格比较泼辣的女人, 上初中时被男生解开脖子上的内衣带会抄起板凳砸人,地铁上遇到咸猪手的变态会直接动手,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 上司是个想潜规则她的秃头油肚已婚男,她敢录音发给高层,高层想息事宁人, 已婚男的老婆诬赖她是小三, 她就敢告, 就敢闹。
但她从没见过冰女这样的人。
又或者说,是没见过冰女这样的女人, 一个女人如果太自信太狂妄太傲慢, 是要被批判的, 她这种不爱吃亏的性格, 打小就被家里人说以后肯定要栽跟头,一个女孩子, 气性那么大, 在家有人让着,出去谁让你?
纵使雨有十分能力, 也必须表现的只有七分,不要做出头鸟,别太掐尖要强。
年比她更聪明,两人结伴前行时也常常聊天,年在进入副本前已经是一家跨国集团的副总,世界知名大学的双硕士, 年薪千万有车有房, 这种条件换在男人身上恐怕早就被造神了, 而年的父母最担心的, 是年三十岁了还没找对象。
——眼光别那么高,以后找着对象了得给对象面子,哪个男人受得了老婆比自己赚得多?
可一个男人如果自信狂妄傲慢,那么,哪怕他的实力只有一半,甚至是只有三分之一,都能轻而易举得到鼓励与欣赏。
吃亏是福,吃苦耐劳是美德,这样的话,雨从很小的时候就在听,父亲常常拿他幼年所经历的事来数落她身在福中不知福,母亲也说刚生完雨没几天就带着她一起上班,两人都无法理解雨的戾气为什么这么重。
她完全不是他们心目中的小棉袄,但雨运气好,生在城里,赶上了计划生育,是家里的独生女,年则与她相反,年有两个弟弟,高不成低不就,年薪连年的零头都没有。
可年的父母却更心疼儿子,绞尽脑汁地从年身上扒拉好处,甚至对年不肯带弟弟们进公司当高管的事情耿耿于怀。
现实生活中雨所见过的成年女性在工作与学习上大多如此,她们几乎没有攻击性,遇到不平能忍则忍,恐怖世界里的女玩家也是,是不是正是这种被现实世界驯化出的后天性,导致恐怖世界的世界意识认为她们弱于男性?
雨每周都会来见了了一次,也从了了口中得知了一些特殊信息——世界本身没有偏好,是人类的表现令它做出选择。
“……你好狂啊,冰女。”
了了面不改色地点了下头,雨莞尔,“特殊班级那边,你想我去做什么?”
作为严苛校园中唯一的校长助手,了了希望雨选出班长继承人,进入特殊班级担任班长。
雨不解:“有这个必要吗?”
了了的手指在桌子上轻轻敲了敲,淡淡地说:“有些学生需要控制。”
特殊班级位于独立教学楼,与其它教学楼远远分开,这一整栋教学楼都属于特殊班级,她们的食堂与宿舍也在楼里,配备单独的鬼怪老师。
雨抱着疑惑,将原本的班长职位交给了副班长,但在踏入教学楼的一瞬间她就感觉极度不安!
这种不安,正如到达严苛校园的第一晚出现在她被窝里的女鬼,不,比那还要夸张,这栋教学楼……怎么鬼怪气息这样浓厚?而且完全不是鬼怪老师们那种强大却又明显被束缚的感觉,而是、而是放肆、张扬、狂暴、毫无理智!
这个特殊班级,到底是怎么回事?!
雨深吸一口气,终于走到楼梯口,还没进教室,只看见里头情况,她就想扔掉手里的书包转头就走!
别的班级至少还是玩家做学生,特殊班级怎么全是鬼怪?!
什么样的都有,跟它们各式各样的体型相比,课桌椅小得可怜,谁要在这种班级当班长?放她回去啊,再过两个月她就能通过期末考离开副本了,怎么就错信冰女的话,被安排着来特殊班级做班长?!
“上课铃都响了,你还站在教室门口做什么?还不快点进去?”
这是第一次,雨觉得外表是人的鬼怪老师如此和蔼可亲、平易近人,虽然老师的本体可能也是某种精神污染,但至少现在看起来是个正常人类。
“我想肯定是有哪里弄错了。”
雨尽量克制住情绪告诉老师,“我现在要去校长室一趟。”
鬼怪老师凉凉道:“校长早已吩咐过,进入本教学楼的学生便隶属特殊班级,在学习成果没有展现之前,不允许任何特殊学生离开教学楼一步,违者视为挑衅规则。”
雨:……
没想到你个浓眉大眼的,竟还是个黑心肝!
