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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六日, 天气晴,多云,正午十二点钟, 38度。
往年的五月正是一年之中难得清爽舒适的月份, 今年却不然,虽说往年启山市也热,可今年显然是热过了头, 五月初就已经三十八度了, 早晚还好些,但也蒸人, 市民们早早换上了夏装, 饶是如此, 往大太阳下面走一圈,依旧晒得是浑身发烫。
前两天连出了好几个被热死的新闻, 包括但不限于启山市,准确点来讲,今年全国——不,是全世界的气候都很奇怪, 好像冬天跟夏天之间跳过了春天, 刚刚抖去春寒就进了火炉。
大街上人来人往行色匆匆,连外卖员都不愿曝晒于骄阳之下,于是就显得那不打遮阳伞不戴帽子不穿防晒衫还胆敢坐在无遮挡小电驴上的女人愈发古怪。
路过的人们总要瞧她一眼, 乖乖,感觉整个人都晒得像刚煮熟的虾蟹,透着股红。
好心的环卫工阿姨蹬着三轮车路过, 提醒道:“姑娘, 不嫌晒啊?边上就有树荫, 你咋坐电动车上呢?”
那夏天在户外被烈日爱抚过的皮座椅,就是个铁屁股也受不住,何况是肉|体凡胎?
贺枫怀呆呆地抬起头,灼热无比的太阳光照射在她面容上,皮肤刺痛,但她却一点都不觉得热。
这才多少度?
3839?过40了吗?在60度天气都能正常生活的贺枫怀丝毫不惧这38度的高温,然而她忘了,她的记忆虽然撑得住,还没有经历过末世洗礼的身体却不行。
皮肤滚烫,好像下一秒就要被晒得连同里面的血管骨肉一起爆开,贺枫怀脸上逐渐显现出一种欣喜若狂的表情,她看着陌生又熟悉的人群,望着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愣是把环卫工阿姨吓了一跳,心想这姑娘不是脑子有问题吧?
贺枫怀往口袋一摸,正晌午的大太阳光线太强,手机可见度不高,即便如此,她还是看到了上头的年月日,贺枫怀激动地手机没拿稳,啪嗒一声摔地上,钢化膜裂成蛛网,她却一点不心疼!
这时手机铃声响起,贺枫怀赶紧捡起来,看见来电显示是个叫史鸿文的人时,她一时间没想起这是谁,电话一通,男人苦苦哀求的声音传来:“小枫,我知道错了,真的,那天晚上实在是喝多了,我真没想过会这样……我心里爱的人只有你,真的!你、你就不能原谅我吗?小枫,求你了,我奶奶身体不好,一直盼着我早点结婚让她抱重孙子,也是你一直都不答应我,我才会喝那么多……小枫,我保证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史鸿文在说什么屁话贺枫怀一点都没注意听,毕竟她在末世艰难生活了七年,这七年里每一天都是度日如年,“从大学起就在交往迄今快十年的男朋友酒后出轨”这种事,鬼会记得啊?
比起上辈子的不敢相信,痛彻心扉,争吵绝望,现在贺枫怀什么感觉都没有,她懒得生气懒得愤怒,更懒得跟史鸿文废话,直接把电话挂了,又把对方拉进黑名单,然后哆嗦着手拨通了一串号码,在漫长的等待过后,苍老又慈爱的声音从电话那端响起:“小枫呀,怎么突然给姥姥打电话?听说你那里温度特别高,有没有好好吃饭呀?可千万别贪凉穿太少冻着,晚上空调也别整夜开……”
“姥姥!”
贺枫怀想大哭,却又怕远在乡下的姥姥担心,因此死死攥着拳,她的指甲刺入掌心,钝钝的疼。
“……我很好,我,我就是想你了。”
贺姥姥在那边笑起来:“多大的丫头了,还哭鼻子,等下个月,我就带你妹妹一起去启山市,不管怎么说,咱家小枫要结婚,姥姥都得看着。”
贺枫怀没有多说什么,多年末世生涯,令她变得无比坚强,短暂的脆弱稍纵即逝,她安抚姥姥:“没事的姥姥,不用急,我很好,你身体怎么样?了了呢?”
