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州有一座知名的园林唤作澜园。
玲珑婉约, 清丽淡雅,移步换景,山水写意, 是典型的江南风光, 在福州这座港口城市里风格相当明显。
澜园的主人是一位和蔼可亲的夫人, 姓封,正是江南姑苏人士。手里经营着好些花坊, 福州的花卉业这位封老夫人要占一半。
她手底下也开了好几家善堂,收留那些无家可归的小乞丐、被抛弃的婴儿等,给他们容身的地方, 教会他们谋生技能。待到他们长大, 只需在封老夫人手下的铺子做上五年工就可脱身。
再加上这位封老夫人平日里总是命人布棚施粥,捐钱修桥补路,在福州城很有些名声。
封老夫人半年前回了姑苏老家探望女儿,临走时带来不少江南特有的名贵花种。那些花中都是一位江南名士所赠, 还特意写了自个儿琢磨出来的侍弄法子,告知封夫人如何令它们长得更好。
封老夫人回来后,按照那位名士的法子亲手栽培花草, 果不其然那些名贵又稀奇的花儿都一一盛放, 令人啧啧称奇。
老夫人瞧着,只觉得这样好景不该只有她一人观赏, 想着要开放给外人来瞧瞧,也存了点打出更高名气的心思。
封老夫人便想起女儿在姑苏时曾笑言:“母亲既然喜欢女孩儿, 等到先生的花都开了,不若开个赏花宴, 请福州的女孩儿聚在一起, 岂不热闹?”
老夫人望着那满园似锦繁花, 便照着昔年在江南办过的赏花宴流程来,命人写了公告宴请全城的女儿家,大开澜园玩赏。
表示定会前来拜访除却与封老夫人交好的人家,还有好几位官家千金。
其实新朝初立,海运贯通,商人的地位虽有所提高,但依然还在士农工之下,封老夫人名声虽好,毕竟还算半个商人,前些年她来福州时,若是办这花宴,倒是未必会有闺阁千金前来。
现今这封老夫人家门,倒是因女儿缘故,不少有头脸的人家都愿意与之交好。
赏花宴这几日,澜园大门车马不停,车中皆是前来赴宴的人家,身着各色罗裙的姑娘们笑语盈盈,三三两两各自结伴进园赏花。
一辆不输阵也不出挑的雕花马车缓缓停在门口,从中走下来两位陌生的美貌姑娘,顿时吸引了还未进去的姑娘们的目光。
无他,今日全城有些姓名的女孩儿都会在这里。平日里在书院读书,大家都不好打扮得太过出挑。到今天这种情况,自然会好生装扮,到时赏花,彼此瞧着也更赏心悦目些。
这马车上下来的两位姑娘,真是令还未走的姑娘们倒吸了一口凉气。
一位着鹅黄广袖罗裙,长发绾成百合髻,用梨花玉簪仔仔细细装点好,眉目美甚。另一位着双色花间裙,束惊鸿髻,玉面红唇,眼中波光流转,举手投足间有摄魂夺魄的风姿。
“这是哪家的女郎,以前怎从未见过?”
“我瞧着那个穿花间裙的女郎,竟比姜芊芊还要出众几分。”
“许是别处来的,这一等一的风流品貌,我竟想起封老夫人家的千金了。”
“我看,你是想着那位千金手里的潇湘居士真迹罢!”
女孩们惊叹之后,话题又跳跃式的转变十几个,也亏得她们能一直无缝衔接谈论话题。
园内走出一位身姿窈窕的姑娘,瞧着联袂而来的陌生美人,笑吟吟上前道:“两位姐姐可是来赏花的,瞧着有些眼生。”
那挽着惊鸿髻的女郎掩唇轻笑:“妾身姓沈,家中行七。这位是我姑苏林家表妹,家中行九。随家中长辈前来福州访客,听闻这里有赏花宴,便厚着脸皮来了。”
连声音也如黄鹂一般悦耳。
说话的姑娘眼中笑意更深:“原来是沈七姑娘与林九姑娘,那你们可来对了,封老夫人这里可有不少平日里见不到的奇珍异种。”
她略前两步,好似主人家一般引着沈七姑娘与林九姑娘走入那一步一景的亭台楼阁。
“我姓姜,名芊芊,沈七姑娘唤我‘芊芊’便是。”引着沈七与林九两位姑娘穿过游廊时,那位姑娘笑吟吟道,“这几日来看花的人多,跟在老夫人身边的元姐姐便托我来帮忙招待一下客人。”
虽说封老夫人的园子不拘身份,只要愿赏花的都可前来,但福州城中的贵女千金各自有各自的圈子,自然有相约的日子用来交流一些话题。
姜芊芊便是其中一位,作为城中有名的才貌双全的女郎,她很得封老夫人喜爱,曾被对方叹说肖似自己在姑苏求学的女儿。
姜芊芊很高兴,她知道封老夫人的女儿是谁。
福州城里有些姓名的千金都知道,这也是那些官家千金转变态度的原因之一。
只因封老夫人的女儿,那位名叫“甄英莲”的姑娘是名传天下的潇湘居士的入室弟子。
潇湘居士,江南文坛魁首,大明最年轻的科举女试六元及第第一人。
这位先生在殿试之后并未留在朝廷任职,反去游学天下,之后隐居姑苏,间或有传世诗文令世人传阅。
是姜芊芊等一众还在冥思苦学的女学生心中最憧憬的传奇文豪。
想到这里,姜芊芊不由问道:“林九姑娘出身姑苏林家?可是潇湘居士的那个林家?”