在鬼怪老师的催促下,雨不得不拎着书包磨磨蹭蹭进入教室,在教室外还好,进来了才发现教室里有着针对特殊学生的特殊校规,所以束缚住了它们,将危险的气息关在教室内,现在雨被数十名鬼怪的气场一冲,差点儿没站稳。
她看了眼自己位于第三排中间的位置,欲哭无泪,冰女啊冰女,你我好歹也有同窗之谊,你就是这么对我的吗?!
雨低着头,不想去看左右的鬼怪同学,可地面上更糟糕,不知哪位同学的本体类似一棵盘根错节的巨树,也不知是哪位同学的触手,更不知是哪位同学流出来的黑血——总之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铺满地面,而且全是活的,在雨看向触手时,那触手居然瞬间睁开了数百双阴恻恻的眼睛!
救,命,啊。
坐靠走道位置的是一位红衣女鬼,脖子极长,自己主动挂在吊扇上,裙子下没有脚,鲜红的裙子像一团柔软的波光,前提条件是,别滴滴拉拉往下淌血。
而且红衣女鬼不知道主动让开一点让雨进去,雨想要坐自己座位的话,势必要和她产生肢体接触。
老师用黑板擦敲了下讲台,催促班长快些坐好,马上要开始上课了。
雨突然很期待能下一场大雨,这样自己冲出去淋雨时,就不会有人看见脸上面条宽的两行热泪。
她试图跟红衣女鬼交流,友好道:“你好,同学,请问你可以让一下,让我先进去吗?”
红衣女鬼的头从吊扇上垂下,乌黑油腻的头发里露出两只只有眼白没有眼珠的眼睛,面色发青,比没熟的青苹果还要青,她有没有嘴雨不知道,反正发声了:“%¥#@*&……”
雨立刻道:“好的我知道了,我自己进去就可以,谢谢。”
听懂肯定是没听懂的,问题在于红衣女鬼的声音像手指甲在剌玻璃黑板,刺耳尖锐不说,还让人心底发毛,浑身难受。
物种不同,语言不同,无法沟通,雨选择屏气静息蹭进去,好在红衣女鬼没有对她做什么,只是这样一动,难免产生肢体接触,红衣女鬼体温极低,如果只是体温低倒也不算什么,冰女的体温更低,不触碰光是靠近都会被冻得打哆嗦,重点是触感。
红衣女鬼的身体居然是Q弹、黏腻的,只是碰了不到一秒钟,雨的身上就沾了不少怨气,如果是普通玩家,面对如此浓厚的怨气,恐怕不是暴毙就是发狂,但怨气在雨身上只停留了很短的时间便自动消失,这让雨松了口气。
鬼怪之所以恐怖,除却它们本身的残酷之外,还在于与它们相处久了,人类玩家很容易受到影响,年曾经用过一个很贴切的比喻,那就是鬼怪身上有一种特殊“磁场”,类似辐射,只不过比辐射更危险更快见效,辐射会令人生病,鬼怪的磁场则会令人疯狂。
规则束缚了鬼怪老师们,但她们在上课时,依旧会影响到班级中的学生,她们所认可的真理,也会在潜移默化中,通过教书育人的方式,强化玩家脑海中的常识与印象,与校规一起改变学生。
可想而知,一个班里几十只鬼怪,能在瞬间把一名资深玩家逼疯,而它们甚至无需动手。
但雨是由校长亲自任命的班长,她被校规庇佑,不受鬼怪气场影响。
当雨将班级学生名单拿出来后,这种感觉愈发强烈,她心中的不安消散许多,名单象征着班长的身份,她快速看了眼想找到左右两个同桌的编号。
编号19,怨女,能散发怨气,在怨气周围的人会丧失理智自相残杀,出于某种原因,她总是用黑色的头发贴在脸上遮住面容,可能有些社恐,不过不必担心,因为她不需要呼吸。怨女讨厌男人,尤其讨厌肌肉过多的男人,请男学生自动远离怨女,否则后果自负。
编号35,蛛女,被无数蜘蛛吞吃血肉与骨头之后的产物,失去原本□□的蛛女如今只能以蜘蛛的形态存活,仔细看的话会发现,蛛女身上也不是完全没有人类的模样——在头颅下面,隐藏着一张属于死去女人的腐烂面孔。不过蛛女不喜欢有人窥视自己,请小心能够吸干一切的危险蛛丝。
名单上的备注没有人类玩家的清晰,比如怨女与蛛女的能力究竟什么样,又该如何应对,这些统统没写,如果是人类玩家,备注上除去个人介绍与能力属性,还有目前所拥有的道具名称、用途、数目。
蛛女体型巨大,而且体表有一层钢针般的茸毛,跟刺猬似的,雨要很小心才能不跟对方发生肢体接触,不然她怕自己被串起来。