想起前世天灾降临后便杳无音讯的妹妹,贺枫怀心痛不已。
贺姥姥说:“好着呢,了了三模考了全市第一,学校允许她不上早晚自习,老师说要是能保持这个成绩,今年的高考状元准是咱家了了!”
老太太说起来就骄傲不已,她的两个孙女,那都是一等一的会读书,大孙女全国重点大学毕业,现在在一家外企上班,年薪近百万,小孙女更厉害,考试从来没下过第一名,以后肯定要有大出息的!
贺枫怀听姥姥这么高兴,心里又是难过又是庆幸,难过于妹妹再好的成绩也没有用,庆幸于自己竟然重回天灾之前,这一次不会再跟姥姥妹妹分散,不会再失去她们。
上辈子她只想拼命往上爬,想变得有本事做给那个男人看,让他知道他把她们抛弃是个多么错误的决定,现在贺枫怀什么感觉都没有了,事业也好未来也好,她只想保护姥姥跟妹妹,在世界末日之前,一家人死在一起。
又跟姥姥说了一会儿话,老太太担心大孙女突然打电话来是有什么事发生,贺枫怀向来报喜不报忧,她笑着表示什么事都没有,安抚好姥姥后,她坐在小电驴上出神。
虽然年薪近百万,可贺枫怀过得抠抠搜搜,上班通勤都舍不得搭地铁或是打车,自己买了辆二手小电驴,每天骑到公司充电,一日三餐都在公司吃,日常休息就自己做,除了职业套装基本不买新衣服,就想早日存够了钱,在启山市买房,把姥姥跟妹妹都接过来。
姥姥年纪大了,乡下医疗条件不好,妹妹又马上读大学,贺枫怀怕姥姥一个人住,万一有个头疼发热都没人知道,但启山市的房价实在是太贵了,一年比一年贵,四环外房价都上到了六位数,年薪近百万不是百万,贺枫怀哪里攒得动?
只要再工作两年,自己资历够了就能升职,所以贺枫怀一直没答应男友史鸿文的结婚请求,史鸿文家里早就催婚了,也急着抱孙子,一旦结婚贺枫怀就会前功尽弃,她更不愿意在事业上升期怀孕生子,那样的话得到什么时候才能买房,才能把姥姥妹妹接来一起住?
可能也就是因为这个,史鸿文才会出轨。
但眼下这些都不重要,贺枫怀骑着小电驴往出租房走,虽然交了男朋友,不过贺枫怀不是那种把男朋友当儿子养的人,她有两个同性室友,合租的三室一厅,史鸿文早就想她去跟他同居,贺枫怀给拒绝了。
开什么玩笑,同居了怎么算钱?房租水电衣食住行这些暂且不论,两个人住一起,家务活谁干,菜谁爱饭谁做衣服谁洗床上四件套谁来换?
到了租房小区,贺枫怀把小电驴一锁就上楼去,两个室友都不在,贺枫怀拿手机想查看余额,才发现不知何时姥姥给自己打了两万块钱。
姥姥不会用智能手机,老人机没有这些功能,她肯定去镇上的银行现转的。
贺枫怀感觉眼眶发热发酸,她忍着没哭出声,短时间内也没想到享受生活,毕竟距离第一场大雪降临是在一个月后,也就是高考的第一天。
那场大雪……实在是太大、太大了,贺枫怀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大的雪,雪花就像一团一团的棉絮从天上砸下来,原本四十度的天突然转到零下,最可怕得是,这场大雪足足下了三个月,期间没有一刻停止。
哪怕政府及时处理,人们顶着极寒铲雪,依旧收效甚微,大雪阻隔了水电燃气还有信号,也正是那时贺枫怀才知道,在残酷的大自然面前,人类究竟有多么渺小。
三个月的雪啊……无数人死在这场雪灾里,积雪将高楼掩盖,一旦跌入雪海,基本无法生还,当时贺枫怀跟另外一个室友被困在出租房,另一个室友当天说雪太大了先留在公司,结果就再也没回来。
另一个室友没有囤东西的习惯,但贺枫怀为了攒钱买了很多打折的食物,可惜大多都是速食,像那两箱袋装方便面,断水断电后只能干啃,长时间不摄入蔬菜跟蛋白质,口舌生疮之类的都是小毛病,最要命是发烧感冒,求助无门。
这一次贺枫怀不想再陷入那样的痛苦之中,没有信号手机成了摆设,她拼命地给姥姥打电话,却总是不通,第一天的大雪开始下时,人们还穿着清凉的夏装,妹妹那天甚至在高考,贺枫怀不敢想,却又不得不想。
她揉了下眼睛,勒令自己从软弱中挣脱,人生最难得便是重来一回,与其自怨自艾,不如试图去找出路,假如明天是最后一天,贺枫怀不想再一个人孤独度过,她要回到姥姥跟妹妹身边,如果大自然一定要使人类灭绝,那她希望能够长眠于离妈妈最近的故乡。
贺枫怀工作五年,去除衣食住行人情来往,大概有两百二十万的存款,因为刚开始工作的前三年,薪资不如现在高。
她是学管理的,这专业在末世毫无用处,贺枫怀打算把工作辞了,反正赚再多的钱,哪怕现在就能买房也毫无意义,倒不如把钱留下来买物资。
两百二十万的存款在首都只能说毫不起眼,而且有个很大的问题就是,她买物资肯定要很多,米面粮油盐糖,蔬菜水果肉类,各个季节的衣服鞋子,卫生巾纸巾燃料汽油等等等等……这些东西她要怎么弄走呢?买来又要放在哪里?