林九姑娘不说话,却是沈七姑娘笑答:“可不敢攀江南名士,不过远了又远的旁支罢了。”
姜芊芊道:“纵是旁支,我瞧着林九姑娘模样,便可知姑苏林家素来出风流人物之言名不虚传。”
心里美滋滋想着有朝一日说不定可以得见潇湘居士一面的姜芊芊在前面领路,并未发现身后那两位品貌风流的姑娘在听到她名字时身体有一瞬间僵硬。
‘这位姜芊芊姑娘,不会这么巧是那姜老爷的女儿罢?’
沈七姑娘眼神略微一动,瞧见身边一直没有出声的林九微微点头。
林九低声说道:“是她,我想起来了,我小时候见过她。”
同为福州本地人,又家世不差,他们确实是见过的,只不过是很久之前很小的时候。现在他们已经长大,他没有认出对方也正常。至于他自己,呵呵,被化成的这副模样和他本人没有一点想象之处,对方能认出来就怪了。
低沉的声音在沈七耳畔响起,这般美貌的女郎,嗓音却分明是男子音色。
而沈七并不感觉意外,只是微微点头。
这沈七与林九,自然就是易容成女子模样的王怜花与林平之。
那夜无情捕头说正巧有需要王公子的地方时,他二人都还未想到是哪里能用到。直到无情捕头给他们一个地址,要他们第二天扮作女儿家前去赴宴。
林平之当场呆滞在原地,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眼前这面容清冷的朝廷命官,怎么会一本正经说出这种略有些离谱的话来?
无情却道:“那位大人只言要见林公子,既然王公子有兴趣,那便只能用这个法子了。”
坐在“燕窝”中的捕头眼中浮动着细微笑意。
“那位大人身份特殊,又是秘密出京,很需要掩饰一番,这段时间都住在澜园。澜园只有女儿家可进,或要委屈林公子了。”
言下之意,王怜花不跟着去未必有这么一遭。
林平之只好认栽,小老板给的金鱼在他手上,若是遇到突发情况他倒是可以原地传送走,留下王怜花的话,他已经可以想象以后对方会怎么“回报”回来。
尽管这厮大部分是想找乐子,毕竟是真的帮了他。
王怜花一双手可化腐朽为神奇,将自己与林平之化作女郎并不是什么难事。至于在后半夜寻来合适的衣裙,只能说,朝廷中人真的是相当未雨绸缪,准备十分完善。
除了林平之不太会变音,一路上基本能不开口就不开口,一定要开口的皆由王怜花代劳外,这场伪装几乎没有人看出来。
之所以说是几乎,是因为这场持续好几天的赏花会,在今天他们要见到的人中,有一位是知道的,那就是无情口中来自朝廷的人。
自然不会是引路的姜芊芊。
姜芊芊将他们带到花园中后就告退,继续穿梭在花木园林之间去了。
和分外局促的林平之不同,王怜花顶着“沈七”的名字很快融进在场的贵女千金中去,和她们讨论胭脂水粉琴棋书画诗歌文章,一举一动尽态极妍,尽管在打听消息,看起来毫无违和感。
林平之顶着一张花容月貌的脸,坐在藤椅上眼神迷离。
其实不答应对方来也没有任何关系罢,反正以王怜花的手段肯定能自己搞定问题。
他究竟是为什么要牺牲自己?
顶着“姑苏林九姑娘”身份的林平之轻轻叹了口气,正要起身去把王怜花那个没节操的家伙叫回来,耳畔忽而响起一道女声。
“九姑娘,好久不见了。”
大珠小珠落玉盘。
林平之“腾”的回头,看见身后榴花阴影下,不知何时站了位着红衣的女子。
“你是?”他用王怜花临时教他的变音勉强凹出一个柔婉女声来。
“不过几年不见,九姑娘竟不认得姐姐了?”
那女子从榴花下走出来,身上红衫红裙比榴花更艳。偏她生了一双如水杏的眼,唇瓣微微翘着,周身气场温和,竟不显半分张扬。
“该打。”
她说着笑吟吟在林平之肩上拍了下,出手看似缓慢,却没有给林平之避开的时间。
一时林平之只觉得被她触碰到的肩膀分外酸麻,竟有几分站不住了。
“呀,九姑娘,你身子怎还是这么差?”
那女子轻呼出声,连忙上前来扶着他,语气很有几分亲昵嗔怪,“早说呢,我这里还有几个好方子,正巧可以给你看看。”
远远瞧着,也不过是年长些的女子扶着略有不适的姑娘走动罢了。
“元姐姐,你竟在这里!”
那厢姜芊芊已经回到贵女中来,与新认识的沈七姑娘聊了一阵子,抬头便瞧见封老夫人身边的元姐姐今日竟得了空出来了,惊喜说道。
沈七姑娘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正好瞧见那“元姐姐”扶着林九要走的模样。
红衣女子闻声抬头那一瞬间,王怜花瞳孔猛然一缩,险些没绷住面上神情。
好你个无情,原来在这里坑我!
沈七不该认识那红衣女子,但千面公子与她有过一面之缘。
那时,那女子穿的不是眼前这身女儿裙,是一身同色飞鱼服,腰间挂着一柄御赐绣春刀。
难怪要掩人耳目,见面大费周章。
他只是个想看乐子的江湖人,并不怎么想与朝廷那群手段诡谲的鹰犬对上。
只可惜他最近运气似乎不太好,这一次竟碰上了这位。
那个杀手集团究竟做了什么,要锦衣卫指挥使亲自出马? .w.com 请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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