老师开始讲课了,雨飞快掏出课本,然后她发现一件怪事,那就是除了自己之外,没有任何一名鬼怪学生有书本文具,它们就只是坐在座位上,当然也有趴的站的盘的……根据外表不同姿势也不尽相同。
而鬼怪老师所讲述的内容更加离谱,完全不是文化课,而是人体的生理构造。
准确一点来说,是女体生理构造,为了明确课程内容,鬼怪老师还带来了一副人体结构图,雨竖起耳朵认真听了十分钟,发现一件说出来很奇怪但却是真的事实:特殊班级的第一课,鬼怪老师们似乎是在教导她们要如何掩藏本体,化为女身。
如坐针毡的听了一整节课后,雨想离开教学楼,但却被守门的鬼怪老师拦住,老师告诉她,即便是班长,有特殊权限,只能一个星期离开一次。
雨:……
回到教室后,课间的鬼怪们已经彻底放飞自我,有一位的本体是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巨大黑洞,雨没有办法,只好拿着名单挨个对上名字能力以免认错。
与玩家学生不同,鬼怪学生们不仅有编号,也有名字,像是那位黑洞同学,她叫作“洞女”,班级中加上雨共有五十六位学生,除却雨外每一位鬼怪学生的名字都以“女”结尾。
雨想到了什么,她按捺住震惊的心情去到办公室,鬼怪老师们很友好地接纳了她,雨问其中一位老师:“特殊班级中的鬼怪同学,都是女性吗?她们跟老师们是一样的吗?”
鬼怪老师微微一笑:“她们和我们一样,但和我们不一样。”
雨没有听明白,于是又问:“鬼怪也可以成为学生吗?”
鬼怪老师回答道:“有的可以,有的不可以。”
雨:“为什么全校的教职工都是女性鬼怪,为什么还有一部分女性鬼怪被开除?”
鬼怪老师:“为什么你受到校规庇佑,为什么有的女学生被校规抛弃?”
雨若有所思,随即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校长会选我做特殊班级的班长?”
鬼怪老师:“答案已经在你身旁。”
随后,老师们不再回答雨的任何问题,雨也只能回到教室,答案在她身旁,什么意思?她问的是为什么冰女选她做特殊班级的班长,老师说答案在身旁……她身旁有什么?
只有怨女跟蛛女。
雨看着手上的名单,怨女跟蛛女有个共同点,那就是都把脸藏了起来,不喜欢被人看见,雨想起怨女那双堪称惊悚的眼睛,叹了口气,她以前也是看鬼片面不更色的大胆之人,可看鬼片跟看鬼,完全是两种感受。
即便下课,怨女也依旧把脑袋缠在吊扇上,不知道为什么会特别喜欢这个姿势,蛛女好一点,蛛女的八条腿都盘了下来,不动也不说话。
整个教室五十六名学生,五十五个不是人,什么奇形怪状都有,而且看着就像是鬼片里的大boss,绝对不是小兵,可以想见雨的压力有多重,要不是逃不掉,她早夺门而出了。
这么的说吧,跟现在的同学比,雨觉得当初的被窝女鬼眉清目秀非常可爱,甚至愿意跟被窝女鬼做同桌。
“咳,蛛女,你好,我叫雨,你也可以叫我的编号……”
鉴于蛛女趴在桌子上很是安静,雨想也许蛛女能够沟通,所以选择先找蛛女说话,“我是特殊班级的班长,也是你的同桌,如果以后的学习啊生活有什么问题,你随时都可以来找我。”
蛛女不是很想理她,一动不动。
教室内的学生禁止斗殴,更不可以恶意伤害同学,这是写在校规上的规则,即便是鬼怪学生也必须遵守。
从蛛女这里得不到任何回应,雨只好把注意力转向怨女,说实话,蛛女这种人外反倒更容易让人接受,而怨女与人类相似却又无比诡异的外表才让人毛骨悚然,不是迫不得已,雨不是很想跟怨女说话,对方长得相当精神污染,要是玩家有血条,看一眼估计就得清零。
不是丑,是惊悚,类人却又夸张的五官最是诡谲,得亏雨胆子大,换个人恐怕话都说不出来就嘎了。
与无情的蛛女不同,怨女对雨仿佛有点好感,当然这也可能是两人外表相似,所以她愿意回应,不过……雨沉默地看着那在吊扇上缠了好几圈的脖子,心想你又不是长颈鹿,咱们好好说话不成吗?