贺枫怀很愁,放出租房肯定是不行的,要是租个房来放,好像也不怎么行,因为她要回乡下,而且末世开启后秩序失控一片混乱,什么骇人听闻的事情都有发生,更何况从第六年开始,真正的恐怖末世到来……
“对了,小枫,下午有个你的快递,我帮你签了,放在玄关的置物架上。”
贺枫怀不记得上辈子的自己买了啥,但想也知道肯定又是些打折的可囤物,她这个人有点仓鼠属性,不管什么东西都得库存足够才舍得用,不然总感觉睡不安稳。
快递看起来平平无奇,但却是从老家寄过来的,贺枫怀拆开一看,里面是个小绒盒,一条红绳穿起来一颗水晶,是个看起来就不怎么值钱的项链。
贺枫怀现在对这些东西没兴趣,她把项链拿起来,要丢掉快递袋,谁知拿起来的一瞬间,眼前一白!出租房居然在面前消失了!
四周是一片光秃秃,什么都没有的土地,一眼望不到边际,贺枫怀吓了一跳,她下意识想:这什么鬼地方?我要出去!
下一秒就回到了出租房的玄关,手里还拿着不起眼的项链。
当时她心里就有了个大胆又惊人的猜想,这玩意儿该不会……是传说中的空间吧?!
贺枫怀偶尔也会看看网文当作消遣,各式各样的金手指她都懂,但网文是网文现实是现实,她做梦也想不到金手指也有成真的一天!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可真是太好了!果然重生的女人最好命!
而且,那是一片地,一片一眼望不到边的地!
有地就证明可以种植物,那她可以买很多很多的种子存起来,不必担心坐吃山空!
贺枫怀小时候也是在地里长大的,哪怕她不会种地,可姥姥会呀!她可以跟姥姥学!
末世开启后的世界,土地不适合种植,植物死去动物灭绝,好像大自然已经厌倦了这批生存在它怀抱的智慧生物,想要将所有种族全部灭亡。
贺枫怀不认为世界也会随之消亡,毕竟在没有人类之前,世界上也曾有许许多多史前生物,它们比人类强壮凶猛,但最终依旧灭绝了,而世界还在正常运转。
世界从来都不需要天之骄子或是超级英雄,世界从不需要任何人来拯救,而人类连自身都拯救不了,又谈何与自然共存?
贺枫怀又打了个电话给姥姥,姥姥还以为大孙女要数落自己偷偷给钱,不大想接,接了也不想说啥,贺枫怀却问她项链是谁寄的。
贺姥姥回答道:“是了了让我寄的,那颗水晶是你妈妈还在时很喜欢的一条手串上的,手串断了,就剩下那么颗水晶珠子,不怎么值钱。”
贺枫怀不知道上辈子这条项链有没有寄过来,兴许也有吧,但她不记得了,记忆太过遥远,而且她工作很忙,有时候一些比较小件的快递能堆上十天半个月来不及拆,可能错过了也说不定。
毕竟上辈子的这个时候,她肯定在公司加班没回来,从骑着小电驴回出租房开始,这辈子的人生就已经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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