怨女的脑袋倒吊在雨的面前,反重力头发依旧黏在脸上,没有眼珠的眼睛盯着雨,青白皮像不知死了多久的尸体,雨对她说:“我是特殊班级的班长,以后有什么问题你都可以问我,你……你脖子累不累?”
眼见怨女要开口说话,雨想起她那手指甲剌玻璃黑板的身影,一阵头皮发麻,连忙抓过纸笔:“对了,你认字吗?会写字吗?”
血红的衣袖中露出两只细细的发青的手腕,乍一看与常人没什么不同,可上头布满了淤紫,两只手也以诡异的角度垂着,仿佛被打断一般,其中左手食指的指腹,有个灰扑扑已经褪色的标记。
怨女试着拿笔,但她的指甲太尖太长,抓起笔也不好写字,进入严苛校园副本的她不似之前狂暴,听雨的话拿笔写字的模样甚至有几分乖巧,可雨却愣在当场,她死死地盯着怨女指腹上那个四叶草标记——不知道曾经历过什么,这标记颜色很淡,还缺了两块。
“……1678?”
这个数字经由雨的嘴报出来,让原本还在尝试写字的怨女愣住了,笔掉在桌上也没能察觉。
雨忍着想要伸手拨开怨女头发看清楚她长相的冲动,目光却始终黏在对方的指腹上,那个四叶草标记,此刻就像是一把火烧得雨难受,也像是一把刀,刺在她的心脏上。
这让她想起一个人。
那是第三个副本,她跟年,还有另外几名玩家在那里相识,同期有个非常骄纵,说话很难听的女玩家,一进副本就挑剔这挑剔那,认为哪哪儿不好,雨有好几次都很想揍她一顿,都什么时候了还挑挑拣拣,又不是来度假的!
由于此人脾气相当难搞,雨并不喜欢她,两人还起过好几次冲突,幸好有年,三位女玩家还是短暂合作,一起寻找出去的路。
虽然最后三个人都活了下来,但雨跟对方势如水火,完全没法做朋友,哪怕已经是生死之交,救过彼此的命,一见面还是要斗嘴,严重时甚至大打出手。
要问雨为什么,她也说不上来,就是不爽,很不爽,当然了,对方看她也是一样。
雨不承认跟那人是朋友,谁要这种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朋友?分别前对方还威胁她最好别再见面,否则见一次揍她一次,副本结束时,雨还被偷袭敲了下头,她一直对此耿耿于怀,想着哪一天在副本里重逢,一定狠狠敲回去!
但是,真的没有再见面了,她只收到了对方的死亡讯息。
那人没说自己叫什么名字,副本内的编号是1678,左手食指指腹上有个四叶草标记,据1678自己说是纹身。
而现在,怨女的左手食指指腹上,也有相同的四叶草标记,这是巧合吗?鬼怪老师说,答案就在自己身边,冰女让她来做特殊班级班长的用意究竟是什么?
雨念出1678这个编号后,怨女确实是短暂地有了那么一下反应,这让雨更加想要看清楚她究竟长什么模样,可怨女很讨厌别人看她的脸,而且她头发反重力,倒吊着都不散开,想看到不容易。
雨不想动手打架,先不说校规明令禁止,即便不禁止,如果怨女真是1678,她不想再做任何让对方不喜欢的事。
1678用特殊道具传达了她的死亡讯息,年跟雨将杀死她的人的面容死死记在心里,机缘巧合之下,居然真的在山间旅馆副本相遇,当时两人便决意,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要为1678报仇,因为一旦离开副本,谁也不知道下次再遇见会是什么时候。
仅仅只是为了抢夺强化道具,就出手杀人,而且用了那样残忍的方式。
“你……你还记得我吗?”
雨几乎要哭了,纵然两人之间有一百种不对付,可曾经共同历经生死,又怎么可能不是朋友?
“我能不能看一下你的脸?只看一眼就好,你……”
怨女定定地凝视着雨,没有眼珠的眼睛里,似乎透露出了某种情绪,就这样,不知过去多久,怨女终于动了,那两条以古怪角度垂着,像是被打断骨头的手慢慢抬起,就在雨以为她听进去自己的话,愿意露脸,或是想起了什么时。
“啪”的一声。
那只手从高到低,落到了雨的脑袋上,紧接着怨女的肩膀耸动两下,虽然雨不想承认,可这家伙分明是在偷着乐。
……气死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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